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京華江南 第一百章 有些事情做得說不得

作者:貓膩 字數:3380

第一百章有些事情做得說不得

三月中瞭,春意早就由北向南掃蕩瞭整個天下,無論是北國上京,還是南慶京都,都籠罩在一片欣欣向榮的盛景之中。而江南之地,綠水蕩漾,青山相隱,沿河柳樹抽出嫩綠的枝丫,更是寫足瞭生機二字。

內庫便在江南路西南向,自然也逃不脫這大自然的造化,不過數天的時間,河道上下,工坊內外,便生出些青悠悠的草,淡粉粉的花,點綴著本來有些枯燥的官衙與工坊,將此間有些堅硬而生冷的氛圍弱化瞭許多。

一片祥和之中,上衙門應差事的官員們堆著滿臉微笑,在衙門口拱手致意,血雨腥風已去,明日欽差大人便要回蘇州主持內庫新春開門招標一事,這些內庫轉運司的官員們心情都非常輕松。

開衙議事,范閑坐在正中間的位置上,將日後的安排略說瞭說,隻是這些人裡沒有什麼親信,講的自然也是大套路上的話,比如各工坊的安排,以及重申瞭一遍慶律之外,朝廷對內庫專門修訂的章程,不能有違!

不論是工錢還是俸祿,都必須及時發下去,而日常治安與保衛工作,也要更加警惕。諸官聽著欽差大人如此說著,他們便也如此應著,有那五顆人頭在前,誰也不會蠢到當面去欽差大人總要為官員們留些顏面,但一想到范閑先前一時柔和,一時冷峻地表現,便被那種溫柔的冷酷、喜怒無常給震懾住瞭心神,不敢再多嘴求情。身為下屬,不怕上司嚴酷,就怕上司喜怒無常,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又祭出那把刀來。

范閑在內庫的最後一次開衙就此結束,散堂之後,他將副使馬楷留瞭下來,兩個人便在府後的花園裡,一面親近著春天的氣息。一面講著些帶著秋意肅殺的事情。

“莫怪我下手太狠。”范閑揉瞭揉有些發幹的眼角,說道:“既然他們敢在我就任之初就動手腳,也莫怨我拿下他們的烏紗。”

馬楷苦笑著,雖然名義上他與范閑是副正二使,看上去品秩差地不多,但他知道實際上,面前這位小爺手中地權力可是大的驚人,甚至比皇子們還要恐怖許多。所以昨天夜裡范閑與他商議要清除長公主在內庫方面地心腹時,他雖然表示瞭小小的擔憂,還為那些官員們開脫瞭一下,但怎麼也不敢當面反對。

而今日范閑又一次將他單獨留瞭下來,而且當著自己面說出如此實誠的話話,馬楷清楚,對方是準備將自己當心腹栽培瞭,暗自微喜之餘。也有些擔憂,畢竟誰也不知道多少年後,面前這位小爺,和京都那些大爺們,究竟是誰勝誰負。

朝官們對於那把龍椅的歸屬也是極敏感的。雖說眼下看來,當然是太子即位,但是陛下這兩年地表現似乎太過怪異瞭,所以誰也不敢完全相信。如果說是二皇子即位……眾所周知,范提司與二皇子可不對勁,而如果自己鐵心跟著范提司走,將來二皇子承繼大寶,自己一定沒有好下場。

這才是馬楷一直暗中疑慮的方面,但他也清楚,官場之上雖然要左右逢迎,但在事關重大的站隊問題上。最忌諱的也是做墻頭草,今天范閑在離開內庫的最後一天,再次與自己談話,當然就是想要自己表明態度。

馬楷昨天晚上已經想瞭一晚上,所以並不如何慌張,平靜說道:“大人所議,皆是下官所請,此事下官會馬上寫兩份文書。一份送往門下中書。一份馬上快騎送往蘇州總督府,請……大人放心。”

范閑一聽這話。便知道馬楷知道綁上自己的大腿,甚至不惜以這兩份文書,分擔范閑可能會受到瞭言論攻擊,並且借此向官場中人表明自己的陣營……這是下瞭決心瞭。他溫和地看瞭馬楷一眼,說道:“馬大人有心瞭。”

馬楷微笑應道:“下官身為內庫副使,本就應查緝下屬官員,今次讓他們鬧出事來,已是下官失職。”

范閑笑瞭起來,半晌後復又開口說道:“不知馬大人認為本官今日處置可算妥當?”

