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關於殿前比武的假打與打假
范閑心裡發著毛,臉上卻是一片恭謹,將眼簾低瞭下去,避開瞭年輕皇帝投來的眼光,卻又不好意思去看旁邊的太後,對面的太傅與宰相兩張老皮臉,也沒什麼意思,所以他的眼光很自然地落到瞭太傅旁邊的桌子上。
那桌子是空的,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竟然這個時候還沒來。正想著,一人從長宮池旁的廊柱後走瞭過來,在殿間對著太後與皇帝行瞭一禮,便很自然地坐到瞭那張桌上,早有宮女前去斟酒。
這人一身玄衣,身材修長,威勢十足,雙眼裡卻是靜若古井,深不見底,最古怪的是他的腰間纏著鏈子,竟是攜著兩把彎刀上瞭殿。這廝好大的膽子!
范閑倒吸一口冷氣,偏頭問林靜道:“這人是誰?能坐在太傅下首,又能帶刀入宮,想來是個不得瞭的人物。”
林靜小聲介紹道:“這位便是國師苦荷的首徒,狼桃大人,宮中禁軍大統領,不過聽說最近這些年主要是負責皇帝的武道修行,不怎麼管理事務瞭。”
范閑喔瞭一聲,似乎才明白過來,略帶一絲震驚說道:“原來這位就是海棠姑娘的大師兄,難怪地位如此超然。”
此時狼桃那兩道寧靜之中自有深意的目光已經投到瞭范閑的臉上。
范閑笑瞭笑,示好地將手中的酒杯舉起來,對著狼桃比劃瞭個請,嘴唇微張,無聲地說瞭兩個字:“您好。”
狼桃眉頭微皺,不知道在想什麼,猶豫片刻之後,終於將手中的杯子舉瞭起來。遙遙與范閑飲瞭一杯。
林靜在范閑身邊小聲說道:“大人,這人確實應該結納一下,隻可惜後天便要啟程回國,今天才第一次與他碰面。”
范閑面作可惜之色,心裡卻是在想著,不知道狼桃會不會認出自己來。他在這廂想著,狼桃也在那邊廂疑惑著,看對面慶國那位年輕官員的神色如此自然。一絲都不像作偽,莫非沈重猜的有道理,懸崖邊上那個黑衣人是陳萍萍的影子護衛,而不是對面這位范提司?
范閑心中一片坦然,將目光掃瞭一遍殿中諸桌,問道:“為什麼沒有看見沈大人。”
林靜應道:“沈重雖然是鎮撫司指揮使,但品秩不夠入殿,更何況今日太後大壽。他肯定是在上京裡負責一應看防之事。”
范閑點瞭點頭,沒有再說什麼。過瞭一會兒功夫,宮中禮樂漸作,絲竹之聲奏出煌煌之感,有舞者舞於廷。清光現於道:“準瞭……成將軍,用心去做,此次純屬武道切磋,莫將他看作朝廷的顏面,不論勝敗,朕都有賞。”
壽宴主角太後看瞭自己的兒子一眼。眼色中滿是不贊同,但是年輕的皇帝笑吟吟著,似乎沒有看見母親的眼光。
林文林靜兩兄弟卻是緊張無比,心想馬上就要啟程回國,怎麼又在宮中鬧瞭這麼一出?若是己方勝瞭。北齊人丟瞭顏面,不好,若是對方勝瞭,自己大慶朝丟瞭顏。更不好!但是慶國官員,這數十年早就養就瞭一股天生地狠氣,見對方挑釁,雖是文臣也動瞭真怒,對高達說道:“高護衛,點到為止,不要勝的太厲害瞭。”
未曾戰,先言勝。范閑看瞭身邊兩位副使一眼。苦笑瞭一聲,心想原來這兩位比自己還要囂張些,轉頭對龍椅之上的皇帝說道:“陛下,請允外臣下屬送刀入殿。”
皇帝微笑望著他,揮瞭揮手。
殿外早知大殿上將有一場武道比試,今兒個是太後壽宴,所以宮裡管的松,而且陛下也點瞭頭。所以本在偏殿用膳的臣子們都湧到瞭大殿門口。將熱切的目光投往場中。
小太監從皇宮角門處,取來瞭高達用的長刀。遞給瞭殿前的太監,傳到瞭殿內。范閑瞧見王啟年正在大殿門口鬼頭鬼腦地往這邊看著,心裡不由一凜,心想老王莫是手癢瞭,想重操舊業在這皇宮裡摸些東西吧?
再說回這邊,高達雙手一握長刀刀柄,整個人地精神狀態頓時晉入瞭一種很奇妙的境界中,先前的威勢不復,壓迫感不復存在,場間剩下的……似乎隻有一柄刀,縱使一人一刀,但在旁觀者的眼中,卻依然隻有一柄刀。
狼桃停箸,看著高達手中那把樣式獨特地長刀,不知道想到瞭什麼,眉角微皺。
成樸竹與高達對面而立,看著那位穩定站立的對手,將腦中一切雜念拋開,吸瞭一口氣,緩緩拔出瞭鞘中彎刀,刀身與鞘口摩擦,發出一陣令人生出熱血之感的金屬聲。
高達依然不動,雙手握著長刀,整個人向右側偏瞭幾寸。
成樸竹緩緩運起真氣,將真氣灌註到自己的手腕之中,感覺自己地小臂似乎已經與那把彎刀合作瞭一體,這才微抬刀面,他是狼桃的師侄,苦荷一派,雖隻有七品之實,卻有一股子師門賦予的自信,對方可以驕縱,但他不會。
刀光如雪一般綻放!
