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她自重瞭,你變態瞭
鄧子越微微一怔,心想這大雨的天,不在處裡等著下屬孝敬,不在新風館裡大快朵頤,不回府上去享受暖爐清茶,偏要道:“大人請進。”
這是位聰明人,知道少爺從北面回來,與這位范提司的關系匪淺,便自作主張先不通報,直接迎瞭進去。范閑也正有這個想法,笑著看瞭執事一眼,很自然地走進府中,畢竟他的官階在言氏父子之上,這種情況下不需要客氣。
這是他第一次來言府,不免對於府中環境有些好奇,但隨著那執事的傘往裡走著,一路也沒有看見什麼稀奇的地方,隻是充足的雨水滋潤著院中那座大的有些出奇地假山,讓上面的那些苔蘚似回復瞭青春一般綠油油著。
繞到假山之後,便是言府內院,范閑看著遠方廊下聽雨的二人,微微一笑,揮手示意所有人都不要跟著自己,而他卻是緩緩地踏著石板上的積水,盡量不發出一絲聲音,靠近瞭那條景廊。
景廊盡在雨中,柱畔石階盡濕,連廊下之地也濕瞭小半,但廊下二人卻依然不為所動,坐在兩張椅子上,看著秋中的雨景發呆。
其中一位自然剛剛返京不久的小言公子,另一位卻是千裡逃亡的沈大小姐,二人坐在椅上,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互視,隻是將目光投入雨中,似乎奢望著這不停落下的雨水織成地珠簾,能將兩人地目光折射回來,投射到對方的眼簾之中。
范閑苦笑瞭一聲,發現言冰雲這傢夥地臉上依然是一片冰霜,但眸子裡卻比往日多瞭些溫柔之色,而他身邊的沈大小姐,似乎也從當日傢破人亡的淒苦中擺脫瞭出來,臉上微現羞美之意,隻是眸子裡又多瞭一絲惘然。
隻是這一對怨侶不說話,不對視,當作對方不存在。情景實在是有些詭異。
而更讓范閑覺得詭異地是:那位沈大小姐穿著一身丫環的服色,而且腳下竟是被鐐銬鎖著,拖著長長的鐵鏈,那鐵鏈的盡頭是在房間之內,看模樣,竟是被言冰雲鎖瞭起來!
又安靜地看瞭一陣,范閑在心裡嘆瞭口氣,知道言冰雲此時心情一定不像表面這麼輕松。不然不會連自己在他二人身後站瞭這麼久都沒有發現。
於是他輕輕咳瞭兩聲。
言冰雲回頭望來,便看見瞭那張可惡的溫柔地笑臉,眸子裡怒意大作,不知道是被打擾而憤怒,還是因為自己被強塞瞭一個女俘虜而想找范閑麻煩。
沈大小姐看見范閑,卻是不知道該以什麼心情相對,面色一黯,起身離椅。微微一福便進瞭房間,帶著陣陣鐵鏈當當之聲,在雨天的行廊裡不停回蕩著。
言冰雲似乎並不意外范閑會闖到自己的府上,請他坐下之後,臉上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但范閑卻有些意外言府的冷清。他坐在瞭沈大小姐離開後的椅子上,感覺到臀下還有些餘溫,不免心頭微蕩,強行壓抑住自己不合時宜。不合身份的遐思,說道:“本以為你千辛萬苦才回京都,府上應該有許多道賀的官員才是,哪裡想到雨天裡,隻有你和沈傢姑娘相看對泣無言。”
言冰雲很認真地辯解道:“第一,我沒有看她,想來她也不屑於看我。第二,是這天在哭。不是我在哭。”
范閑聳聳肩,沒有說什麼。
言冰雲繼續說道:“父親大人向來不喜歡和朝廷裡的官員打交道,而且我在京都又不是提司大人這樣的名人,宅中自然會冷清一些。”
范閑搖瞭搖頭:“我知道你在去北齊之前,就是京中有名的公子哥兒,如今回國之後,一定會再次升官,那些想巴結你言府的人怎麼可能不上門?就算你傢是監察院的頭目。與朝官們不是一個系統。但這種大好機會,我想沒有人會放過。”
言冰雲面無表情:“父親養瞭三條狗。一直拴在門口,所以沒有人敢上府。”
范閑一怔,摸瞭摸微濕的頭發,說道:“入府時我怎麼沒有見著?”
言冰雲說道:“今日有大雨攔客,那幾頭大黑犬累瞭這麼些天,就讓它們休息一下。”
范閑啞然無語。
“大人今日來訪,不知有何貴幹。”
聽得出來,小言公子對這位小范大人是要刻意拉遠距離的,想來這也是傢教使然。范閑卻不理這一套,直接從懷裡取出那個圓筒,開筒取卷,扔在瞭他地懷裡。
言冰雲拿起來瞇眼大致看瞭一遍,面色有些不自然,說道:“大人還真的挺信任下屬,隻是這都是一處的活路,給我看已經是違反瞭條例。”
范閑微笑看著他,說道:“不要以為你馬上要接你父親的班,天天就可以躲著我……你叫我大人,那就是清楚,雖然我在一處,你在四處,但畢竟我假假也是位提司,真把我逼急瞭,我發條手令,直接把你調到一處來,降瞭你的職,你也沒處說理去……所以不要講那麼多廢話,幫我看看這些情報才是正經。”
言冰雲勃然大怒道:“哪有把人拖入你那潭渾水地道理!大人若再用官威壓我,我找院長大人說理去!”
