這幾日,寧王府的侍女奴仆個個都繃緊著弦,大氣不敢出。
府裡人人都知道,王妃從娘傢回來就突然染瞭怪病,人事不知。王爺線下跟移動的火藥桶一樣,稍有不慎就有爆炸的危險。
所以王管傢特意囑咐過,大傢一個個最好夾著尾巴做人,千萬別大正月裡觸瞭主子的黴頭。
王爺自從王妃生病,就衣不解帶病床前照顧。這幾日就連飯菜都是做好瞭由孫嬤嬤送到門口,二人壓根就沒出來過。
府裡眾人都在憂心忡忡,說王妃這次病得不輕,不知道能不能躲過這一劫。
有平時受過陸夭恩惠的,甚至還去廟裡求神問卜,希望她早日康復。
而傳聞不知道能不能躲過這一劫的王妃,此刻正歪在床頭,輕巧地嗑著五香瓜子兒。
床頭旁邊的描金小碟子裡,已經堆瞭高高一堆瓜子皮。
“咱們府裡炒的這個瓜子不好。”陸夭舌頭靈巧卷起瓜子仁,把皮吐出來,繼續補充,“不如東城薛記,他傢炒貨都不錯,這個季節的凍栗子尤其好吃。”
寧王沒好氣看她一眼。
“差不多得瞭,這還是我半夜去廚房偷的。你想想,你病重臥床,水米不進,我還有心思天天嗑瓜子?一下子就被人識破瞭。”
陸夭拍拍手上的瓜子屑,往百蝶雕花的狻猊香爐裡撒瞭把香料,然後看向寧王。
“說的也有道理。”
這是陸夭裝病的第三日,自那晚回來發現自己中毒之後,她就決定將計就計。
雖然不知道下手的幕後者是誰,但對方必然是要確定她中毒之後才會有下一步動作。
所以這幾天陸夭都老老實實窩在房間裡,做出一副病重的樣子,以便給幕後者釋放信號。
“你猜動手的會是誰?”寧王怕她瓜子嗑太多上火,伸手剝瞭顆橘子給她,“能躲過寧王府的消息網,也算是很厲害瞭。”
陸夭接過橘子出神,王府暗哨就是再厲害,也不可能防住每一個人。
況且這幾日她先是進宮,隨後又去瞭陸府,還去瞭趟大覺寺,中毒的機會太多瞭。
她身體裡這種毒是種極少見的蠱毒,之前也隻是在古書上見過。若論破解之法,隻有養蠱的原主人親自出手化解才可以。
她怕寧王知道內情擔心,所以沒有明說,隻是靠百解丸強行壓制住瞭毒性。
所幸身體裡的蠱尚算溫順,自從第一日吐瞭口血之外,這兩天始終相安無事,有時候她甚至能感受到那隻蠱在蠢蠢欲動。
“你走南闖北見識多,聽說過養蠱嗎?”陸夭狀極無意地開口。
“據說是苗女不世傳的秘術。”寧王認真回想著,“封地洛城就有原來的苗族異支,隻是後來失傳瞭,養蠱一事沒人親眼見過。”
陸夭腦中快速篩選自己認識的洛城人,想瞭一圈似乎都沒有,於是隻能暫時作罷。
“該散佈的消息都散佈出去瞭嗎?”
“已經安排瞭。”寧王點點頭,“聽說宮裡那邊也安排召見瞭欽天監的人,放心吧,他們知道怎樣說。”
陸夭點點頭,眼光落在香爐那一點裊裊輕煙上,心裡前所未有地平靜。
誘餌已經下好瞭,就等獵物上鉤瞭。
*
長樂宮內殿的小佛堂裡此刻也是煙火彌漫,香爐裡的香已經燃至末端,連頭案上供著的兩隻插柳玉凈瓶都顯得氤氳瞭。
太後盯著佛龕後面的觀音大士圖,半晌才開瞭口。
“你說寧王妃懷孕瞭?”
“太醫不敢確定,但根據老奴這麼多年的經驗,十有八九。”底下跪著的人抬起頭,赫然是孫嬤嬤。
“你是特地來通知本宮的?”
“我是來給二小姐道喜的。”孫嬤嬤面色不動如山,嘴裡叫著的卻是舊日稱呼,“這也是您的孫兒。”
太後一瞬間的恍惚,已經很多年沒人這麼喚過她瞭,依稀她還是薛傢千嬌百寵的嫡出二小姐。
那時候長姐總是半是寵溺半是打趣說,我們幺妹,天生就是要坐享其成的。
她確實是坐享其成,享受瞭她留下的皇後寶座,享受瞭她後半生的榮華富貴,甚至還可以享受她的兒子兒媳。
“孫兒啊……”太後輕嗤一聲,不知道是在笑誰。
“二小姐,王妃腹中這一胎,是寧王的嫡長子。您是她親姨母,也是他現在名義上母親,不該為這個孩子高興嗎?”
太後心裡一動,回頭看孫嬤嬤,隻見她端端正正跪在地上,鬢邊雖已有華發,卻難掩眉梢眼角餘韻猶存,她其實有機會嫁人的。
“長姐臨去之前已經把賣身契還瞭你,按理說,你現在並不算是薛傢的傢仆瞭。”
“在奴婢心裡,大小姐永遠是奴婢的主子。”孫嬤嬤腰板筆直,“所以奴婢是心甘情願待在王府的。”
有一瞬間,太後懷疑她什麼都知道瞭。
然而等瞭很久,卻再也沒有聽到孫嬤嬤的下文。
“你特意進宮,就是為瞭給我道喜?”
孫嬤嬤抬起頭,眼角笑出一抹褶皺。
“是啊,想討二小姐一把松子糖,奴婢也沾沾喜氣。”
做松子糖是她還在傢做姑娘時最擅長的,長姐每每嘴饞,就打發當時還是大丫鬟的孫嬤嬤來要,她也總會順手多抓一把給她做跑腿費。
轉眼半輩子就這麼過去瞭。
這一刻太後終於篤定,孫嬤嬤確實什麼都知道。
“給你帶些回去,將就著吃吧。隻是小廚房做的,沒有我做的好。”
孫嬤嬤謝瞭恩,沒有多說一句,拿瞭東西便走瞭。
太後在佛龕前佇立良久,這才吩咐掌事嬤嬤。
“通知王府那邊,讓她什麼也別做,計劃暫時取消。”
“可那邊下午剛剛送瞭信來,說蠱已經下瞭。”掌事嬤嬤面露難色,“而且她說,那蠱無解,不死不休。”
太後聞言猛地回頭,不慎打落瞭琉璃盞,那上面的松子糖灑瞭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