丈餘的距離,在兩名高手間,就像是不存在一樣,須臾間消失!下一刻,成樸竹已經出現在高達的正前方,兩人隔的極近,就像是臉貼著臉,身體貼著身體!
而那如雪的刀光,正來自成樸竹的手上,那柄彎刀很奇異地倒懸著,他高高舉著彎刀,刀尖卻是直刺高達地左肩!
兩人間的距離太近瞭,就連成樸竹也隻能倒懸彎刀,用這種很陰險莫測的方式刺來,更何況高達雙手握著長刀,此時根本不可能有出鞘的機會,縱使長刀出鞘,也根本沒有辦法在這麼短的距離內發揮作用。
成樸竹果然不愧是師門不凡,在短短的時間內,憑恃對對方武器的判斷,定下瞭制敵之計。
群臣微驚,似乎馬上就要看見高達肩頭血出。
范閑微皺眉,似乎沒有想到成樸竹竟然出手竟是有如風雷一般迅烈不及掩耳。
咯!一聲極難聽的聲音響起。緊接著,一聲碎裂響聲後,又是一聲悶聲響起,下一刻,殿間太後皇帝,殿外窺視群臣。都滿臉驚訝地看著一個人影被震飛瞭出去!
成樸竹重重地摔在瞭地上,臉上一片血水,看上去受瞭極重地傷!
眾人以為高達是以真氣將成樸竹震飛瞭出去,不由大駭,能夠僅憑真氣震飛一名七品高手,除瞭四大宗師之外,或許隻有幾位完這番話,他長身而起,輕輕解下自己的外衣,交給身後地宮女,露出腰間那兩柄連在一起的彎刀。
殿中嗡的一聲!
狼桃大人要出瞭!狼桃身為國師首徒,陛下的武道老師,北京眾臣已經有許多年沒有看見過他出手,想不到今日竟是要為南慶人破例。
群臣將灼熱的目光投向狼桃,卻因為對方地位特殊,所以不敢多說什麼。
還沒等狼桃走出來,范閑已經是哈哈一笑,擺手道:“我不是您的對手。”先前他直斥成樸竹不是自己對手,此時又自承不是對方對手,落在北齊人耳中,倒有些光明磊落。
狼桃卻是笑瞭笑,說道:“是不是對手,總要打過才知道。”
范閑心頭微凜,知道若真的與這位高手交戰,第一,自己如果不用暗弩毒針春藥毒藥粉,那肯定不是對方的三合之敵,第二,若讓對方真地確認瞭自己就是懸崖邊的那人,以苦荷對於神廟的無窮掩飾來看,自己隻怕會落到被追殺的下場。
他眉頭緊皺,卻也知道以狼桃的身份親自挑戰,已經是給足瞭南慶人面子,自己斷不可能再讓高達出戰,正內心漸趨強硬,準備出手之時,卻聽著一個聲音:“師兄,我來吧。”
范閑高興,很高興。
北齊人也高興,看熱鬧的人更高興。
海棠從太後後方緩緩款款行瞭出來,對著狼桃微微一福道:“師兄,我來。”
狼桃見是她,面露溫柔之色,說道:“也好,師妹自然……隻是要小心范大人的……手段。”
海棠對著太後與皇帝行瞭一禮,沒有說什麼,就走到瞭范閑的面前,微笑說道:“來不來?”
“來,為什麼不來?”二人渾沒覺著這對話像小孩子在玩傢傢般。
當然,將大殿圍地裡三層外三層地北齊人也沒有察覺,就連南慶使團的官員也沒有察覺,大傢此時都陷入瞭某種期盼之中,這種期盼甚至已然超乎勝負之上,超乎兩國顏面之上,隻是純粹想看呆會兒發生地一幕。
一位是南慶詩仙,文武雙全,以不足二十幼齡成為監察院提司的范閑。
一位是北齊天女,苦荷之後最年輕的一位九品上高手,傳說中的天脈者,被認為是最可能成為第五位大宗師的海棠。
二人都是當今天下年輕一代聲名最盛的佼佼者,市井傳聞,這二人曾在上京城中周遊忘返,看來是惺惺相惜,這也從另一個方面證實瞭二人確實是在一個層級上的人物。
二人終於要對上瞭。
不知道過瞭多久,守在大殿門口的王啟年打瞭個呵欠,看著殿中那兩個打架的年輕男女,咕噥說道:“這在騙誰呢?”
他身邊一個太監憤憤不平說道:“居然在殿前比武中假打!海棠姑娘啊,你怎麼忍心讓我們這些看熱鬧的人失望?”
王啟年沒好氣說道:“又沒收你們這些看客銀子,自然演戲演的不認真,假打又如何?就憑他們兩個人的身份,隻怕皇帝陛下都不好意思打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