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京華江南 第八十七章 賣花姑娘與無恥官員

作者:貓膩 字數:5672

第八十七章賣花姑娘與無恥官員

西湖不大,湖堤不過數裡長,但由樓上樓看過去,湖水依然有浩蕩之勢。

此時范閑正站在最道:“海棠姑娘遠道而來,能有這個機會親近一番,實是在下的榮幸。”

“這位公子是?”海棠從來就不是一個冷若冰霜的仙子,很隨意地禮貌問道,她的心思其實還放在先前那兩個飄然殺伐而去地高手身上。

“在下姓明,乃是這座樓上樓的東傢。”

打頭一行人的最後方,是江南水寨的夏棲飛,他抬起雙眼看瞭那位姓明的公子哥兒一眼,面色平靜不變,心裡卻冷笑一聲,許多年不見的大侄子現在混的越發出息瞭,居然還懂得拍一下北齊人的馬屁。

樓上樓也是明傢地產業,一向隻是有個掌櫃在打理,隻是今天樓旁有大事,所以如今明傢之主明青達地兒子,明蘭石才會親自來到這裡。

身為江南巨富之傢,當然懂得不止要搞好與官府的關系,哪怕是異國地重要人物,也要刻意巴結才是。所以他才會搶出樓外,接著海棠,同時也沒忘瞭向海棠身邊那位江南路官員問好。竟是位八面玲瓏的角色,倒不像是位敗傢子。

樓裡食客們的目光都聚在門口處,都想看看那個傳說中的海棠姑娘,究竟生的什麼模樣。一來海棠本身就是位名人,二來慶國人都聽說過那個八卦,知道這位姑娘與自傢那位小范大人有些什麼不清不楚地瓜葛,慶國人都將范閑視作驕傲,將他看成是朝野上下最拿的出手的人物。此時再看海棠,不免便帶瞭幾絲挑剔與看將娶新婦的審視眼光。

等大傢真看清瞭,不免有些失望——這姑娘長的……也不怎麼漂亮啊,似乎有些配不上小范大人。

聽著樓外聲音漸低,樓中卻漸漸喧嘩起來,范閑知道那些草莽豪傑們就要入樓瞭,眼神示意一名虎衛站到瞭隔間之旁,免得呆會兒又會有些不長眼的江湖人物。想學那些話本上的惡霸,來強搶位置,引發沖突——范閑可沒有那個上京時間來玩這些把戲。

高達看瞭他一眼,得到范閑點頭後,揮揮手讓那名虎衛回來。自己出瞭門,同時替下瞭還沒有吃飯的那兩名護衛。

此時眾人都已經吃地差不多瞭,包括三皇子在內的所有人,都用疑惑與請示的目光盯著范閑。思思也不例外,目光裡充滿著好奇。

“看什麼看?”范閑皺眉說道:“湖上那件事情,和我真沒什麼關系。”

史闡立心頭暗笑,心想門師有時候聰明,怎麼有時候的反應卻顯得過於遲鈍。眾人不好意思問出心中疑問,還是三皇子不在乎范閑的脾氣,嘻嘻笑著開口說道:“不是這事兒。”

“那是哪兒事?”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大,看樣子樓下那些江湖人坐不下瞭。都在往樓上走,三皇子往門外努努嘴,說道:“那位海棠姑娘來瞭,老師不請人傢進屋坐坐?”

屋內所有人都把期盼的目光投註到范閑的臉上。范閑將臉一沉,斥道:“一個個這腦袋是怎麼生地?帶你們來杭州看熱鬧已經算不錯瞭,這還指著我親自演戲給你們看?”

史闡立擠眉弄眼道:“老師,海棠姑娘也不是外人,一起吃個飯。隻是常事。”

范閑冷笑道:“這時候所有人都看著。若請她進來,誰都知道咱們是誰瞭。”

三皇子用那清嫩的聲音反駁道:“我就不明白。為什麼非得微服,咱們亮明身份遊山玩水難道不行?晾這江南人也不敢把咱們如何瞭。”

范閑頭痛地皺著眉頭,說道:“我倒不是怕什麼,隻是難得出京輕松一趟,你非得前前後後圍上十幾個白胡子官?殿下您也不愛這種日子吧?”

三皇子一愣,這才知曉,原來范提司微服私訪,不是存著什麼暗查明傢罪證的念頭,純屬遊興發作而已,一想到自己高估瞭對方的職業道德,三皇子不免有些臉紅,腹誹某人果然有些犯嫌,恥笑道:“即便讓他們知道瞭如何?咱們自己不去衙門裡,想必誰也不敢來跟著咱們,那不明擺著找憋屈?”

