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的未央宮裡,啟獻帝正坐在榻上,看著面前相伴瞭小半輩子的女人。
她素衣淡妝,竟比平日莫名順眼瞭幾分。
“為什麼是錢傢?她父親官職不算高,傢世也平平。”啟獻帝審視著皇後的神色,“朗兒過繼到你名下之後,好歹是嫡長子,皇後覺得這兩人真的般配嗎?”
這話裡帶著明顯的不信任。
皇後卻不急不躁,纖指一顆一顆剝開新鮮的蓮蓬,將蓮子取出來,再除去蓮心,依次擺在白玉瓷碟裡。
這份平靜感染瞭啟獻帝,他也慢慢氣平瞭下來。
“你入宮多年,雖始終不曾添過一兒半女,但朕待你不薄,時時想著給你個嫡子傍身。”
“臣妾愧對皇上恩情,所以您交代的事情,我必然會好好辦。”皇後的笑容帶瞭些苦澀,“皇上覺得,靜王如何?”
啟獻帝一愣,沒料到皇後會突然這麼問,但他還是坦誠做瞭回答。
“細致有餘,大氣不足。”
若不是因為這個,他也不會十來年都沒想過換儲君。舒貴妃娘傢身份不高,眼界有限,連帶著將這孩子教得也有些狹隘。
論出身論才幹,做儲君著實是有些勉強。
“臣妾聽說,舒貴妃也有意為靜王說合錢侍郎傢這位姑娘。”
啟獻帝頗覺詫異,詫異之餘又生出三分好奇,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姑娘,竟讓他後宮兩位舉足輕重的後妃競相爭奪。
“所以你賭氣也要爭一爭?”
“皇上未必太看低瞭臣妾。”皇後剝完一整顆蓮蓬,抬起頭正色道,“您以為,靜王為何會選擇錢侍郎?”
啟獻帝順著皇後的思路忖度著,工部尚書要告老還鄉瞭,這個位置錢森有很大優勢,再加上他剛剛娶瞭薛玉茹,名義上多瞭薛傢的支持,倒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
“臣妾還可以再跟皇上多說一句。”皇後語氣意味深長,“這位錢小姐跟咱們寧王妃一樣,也身懷醫術,且有濟世救人情懷。”
這話戳中瞭啟獻帝的心窩,老三不就是娶瞭陸夭之後,才開始節節轉運的嗎?
妻賢夫禍少,但凡儲君,都要有個賢內助來助力才算是事半功倍。
衛朗出身草根,本就比寧王少瞭好幾年的朝堂基礎,若是能在妻室上挽回一些民心,也未嘗不是一種思路。
況且從朝臣和百姓的角度來看,成傢立業從來都是密不可分的。試想番邦投降的俘虜,哪怕歸化多年,隻要尚未婚娶,都不會真正讓人放心。唯有娶妻生子,正式紮根,才可以贏得信任。
自己為什麼要賞賜哈倫那麼一棟宅子,還同意瞭陸夭做媒那樁親事,不就是想讓他紮根都城,繼而日後將整個北疆都納入麾下麼?
若是這麼看來,皇後這個主意也不算糟糕。
“那改日找個由頭,把那姑娘叫到宮裡來瞧瞧吧。”啟獻帝拈瞭顆蓮子,蓮心已經被細心地一一去除,剩下的部分果然清甜可口。
皇後點頭應允,復又問道。
“皇上打算什麼時候跟那孩子提認祖歸宗的事瞭嗎?”
說到這個,啟獻帝微微踟躕瞭下,他其實一早就想跟衛朗攤牌,苦於一直沒有機會。
太子尚在,衛朗身份挑明之後會很尷尬,況且這直接觸及到瞭寧王的利益。
起初啟獻帝是隻想單純認回這個兒子,並沒有太多非分之想,所以才跟寧王夫婦提出,可以將儲君位直接給老三,換這孩子認祖歸宗。
可這些日子跟衛朗朝夕相處,培養出瞭感情之餘,他也發現這孩子思維縝密,待人接物頗有分寸,是個可造之材。
人都是貪心的。
當年父皇為什麼舍皇叔也選自己,是城陽王能力不及他嗎?
其實未必,隻是身在帝王那個位置,人都難免偏心,嫡親弟弟哪有嫡親兒子來得更近呢?
心裡的天平一旦傾斜,決定也就變得不一樣起來。
“朕想再琢磨琢磨,等番邦這一次進貢之後再從長計議吧。”他偏頭看向皇後,“你覺得衛朗這孩子如何?”
皇後手指微微一頓,她敏銳分辨出啟獻帝對她的稱呼從剛剛的“皇後”變成瞭“你”。
這是種不見外的語氣,也意味著她可能要更加小心地應對。
“臣妾覺得,作為皇子,他很不錯,進退有度。”
啟獻帝聽出瞭言外之意。
“那作為儲君呢?”
皇後抬頭,跟啟獻帝對視,兩人共同生活瞭那麼多年,有些時候對彼此的瞭解程度甚至勝過自己。
“恕臣妾直言,那還差些火候,前面缺失的那些民心,不是一時半刻可以補回來的。”皇後伸手給啟獻帝倒瞭杯茶,“更何況,皇上能給他一個嫡長子的身份嗎?”
啟獻帝聽這話聽得出瞭神,沒留意咬瞭一口未除掉蓮心的蓮子,一股苦意襲來,連舌尖都麻瞭。
嫡長子啊,那確實是有些難度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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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麼快就想卸磨殺驢瞭?”
陸夭聽寧王轉述這番話時,正坐在梳妝臺前梳頭,寧王順手接過她手裡的梳子代勞。
小姑娘長發又黑又亮,摸在掌心柔柔順順,撓得他心裡癢癢。
“我猜要不瞭多久,皇陵那邊就該傳來太子無疾而終的消息瞭。”
“我覺得未必。”陸夭猛地轉過頭,長發在寧王手裡滑過,像一匹上好的緞子,“以你皇兄的性子,必然還要求醫問藥,至少要接到身邊,再讓太子無疾而終,否則怎麼對得起他那份賢明呢?”
寧王聳聳肩,未置可否。
“這幾日宮裡風聲緊,我讓她盡量不要往外傳消息瞭。”
陸夭點點頭。
皇後宮裡貼身伺候的那個嬤嬤之前縱火自盡之後,未央宮掌事嬤嬤就換瞭寧王的人。當日她重傷從火場被救出之後,醒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這個,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瞭用場。
“帝後之間還說瞭什麼?”
寧王略一猶豫。
“說這次迎接番邦使臣的任務,要讓我來辦。”
陸夭敏銳捕捉到寧王那一瞬間的猶豫,好端端地辦差,有什麼可遲疑的?
“你是不是有話沒跟我說?”
寧王當機立斷,斬釘截鐵地回瞭句。
“沒有,絕對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