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夜宴
三日之後,禮樂大作,大紅燈籠高高掛,下方賓客往來絡驛不絕,好一個煌煌盛世景象。北齊使團與東夷來客在慶國主賓的歡迎下,滿臉笑容,沿著長長的通道,走入瞭慶國最莊嚴的皇宮之中,看著三方表情,似乎這天下太平異常,前些日子的戰爭與刺殺,是根本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宴席的地點安排在皇宮的外城祈年殿中。
在平幾前來回端上食盤與酒漿的宮女們長的非常漂亮,范閑挑著眉尾,滿臉帶笑望著她們在宏大的宮殿裡忙來忙去。這些宮女們發現年輕英俊的范公子對自己投註瞭一些不一樣的目光,不免會有些羞澀,淡淡胭紅變得愈發紅潤瞭,時不時偷偷瞄他一眼。
殿前名士雲集,卻鴉雀無聲,慶國這方主賓有許多是范閑都未曾見過的各部主管和一些王公貴族,隻有陳院長與宰相大人同時稱病未來。對面坐著的是北齊使團與東夷城使團。
范閑雖然位卑官低,但由於身兼副使之職,所以被安排在中間的案幾下坐著,身旁都是些上瞭年紀的高官,不免有些不自在。正此時卻聽著旁邊老者微笑說道:“賜宴規矩多,不過陛下向來隨和,范公子不要緊張。”
這位老人是禮部侍郎張子乾,范閑因為與禮部尚書郭傢有不可解的仇怨,所以有些暗中警惕這人,但聽對方說話,似乎並無惡意,不由慚然一笑道:“小子向居鄉野,哪裡見過這等排場,若有什麼失儀的地方,還望老大人指點一二。”
張子乾捋捋頜下長須,微笑道:“任少卿今日朝會上。極言范公子此次談判中出力極大,當此之際,朝中無人會對你如何,隻是要小心對面那些人。”
二人的目光往對面望去,隻見北齊使團的長寧侯正百無聊賴地等著,而最頭前的一桌卻依然是空著在,想來就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莊墨韓大傢。而在東夷使團的首席,卻坐著一位中年大漢。這大漢腰畔長劍未下,范閑不由皺眉道:“為什麼他能持劍入宮。”
“陛下親準。四顧劍門下,向來劍不離身,這是特例。”張子乾像給自傢晚輩解釋一般,細細說道。
“他就是四顧劍首徒雲之瀾?”范閑倒吸一口冷氣,雙眼微瞇,頓時感覺到那系劍大漢身上自然流露出地一股厲殺之意。
這些天,慶國朝廷刻意冷落東夷使團。看來這位九品劍法大師雲之瀾,心情並不怎麼好,即便坐在慶國宮殿上,整個人依然是冷冰冰的。
范閑正看著雲之瀾如劍一般的雙眉,極巧地是雲之瀾也向他望瞭過來。
兩道目光像閃電一般在宮廷的空氣中劈到瞭一處。
片刻之後。范閑示弱般低下頭,輕輕咳瞭兩聲,對方目光裡的劍意太濃。
這一對望,頓時讓殿中所有人都註意到瞭這方。大傢都知道。范閑在牛欄街殺瞭四顧劍門下兩位女徒,而東夷城此前來貢,就是為瞭收拾那件事情的首尾。但依照大多數人的看法,隻怕這位劍法大師雲之瀾,是不介意將范閑斬於劍下的。
好在如今東宮太子也通過談判人事安排一事,向范閑釋放瞭一些善意,所以如今朝廷之上,不論哪個派系。都不敢因為此事,而對范閑感到幸災樂禍。外敵當前,所以慶國這方不論哪部主官,還有軍中人士,都狠狠地瞪向東夷城首劍雲之瀾,整個宮殿裡地氣氛,頓時緊張瞭起來。
范閑面無表情,低頭調息著體內的真氣。時刻準備著。
就在這個時候。殿側一方傳來隱隱琴瑟之聲,宮樂莊嚴中。有太監高聲嘶喊:“陛下駕到。”整個天下最有權力的人,慶國唯一的主人,皇帝陛下攜著皇後,緩緩從側方走瞭過來,滿臉溫和笑容地站到龍椅之前。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殿前的群臣恭敬跪下行禮,使團來賓躬身行禮,原本殘留在殿內的那一絲緊張,全部被一種莫名莊嚴肅穆的感覺所取代瞭。