范閑懶的理他,心想官場中人拍馬屁場景地可怕,哪是你個小毛孩子能懂的。

兄弟二人正在肚子裡蔑視著對方,便聽著廂房之外的聲音大瞭起來,似乎有人想要范閑他們坐的這個隔間。

范閑眉頭一挑,詫異無比說道:“別介,還真碰見這種俗事兒瞭?”

高達黑著一張臉,守在隔間之外,看著身前滿臉憤怒地那些江湖人士,聽著對方嘴裡不幹不凈的話語,手握長刀之柄,卻始終沒有拔出來。

因為海棠正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當然,他的面前已經躺著三個“江湖好漢”,好漢們正抱頭捧腹,慘呼不止,在那兒裝委屈。

果然不出范閑所料,那些牛氣烘烘的江湖人上樓之後,一眼就瞧中瞭范閑他們坐的這個隔間。這個隔間本來就是樓上樓最好的兩個位置之一,另外一個被明少東傢留下來。準備招呼武林大會的主持方,那些江湖人不敢與官府並海棠姑娘爭地盤,但看著這個隔間卻開始流口水,嚷嚷著要裡面的人趕緊騰地方。

明傢少東其時還沒有上樓,掌櫃與夥計們哪敢得罪這些拿刀地江湖人,隻得在一旁說著好話。

高達是何等身份地人?陛下親隨虎衛首領之一,若這些年放在江湖上隻怕早就開山立派瞭。對於這等毫無道理的要求,提司大人嗤之以鼻的橋段。根本不會糾纏什麼。隻等著那幾名江湖人上前一動,他長刀不出鞘,便敲瞭過去。

然後,地上便多瞭幾個慘呼連連的傢夥。

樓間盡是今日參加武林大會的人士,在江湖上都是橫慣瞭,今日卻驟見瞭一個比自己更橫的人,同仇敵愷,齊刷刷地圍瞭上來。望著高達的目光很是不善。

這事兒怪范閑,經由這大半年地“朝夕相處”,高達在一身橫殺功夫之外,更是沾染瞭范提司太多地陰狠之氣,身處民間。高達並不想動重手,所以用的是范閑地小手段,解決戰鬥倒是挺快,但那種陰狠味道。卻是讓四周旁觀的人群感覺到十分不舒服。

那名龍虎山的劍客皺眉說道:“這位先生,雖說是這幾位朋友言語無禮在先,提的要求確實也有些過分,不過您驟下陰手,未免也過瞭些吧。”

高達沉著臉,根本懶得理他。龍虎山的劍客看他出手,便知道對方的實力隻怕比自己山上閉關地師傅還要高些,所以敬稱為先生。而沒有將他當成一般護衛。此時看高達依然一張死人臉,劍客雖然有些警懼於隔間中人的身份,卻依然怒氣漸起。

而就在這個時候,海棠姑娘在眾人的簇擁之下上瞭去。

終究還是史闡立有些心疼門師,小心翼翼插瞭句嘴:“大人,海棠姑娘,現在還是想想怎麼走吧……呆會兒隻怕杭州知州、杭州將軍、江南織造,那些大人們都要趕過來迎接,學生已經看見有好幾人出瞭樓。”

范閑一拍大腿,恨恨地盯瞭海棠兩眼:“趕緊走,不然還度個屁的假。”

海棠卻安坐如山,很直接說道:“我餓瞭。”

三皇子在一旁湊趣道:“那趕緊喊小二重新上些菜。”

范閑瞪瞭他一眼。

海棠呵呵笑著說道:“謝三殿下。”

過午不久,西湖對岸地一處莊園裡便熱鬧瞭起來,當然熱鬧隻是局限在院內,外面看著還是如以往一般冷清。這座莊園裝修華美而不膩,依山臨湖,實在是絕妙所在,單是這麼一個園子,隻怕便要值十幾萬兩銀子。

莊園的主人姓彭,一直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往年也隻是夏天的時候,才會有些人過來消夏度暑。

今天來到這處莊園的,正是范閑一行人。這處莊園乃是前任宰相林若甫,用自己門生彭大人一名遠親的名義買下的,范閑下江南。來瞭杭州,當然就住在老丈人地產業裡面。

園子裡地管傢早就得瞭消息,已經安排妥當瞭一切。范閑這時候翹著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品著龍井,享受著杭州大富豪的生活,斜乜著眼瞧著正與三皇子輕聲說著什麼的海棠,不免有些惱火。

