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言珩站在幾步之外,手掌捧著年糕,遞向那少年。
小小少年,身量雖然不高,但脊背挺直,儀態氣度不凡。
他身後,冷清清望著他背影,無端想起昨天晚上兩人的對話。
“為什麼幫我?”
她話出口,霍言珩久久沒回答,垂眸隻看自己腳尖。
冷清清自然沒得到她想要的回答,否則就不會不止一次地想起。
而她不知道的是,霍言珩沒回答不是因為其他原因,而是他自己都不知答案。
霍言珩心中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恐怕沒有表面上那麼‘純真’。
其實他可以騙她的,他有說謊的本事,熟悉到仿佛無師自通。
但註視著那雙剔透明亮的瞳孔,他居然開不瞭口。
……
蜷縮在角落的少年,臉頰臟污,早已看不清原本膚色,卻唯獨一雙漆黑的瞳仁,亮得出奇。
他抬眸,眼神黑沉沉地掃過來,周遭仿佛帶瞭一圈煞氣。
年糕熱騰騰的香氣爭先恐後地往謝猙鼻子裡鉆,他久未進食,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包裹在鮮亮油紙裡的年糕,喉結不自覺上下滾動。
他餓瞭。
來人是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生得玉雪可愛,額心生一顆紅豆大小的朱砂痣,一對瞳子漂亮的不像話,讓人聯想到某種華麗冰冷的寶石。
一看就不是附近村子裡的。
應該是從城裡來的。
城裡人……會是從帝都來的嗎。
小男孩雙手將年糕遞過來,卻垂下眼睛不看謝猙,似乎有些拘謹和害怕。
下一秒,從他微抬起的眼簾之中,謝猙尋到幾絲揮之不去的冷淡……和掩藏起來的厭惡。
少年緊接著看到瞭站在幾米之外的年輕女人。
她的打扮一看就是從大城市而來,漆黑的墨鏡搭在鼻梁上,低頭的時候帽簷的陰影落下來,隻露出一截冷白精致的下頜和殷紅的唇瓣。
打扮隨意,但好看得像電視裡的明星。
附近村子裡,沒有女人會戴墨鏡,也沒人有墨鏡。
她很有錢,臉上墨鏡側邊茶色支架的邊緣,刻有小小的名牌logo。
可她並沒有看他,而是抱著雙臂,微抬著下巴,一直看著那小男孩。
兩人長相氣質有幾分相似,想來是母子。
冷清清見那少年遲遲不伸手去接,微微擰起眉毛來,上前走瞭幾步,站到霍言珩身旁去。
也因此看清楚瞭那少年的模樣。
一雙修長漆黑的眼睛,冷冷沉沉地盯著她,眸中閃爍著幾分警惕的色彩,像隻長滿背刺的危險小獸。
“這是年糕,好吃的。”
冷清清從霍言珩手中拿過食物,走上前,蹲下身親自遞給他:“餓瞭嗎?餓瞭就吃,不夠還有。”
她這一走動,身後的攝像機和跟拍人員也隨之走上前來。
少年往後退去,單薄的背脊倚靠著冰冷骯臟的墻壁,對於突如其來的攝像機器和城裡人打扮的陌生人,十分警惕。
城裡人,攝像機……
母親一直說越是打扮光鮮亮麗的人,越是偽善狡詐,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城裡來的假善人。
謝猙給一眾人下瞭定義,翹起唇角,沉沉冷笑。
城裡人最要面子,如果不是要面子,他那素未謀面的親爹也不會整整十八年對他和母親不聞不問,好似他們從沒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甚至,母親臨死之前,都在神志恍惚地喊他的名字。
“這是什麼?”謝猙聽到自己喑啞低沉的嗓音,像砂紙一樣粗糙。
他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盯著攝像機問道。
攝像師並不知道這少年在明知故問,熱情解釋道:“這是攝像機,現在是橘子臺年度直播綜藝《一傢三口》直播現場,這裡——”
他從攝像設備後探出半個身子,伸手指指黑洞洞的鏡頭,裡面明明空無一物。
但他居然說:
“隻要看著這裡說話,全國的網友都能看到你,聽到你!”
謝猙瞇起狹長的眼。
猜錯瞭,居然是直播。
“你的意思是說,現在有很多人在看著我們?”少年很聰明,不用任何解釋,就懂得瞭攝像的意思。
攝像連連點頭:“沒錯!”
他還想說明一下冷清清的身份,因為他居然不認識冷清清。
又看他衣著襤褸,似乎是無傢可歸,才窩身在這墻角。
既然是這樣,不認識明星也是很正常,連溫飽都達不到,怎麼有心思娛樂。
冷清清將年糕往前遞瞭遞,翹起的油紙角幾乎挨上少年修長污黑的指尖。
就差喂嘴裡瞭。
冷清清舉得手臂都有些酸乏,少年卻還是沒有要接過去的意思。
放到地下,又恐怕傷到少年的自尊心,誰願意被當乞丐?
“不吃嗎?”冷清清拿著年糕,在少年眼前晃瞭晃,下一句‘你不吃我叫我兒子吃瞭’還沒出口,瞥見少年漆黑眼底劃過一絲明晃晃的惡意和諷刺。
“你真好看。”少年唇瓣幹裂蒼白,他舔瞭舔唇瓣上裂開的血口子,嗓音低啞,像在沙漠中行走多日未進滴水的旅人,“你能不能親我一下,如果你親我一下,我就吃你給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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