皇帝陛下高高在上,皇後在旁相伴,太子在父母下方兩個臺階也有個獨一無二的座位。這種場合,其它地皇子一般是不會來的。皇帝的眼光在下方群臣身上一掃而過,溫和說道:“平身吧。”
行禮而起,賜宴正式開始。首先是北齊使團大臣出列,例行的一番歌功頌德,宣揚瞭一番兩國間的傳統友誼,便退瞭回去。又是東夷城雲之瀾出列,面無表情地說瞭幾句話,也退瞭回去。
皇後微微一笑,低聲在陛下耳邊說道:“這個東夷城地人物,倒是傲氣的很。”天子國母高坐在上,他們之間的說話,根本不虞會有旁人聽見,所以說話倒是直接。
陛下亦是溫和一笑道:“四顧劍的首徒,若連絲傲氣都沒有,隻怕進朕這屋子,握劍地勇氣都會沒有。”
早有宮女將熱菜新漿換上,群臣埋頭進食,不敢說話。陛下沒有開口,自然是一片安靜。
范閑有些不適應地低著頭,眼光卻極不易為人察覺地瞄著對面,先前還是空無一人的首席之上,已經坐上瞭一個人,那人面容蒼老,一雙眸子卻是清明有神,額上皺紋裡似乎都夾雜著無數的智慧,一身白色士袍如雲般將他並不高大的身軀護在正中,不問而知,這位就是北齊大傢莊墨韓瞭。
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落座的,范閑分析著,應該是皇帝陛下來的時候,他同時進來。看來傳言不誤,這位莊墨韓極得太後賞識,說不定先前就一直是呆在皇宮裡。
當范閑偷瞄對方的時候,卻不知道高高在上的那對夫婦也在瞄著自己。皇後淺飲一口酒。眼光示意瞭一下范閑所坐地方位,輕聲道:“那個年輕人就是范閑,晨郡主將來的駙馬。”
陛下微微一笑說道:“看上去生地倒是好看,在京中也有些詩名,今日朝上,辛其物與任少安這兩位少卿同時稱贊他的才能,朕倒真有些好奇,為何太子舍人與宰相門生。都對他如此親善。”
皇後的笑容有些勉強:“也許太子明白瞭人緣臣緣?再說……他畢竟馬上就是宰相大人的女婿。”
“噢,人緣?”陛下似笑非笑,也沒有看皇後,反而看著下方自己的兒子,“看來朕這兒子也知道人緣的重要性瞭。”
雖然聽出一絲不滿意,但皇後依然感覺到陛下今天心情不錯,對於太子也不像往日那般隻願意呵斥,難道有些正面地評價。不由高興說道:“承乾漸漸長大,總是會懂些事情地。”
皇帝陛下一笑無語。
宴過片刻,范閑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什麼原因,不停地喝著酒。這些酒漿話,事先太子並不知情。所以太子和范閑一眼,都瞇著眼睛,看著郭保坤那張隱有得意之色的面容,不知道他究竟是想做什麼。
范閑感覺到瞭危險,微微笑著。
此時聽得莊墨韓又咳瞭兩聲,向皇帝陛下行瞭一禮後輕聲說道:“老夫身屬大齊,心卻在天下文字之中,本不願傷瞭兩國間情誼,但是有些話,卻不得不說。”
陛下的臉色也漸漸平靜起來,從容道:“莊先生但講無妨。”便在陛下說話的同時,皇後也端起瞭酒杯,張嘴欲言,復又收回。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大江滾滾來。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宮殿之上無比安靜,不知道這位名動天下的文學大傢,會說出怎樣驚人的話來。
“這詩前四句是極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