這一行人當然沒有在樓上樓裡繼續呆下去,海棠也沒有重新點幾盤名菜。范閑為瞭躲避正在路上趕過來的杭州官員們,拉著屬下們落荒而逃。

車隊假意進城,一路上將監察院四處駐杭巡察司的所有人員都動用瞭,甚至還動用瞭六處為瞭殺手準備的兩間佈莊,這一行人才算是重新消失在瞭城中的人海裡,又悄無聲息地繞瞭回來,進入瞭西湖旁邊地莊園。

范閑很心疼院裡地屬下。

海棠看瞭他一眼,訥悶說道:“你這到底是在躲誰呢?”

范閑嘆瞭口氣後說道:“我在躲麻煩。”

其實今天這事兒真是范閑自己愚蠢。如果真不想泄露行蹤,就一定不能去樓外樓,如果去瞭樓外樓,那被人搶座位地時候,就得忍氣吞聲當孫子。問題是范閑的性情又好熱鬧,又不愛當孫子,那在江湖上行走,哪裡能將自己地真實身份一直掩飾住。

過瞭一陣。三皇子去園子裡調戲新買的小丫環,莊園的仆婦端瞭盤熱糕上來,海棠津津有味兒的吃瞭,看那模樣,這一路南下確實餓地有些可怕。

范閑看瞭她一眼,皺眉道:“淑女一點。”

海棠噗哧一笑,心想與這廝半年不見,怎麼一見面兩個人就吵瞭起來。那感覺還真有些好玩。

等她吃完瞭糕點,范閑用眼神示意她跟著自己往後園走去。這處莊園雖然他沒有來過,但建築設計總是有相似之處,很簡單地便找到瞭安靜的書房。

在書房之中,二人分別坐下,范閑望著姑娘正色說道:“你……如今應該知道那個傳聞瞭。”

海棠點點頭,忽然間眉頭一皺,說道:“先不說這個。今天西湖之上那兩人是誰。你認出來瞭嗎?”

“那漁夫我見過。”范閑似乎在回憶,“應該是雲之瀾。去年……噢,不,應該是前年,在宮裡見過一次,他那時候是東夷使團的首領。”

海棠皺眉沉默許久後,問道:“能夠傷到雲之瀾……那個殺手究竟是誰?為什麼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麼一個人物?”

范閑冷笑道:“暗中伏擊,連一個小孩兒都有可能殺死大宗師。”

海棠搖搖頭:“你大概沒研究過東夷城的劍術,那名殺手用的是最純正地四顧劍意。”

范閑輕輕抹平額角細發,隨意說道:“東夷城高手多,他們自相殘殺,對於我們的計劃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海棠依然在回思著那個從湖水中一躍而出的殺手,總覺得那名黑衣人用的雖是純正劍勢,但是總有股說不透地詭異味道,總似在哪裡見過一般。

之所以姑娘有這種印象,是因為范閑與她在草甸上的那一戰,所使用的招數,與影子刺客一般,都透著股監察院的無恥勁兒,隻是她怎麼也想不到這裡來。

“不是你的人?”她有些懷疑望著范閑。

范閑自嘲笑道:“你也瞧出來瞭,殺手可能和你水平差不多,九品上的絕世強者,我哪裡使喚的動。”

海棠點點頭,接受瞭這個解釋,接著問道:“你這一路南下,居然一直沒有遇到刺客。這點真的讓我有些意外,按理講,信陽方面應該……”

范閑舉起手,阻止瞭她地發問,平靜說道:“太平盛事,這種事情太過轟動,而且信陽方面也沒有殺死我的能力。”

海棠皺著眉頭:“你的傷好瞭?”

范閑面色不變,微笑說道:“早好瞭,不然我哪裡敢下江南,你知道我向來最怕死的。”

海棠微微一笑,這才放下心來,說道:“信上我們說好的事情,是這會兒。還是晚上再說?”

范閑骨子裡是個淫蕩之人,頓時將這話聽出些香艷味道,趕緊咳瞭兩聲,說道:“晚上吧,既然是國師相贈,總要鄭重些,不點香,你也得容我洗個澡不是?……不過先前我的疑問……”

他的疑問在於:明明知道自己是慶國皇帝的私生子。苦荷大宗師為什麼還敢將天一道功法交給自己?