范閑揮揮手,看著廊外的雨絲,嘲笑道:“你盡管說去,最後我真把你撈到一處來當主簿,你可別後悔。”
言冰雲生生將胸中那團悶氣咽瞭回去,指著情報寒聲說道:“你想知道什麼?”
“一個大題目。”范閑輕聲笑著站瞭起來,走到他的面前,看著他那張寒冷之中帶著絲峭美的臉龐,一字一句說道:“我要你給我查清楚,二皇子與崔傢之間有沒有什麼關系。”
廊間一片沉一般地沉默。
言冰雲的臉上並沒有什麼震驚與畏懼的表情,指著那一筒紙說道:“從上京起,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對付崔傢。這一點大人你並沒有瞞我,不過……二皇子?從來沒有什麼風聲他與信陽方面有關系。”他自然清楚,范閑對付崔傢是因為長公主的關系,而他查崔傢與二皇子地關系,自然也是要針對長公主,所以有些奇怪為什麼會把二皇子牽涉進來。
“直覺。”范閑平靜說道:“對付信陽的事情,打一開始我就沒有瞞過你,因為在這件事情上。你和我有天然的同盟可能。至於對二皇子起疑,是因為我發現,我在北齊的半年時間,他在慶國顯得太安靜瞭……而且我最近在一處才漸漸知道,這位看似不顯山不露水地二殿下,竟然在朝中有這麼大的勢力,有那麼多的官員都與他來往的熱乎。”
之所以范閑認為二皇子安靜地有些不尋常,是因為他以前世的眼光看來。在皇權之爭中,具有先天優勢的太子,隻要什麼都不做,基本上就可以保證自己的將來,而這一年多地時間。沒有瞭長公主地暗中影響,太子確實也是在這樣做的。而二皇子則不一樣,如果他將來想登上大寶之位,就一定要做些什麼。安靜地狗可能會咬人,但安靜地皇子一定不能搶班奪權。
言冰雲有些古怪地看瞭他一眼:“看來,大人還是決定要摻和到皇子們的鬥爭之中。”
范閑笑著搖瞭搖頭:“不,我隻是在做準備,以防將來被他們的鬥爭,害得自己連間房子都沒得住瞭。”
言冰雲沉默瞭稍許,似乎是在盤算這件事情後面的影響。畢竟身為臣子,沒有人不會關心將來的朝政走向。尤其是像范閑、言冰雲這樣年輕有為地大臣。
“大人……是太子那邊的人?”言冰雲忽然抬起頭來,有些無理地直視范閑的雙眼,問瞭這樣一個顯得有些愚蠢,過於直接,沒留絲毫餘地的問題。
范閑微微一怔,臉上卻緩緩多瞭絲笑意,搖頭說道:“不是。”
言冰雲沉靜片刻後也漸漸笑瞭:“原來大人……是陛下地人。”
范閑沒有說什麼,清楚對方一定會幫助自己——言冰雲被關瞭一年。早就已經悶的不行。如今回到京都還在療養,自己給他這麼一件“好玩”而且“刺激”的事情辦。不怕他不上鉤。
言冰雲又低頭極為細致地將那個案卷查看瞭一遍,搖瞭搖頭:“一處的京中偵察做的雖然不如當年,但還是不錯。隻是這等大輪廓的事情,根本不能單從京中的情報著手。情報是需要互相參考的,這些資料已經是成品,價值不大,我知道沐鐵那個人,對於單個案子他很有辦法,但這樣地大局面,他根本無法掌控。如果……如果大人信任我,這件事情由我攏總。”
信任?范閑看著他低著的頭,看著這個比自己隻大幾歲的年輕人眉毛裡夾著的銀絲,瞇瞭瞇眼,說道:“我信任你。”信任這個東西,本來就是這麼簡單而純依心判的事情。
“要多久的時間?”
言冰雲抬起頭來,話語平淡卻油然而升一股自信:“我下月回四處,月底前我給你消息。”
范閑點瞭點頭:“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言冰雲搖頭:“如果這件事情鬧大瞭,我不想當替罪羊。”
“放心,我最喜歡羊瞭。”范閑哈哈笑瞭起來,高興的不僅僅是二人似乎又找到瞭在北齊上京地默契,又開始同時籌劃一些事情,更高興地是,他知道如果言冰雲真地開始調查起這件事情,那麼在今後的仕途上,小言公子隻能跟著小范大人走。
二皇子與信陽地關系是一定要查的,但能把小言抓到自己的班底中來,卻是更重要的事情。
“對瞭。”言冰雲忽然皺眉說道:“我想……向大人求一支兵。”
范閑好奇問道:“你一直在休養,難道暗中也在查什麼?至於求兵,言大人手下的四處那麼多精兵強將,你用得著向我求?”
