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寧王府這次栽跟頭,朝中自然有人稱意。
尤其是以徐閣老為首的親皇派,紛紛聯名上書,大意就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寧王妃恃寵而驕,仗著自己略通岐黃之術,竟然敢對朝廷命官的傢眷下毒,還望皇上秉公處理,千萬不要徇私,雲雲。
而朝中很多寧王一派官員也不是吃素的,見狀立刻反駁,說無憑無據,信口雌黃,簡直是市井小人所為。
兩方各執一詞,吵得熱火朝天。
錢森作為苦主,既然得到瞭謝朗的授意,索性大喇喇跪在廟堂上痛哭,字字句句都是對寧王府的指控。說他中年娶妻不易,又說薛玉茹對這個傢貢獻很大,忍辱負重幫繼女操持婚事,不爭不搶不妒不驕,哭訴到最後,幾乎成瞭薛玉茹的歌功頌德大會。
錢森在那邊聲淚俱下,啟獻帝卻不甚高興,薛玉茹是他下令讓陸夭帶走的,錢森在這邊一味抬高薛玉茹,是在質疑自己做錯瞭決定嗎?
他臉色不佳,向來善於察言觀色的錢森就有些心虛,難道是自己哪裡說錯話瞭嗎?
這一猶豫,聲勢就弱瞭許多。
寧王麾下將官不少,練武之人本就是底氣足,見狀登時乘勝追擊,七嘴八舌圍攻錢森這一派。
“錢大人可別顛倒黑白,你傢遭遇這樣不幸,確實值得同情,但大可不必將逝者說成忍辱負重的榜樣。試想正常官宦夫人,誰會被投入大理寺監牢啊,那可都是關押重犯的地方!”說話那官員故意頓瞭頓,“況且仵作驗屍也說腦後被重擊那一下才是死因,焉知這毒不是後來喂進去嫁禍寧王妃的?”
錢森尚未回應,立刻又有人跟上。
“寧王妃在坊間素有賢名,向來都是治病救人,何苦對你夫人痛下殺手?說句不好聽的,尊夫人都已經下大獄瞭,動不動手,還有必要嗎?”
這話就差指著鼻子罵薛玉茹惡有惡報瞭,錢森氣得夠嗆,登時也顧不得之前痛哭流涕的窘相,站起來就反駁。
“人是寧王妃帶走的,我夫人也是中毒後身亡,哪一句不是實情?坊間誰不知道她會醫術,下個毒簡直易如反掌的事情!況且知人知面不知心,焉知她平日做善事不是裝的呢?”
若放在平日,錢森斷不敢這麼說。但謝朗親自登門給瞭他勇氣,眼下局面已經相當明顯,薛玉茹死瞭,他跟薛傢最後一點聯系也斷瞭,就算有朝一日寧王上位,薛傢從龍之功也跟他沒有半點關系。
反觀謝朗就不一樣瞭,錢落葵是他嫡親的女兒,國丈的位置咫尺之遙,這誰能不動心呢?
就在滿朝文武視線都移到錢森身上時,卻聽殿外傳來氣若洪鐘的聲音。
“錢侍郎此言差矣。”
眾人循聲望去,但見須發皆白的宋老將軍手持笏板從殿外大踏步走進來。
這下不止錢森,就連啟獻帝都驚瞭。
自從十年前北疆一役,宋老將軍就辭官榮養,整個宋傢軍都交到瞭宋堯身上。這些年他深居簡出,等閑不會出現在朝堂上。
先皇曾經賜他玉笏,隨時隨地可以上打昏君,下打百官,但這麼多年,啟獻帝本人也沒見過這笏幾次,權當自我安慰,至少他不是個昏君。
可今日這情況卻有些詭異。
隻見老將軍已經大步流星走到錢森身邊,用玉笏指著他道。
“你也是讀過聖賢書的人,怎麼能信口雌黃?寧王妃自從嫁到王府,明裡暗裡做瞭多少好事?你說她做好事都是裝的,一個人若能為瞭假裝而常年做好事,未嘗不是一種善舉!”見錢森心虛後退半步,他又繼續道,“你夫人死於非命,你不去幫著大理寺調查兇手,卻跑到朝堂之上混淆是非,試問這種落井下石的小人行徑究竟是誰指使的?”
那一瞬間,錢森以為宋老將軍已經洞悉一切。好在他下一句話又打破瞭這種猜測。
“為人臣子,還是別因私心作祟,否則就辜負瞭聖上的信任。”
這話明顯意有所指,啟獻帝未免惴惴起來。父皇時期的老臣,眼下還能對他起到一點威懾作用的,基本就隻有眼前這位瞭,可他不問世事許久,有什麼理由為陸夭強出頭呢?
難不成,他要支持老三登基?
想到這裡,他正襟危坐起來,就見宋老將軍對他深深施瞭一禮,這才又道。
“皇上容稟,今日不請自來,實在是不忍見某些有心之人詆毀無辜。錢夫人死於大理寺一案,按律應該由大理寺著人審理,可眼下本末倒置,一幹人等在朝堂之上哭哭啼啼,像那市井潑婦一樣,難不成還要皇上紆尊降貴去斷案嗎?”
這話說得非常有技巧,一方面抨擊瞭那些趁機拉踩陸夭的朝臣,另一方面也在暗暗提醒啟獻帝要自矜身份。
啟獻帝怎能聽不出弦外之音,聞言隻覺臉上熱辣,又不好直接承認,隻得含糊其辭。
就在這時,就見薛爵爺也從殿外匆匆趕來。
“小女死於大理寺牢獄一事,禦史大人越俎代庖告禦狀本就逾矩,現下小婿悲慟過度,一時失瞭心智跑到皇上面前胡鬧,臣在這裡替他們二位賠禮請罪。”說畢跪倒在地,端端正正沖啟獻帝磕頭行禮,“老將軍所言極是,這等事不宜勞煩皇上,還是交由大理寺處置吧。”
啟獻帝登時無語,苦主親爹都這麼說瞭,他若是強行主持公道倒顯得越俎代庖瞭。
偏生老天像是覺得啟獻帝受的打擊還不夠一樣,但見一直告病在傢陪夫人的寧王一襲朝服,手執玉笏,出現在寬大的甬道上。
啟獻帝後背登時繃緊,以他對這個弟弟的瞭解,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趕這個節骨眼兒,絕對是胸有成竹。
但見寧王走上前,長揖到底,剛剛還如菜市場一般熱鬧的朝堂登時安靜下來。
“大理寺一案死者確實死於非命,不過臣弟已知兇手下落。不出十日,必然押入大牢,等候發落。”
謝朗聞言臉色一變,籠在袖子裡的手不由自主捏緊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