沒等他說完,海棠已是笑著起身離座,說道:“晚上再說,我要去看看西湖地風景,在書上不知道看瞭多少回瞭,今天還沒有看仔細。”

范閑看著她又順手提起瞭桌上地花籃,好奇問道:

“朵朵,這時節你在哪兒弄的花兒?”

“在梧州買地絹花。假的,都是假的。”

范閑一個人沉默地坐在書房裡,過瞭許久之後,他才轉過身來,望著厚厚窗簾那裡。關切問道:“你沒事吧。”

影子確實就是一道影子,飄一般地離開瞭窗簾,搖瞭搖頭後說道:“雲之瀾重傷,沒有死。”

范閑皺起瞭眉頭。知道自己的直覺又蒙對瞭,問道:“出瞭什麼事?”

“雲之瀾拼死闖進瞭旁邊的一處院子,應該是明傢地產業,這次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他的幾個師弟,都在院子裡,所以我退瞭。”

影子的言語裡沒有什麼感情波動,范閑問道:“明傢?東夷城?……來的這些人實力怎麼樣?”

“兩個九品。三個八品。”影子回道:“不過雲之瀾半年之內沒有力量。”

范閑雙眼裡怒意一現即隱,幽幽說道:“那還有一個九品三個八品,看來東夷城還真瞧得起我,下瞭大本錢……哪裡蹦出來瞭這麼多高手,玩批發呀。”

影子聽不懂他的詞,但也可以聽出他的惱怒,回道:“他們已經離開瞭那個院子。”

范閑站起身來,陷入瞭沉思之中。

此次下江南。如果他要查內庫之事。毫無疑問便要掀翻明傢,截斷信陽與東夷城的銀錢往來。而明傢所擁有地實力中。信陽方面本身的武力不足峙,所能倚仗的,就是東夷城那些多到可以打包的高手們。

殺死朝廷命官,尤其是范閑這種人,聽上去似乎有些難以想像,想必明傢也不會冒著株連九族的危險去殺范閑。但如果日後真到瞭生死存亡之際,以那個瘋狂長公主地性情,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一想到有可能面臨層出不窮的東夷城**品高手暗殺,他縱使權高膽大,也有些不寒而栗。所以他才會讓影子搶先動手,先挑瞭領頭的雲之瀾,然後再率領六處劍手不遺餘力地在江南水鄉裡,綴殺那些東夷來人。

如果范閑坐在府衙之中,等著將來一日東夷城刺客的到來,那他就是地道地蠢貨,所謂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用監察院的刺客恐怖,去對付東夷城的刺客恐怖,這才是正棋。

至於四顧劍那個老怪物,范閑並不以為自己的檔次可以驚動到對方……

他忽然悚然而驚,想到幸虧雲之瀾沒有死——之瀾兄,麻煩你再多活幾個月吧,至少等瞎子叔傷好再說——重狙隻能殺人,可不能救人。

范閑從沉思之中醒來,說道:“帶上所有的六處劍客,讓二處的人配合查緝,隻要這些人一冒頭,你們就出手,不求殺死對方,但是……必須要追的他們心寒,讓他們惶惶不可終日,少打我地主意。”

影子點點頭,忽然很沒頭沒腦地說道:“大人身邊那位姑娘很厲害,我不方便時常過來。”

范閑點點頭,說道:“我和你的想法一樣,從今天起,我的安全有她負責,應該沒有問題……還有,你要註意安全,報仇這種事情急不得,你現在可不是那位大宗師的對手。”

影子微微一怔,轉身離開,隻是原本他站立的地方留著兩個微濕的腳印。

影子去四處截嚇東夷來客,范閑身周的安全就成瞭問題,這也是為什麼一直要等到海棠現身,他才肯做出動手的決斷,同時也不再在意被人捕捉到自己地行蹤。

一來是借海棠聲勢,自己地櫻木花道殺人目光,為影子營造一個機會。

二來是影子離開瞭,海棠來瞭,他的身邊依然有一位高高在上地九品上強者,配合著虎衛們,安全上根本不可能發生任何問題。最關鍵的是,有這位姑娘在身邊,不論是天下哪一方勢力,如果想動自己,總得考慮一下北齊這瘦死駱駝的強大國力,與那位光頭的苦荷大宗師。

而且朵朵比影子可愛多瞭,不僅可以聊天鬥嘴,晚上還可以當同學互抄學習筆記——范閑無恥地笑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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