廊外的雨下的更急瞭,啪啪啪啪打在石板地上,似乎想要沖出無數的麻點來,而庭間的那些樹木在喝飽瞭水後。這時候也開始低垂著葉子,開始害怕急雨的暴虐。言冰雲地眉頭閃過一絲憂鬱與擔憂,說道:“南方有一椿連環命案,橫貫幾個州府,刑部十三衙門死瞭不少人也沒有抓到那個兇手,所以這案子經陛下口諭,轉到瞭院子裡來。”
范閑點點頭,他是個博聞強識之人。還記得自己二人在北齊上京的時候,就曾經收到過院中的密報,隻是當時並沒有怎麼在意。
言冰雲有些不解說道:“這是四處的權限之內,但沒有想到四處接手之後,連續死瞭十三名密探,卻沒有抓到那個兇徒的蛛絲馬跡,而且死相極為淒慘,據回報得知。這名兇徒很顯然是位強悍的武道修行者,隻是沒有辦法確認是幾品,不過看他能夠悄無聲息地殺死這麼多調查官員,估計至少也在九品之上。”
范閑也開始對這件事情產生瞭興趣,在天下承平的今日。隻要一位武道修行者擁有九品以上的實力,不論在哪個國傢,都可以獲得官方地大力招攬,朝廷的竭力相迎。就連軍方因為某些方面的原因,也一改往年的態度,開始對這種高手大肆吸納。
隻是九品以上的高手,放在全天下看也沒有多少個,而東夷城那邊仗著富甲天下,又有四顧劍開廬迎客,所以擁有天下九品以上高手的數量最多。
所以說,一名九品以上的高手。可以像葉傢一樣,成為保護慶國的軍事力量中地一員,也可以像北齊何道人一樣,成為朝廷編外的刺客好手,就算他愛好自由,但最不濟也可以去往東夷城,平時偶爾幫東夷城的商團做做幕後的強者,閑時去四顧劍的劍廬與同修們切磋一下技藝……這些都是既富且貴又有江湖地位地選擇。
連環殺人?是準備強奸還是搶劫?一位九品高手。斷斷然不需要做這些事情。
“也許他是位變態殺手。”范閑嘆瞭口氣。“……隻是喜歡殺人的快感。”
言冰雲皺緊瞭眉頭,似乎沒有想到世界上會有這種人。當然,也沒有完全聽懂變態的意思,說道:“四處的折損太大,所以需要朝廷派出強悍地武者南下查探,但你也知道,九品以上的高手沒有幾個,京都裡的這幾位,官階都在我父親之上,四處自然開不瞭口,陛下也不會同意,所以我準備向大人你借兵。”
范閑好奇說道:“一處裡也沒有這種高手……就算是傢中的護衛,道:“果然不愧是靈兒的師傅……這又是被你騙的哪傢姐姐?”
范閑沒好氣罵道:“知道是師傅,也不知道說話尊敬些,都快要當二皇妃的人瞭,這大雨天的還在外面瞎逛什麼?”
如今的范閑,已經開始懷疑起二皇子在牛欄街殺人事件中扮演地真正角色,那宴是二皇子請自己,雖說事後查出是司理理向長公主方面投的消息,而長公主安插在宰相府裡的那位文士,暗中與婉兒二哥謀劃的此事,但范閑始終對於二皇子沒有放松過警惕,因為在湖畔度暑回來後與太子的巧遇這件事情是二皇子安排的,一個習慣瞭用心思算計別人的人,隻怕不可能如何光明。
所有的人都以為長公主支持東宮,包括范閑在內當初也沒有跳出這個念頭。但如今細細看來,以長公主如此變態地權力**,支持一個正牌太子……對於她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當范閑與靖王世子李弘成在一石居吃瞭頓飯後,卻意外地發現一石居地後臺老板是崔傢,崔傢的後臺是信陽,幾個珠子一串起來,雖然證明不瞭什麼,甚至也說明不瞭什麼,但他堅信著自己地直覺,二皇子的安靜很反常,他在宮中一定有強大的力量支撐。
而如果二皇子真的和長公主是一條線的,那范閑隻好對他說一聲——抱歉。
雖然已經開始調查二皇子,但對於眼前這位姑娘,這位在明年開春就將成為二皇妃的女孩兒,范閑並沒有太大的抵觸情緒,甚至連面上的表情都遮掩的極好。與葉靈兒的初次見面並不愉快,而後來更是用小手段與大劈棺打過一架,但婚後她常來府上找婉兒玩,幾次接觸之後,范閑反而有些欣賞這個眼若翠玉般清亮的漂亮小女生,因為她身上帶著的一股與一般大傢閨秀不一樣的灑脫勁兒。
隻是他有些受不瞭葉靈兒總是當著婉兒的面一聲一聲地喊他師傅,又喊婉兒姐姐,生生把自己喊老瞭一輩。
馬車裡的葉靈兒興奮說道:“師傅,回來瞭怎麼不去找我玩?”
“師傅,你這是要去哪裡?”
“師傅……”
范閑揉揉太陽穴,聽著那一串的話語,苦笑著失神嘆息道:“悟空,你又調皮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