馬楷略想瞭想後,恭敬回道:“大人深謀遠慮,實為良策,官員不比司庫,既不能隨便殺,又不能隨便用刑,如果在轉運司開衙審案,一來拖延時間太長,二來也容易引人非議,大人明日帶著這些犯官前往蘇州,交由總督大人審問,總督薛大人乃國之棟梁,官聲威著,慕望尤隆,定能代朝廷審清此案,給陛下一個極好的交待。”

范閑在心裡暗贊瞭一聲,這位副使果然將自己地心思猜的清清楚楚,內庫裡的信陽心腹,范閑當然要使法子清除瞭出去,雖然此次工潮之事給瞭自己極好的借口,但如果完全由自己動手,決是不大妥當,事涉長公主皇子這些宮中貴人,這個燙手山芋扔給那位超品大員才是妙招,一來江南路總督本就有管轄此事的權限,二來薛清雖然會暗中罵自己兩句,但他身為封疆大吏,站地位置不同,當然不怎麼害怕遠在京都的長公主,反而會有些忌憚深在江南腹地的范閑,兩相權衡,薛清應該很清楚自己應該怎麼做。

“來之前,少安便向我提過,說道這位表兄頗有濟世之才,這幾日相處看來,少安果然沒說大話。”范閑笑著轉瞭話題,開始再次用任少安這個中人,拉近二人間的距離。

馬楷笑著說道:“兩年前提司大人入京,便與少安一見如故,少安來信時,也常提及大人驚才絕艷,日後定為匡世之臣。”

正副二使相談其歡,互贈高帽與馬屁,又於言語間商定瞭日後內庫一行規程,這便拱手告別。

送到花園門口,看著馬楷微躬著地身子,范閑眨瞭眨眼睛,看來朝廷裡的厲害人物確實不少,隻是那些人總比自己少瞭許多前世的恩澤,所以沒有太多機會施展罷瞭。今日之事一定。內庫便無大礙,他也自覺輕松,而且往轉運司裡塞親信的工作,在年中也會逐漸展開,得瞭馬楷的幫助,這事兒做起來會十分順利。

此時范閑隻是有些猜不到,究竟是什麼,讓馬楷選擇瞭自己。而不是名正言順的皇子——這肯定不會是因為太常寺少卿任少安與自己地親密關系就能左右的。

其實馬楷投誠地原因非常簡單:因為三皇子和范閑的關系,讓他下瞭一個事關日後宦途以及傢門興衰的大賭註,他……將銀子,全部都押瞭小!

送走瞭馬副使,迎來瞭七掌櫃,將要離開內庫之前的這天,范閑顯得格外忙碌。七葉是此次隨范閑南下的四位掌櫃中的領頭人,如今他已經是慶餘堂地理事瞭。這些年一直在為范府謀財,與范思轍極為相得,與范閑也是熟絡無比,所以有些甚至不敢試探別的掌櫃地事情,范閑當著他地面。卻能很直接地說出口。

一老一少二人湊一處竊竊私語,總不過是日後內庫的管理與生產問題,范閑知道自己對於生產管理,化學物理都是門外漢。所以把這方面地權利全部都下放給瞭七葉。他這人沒有太多的好處,但有一椿就是用人不疑,如今在內庫是這般,以往在京都中也是如此,但凡涉及構織陽謀計劃,全部由四處那位小言公子處理,范閑絕對相信對方的專業能力,而不會白癡地指指點點。

確認瞭一應事項之後。范閑放下心來,當年老葉傢如此紅火,如今在掌櫃們的手下,也一定可以逐漸扭轉最近這些年內庫經營不善,出產質量數量方面的問題,隻要能賣出更多的銀子去,就對皇帝有瞭初步的交代,這是范閑當前比較關心地事情。

“拖欠工錢的事情再也不能發生瞭。”范閑皺著眉頭嘆息道:“貨物水準的關口。您老也多把把。”

七葉看瞭他一眼。有些疑惑於提司大人為什麼一直念念不忘工錢這種事情,當然他也想不明白什麼原因。今日春光滿園。老掌櫃看著范閑那張俊秀的面容,不知怎地有些走神,心裡幽幽想著,雖然少爺與小姐長的不怎麼像,但都是人間最清逸的人物

——如今少爺終於重新拿到瞭葉傢的產業,雖然隻是代管,但老掌櫃依然有些難捺感慨,心中喟嘆不已,面上卻遮掩的極好。之所以要遮掩,是因為接近二十年的京都軟禁生涯,讓這些老掌櫃們都清楚,有些事情,是隻能做,而不能說的,但凡露出什麼征兆來,都會給少爺帶來沒有必要的麻煩。

“本想著請您去北齊幫老二……”范閑沒有察覺到七葉地心理活動,苦笑說道:“沒想到那些公公們竟然一直跟著,宮裡看的極嚴,隻好讓您也來瞭內庫。”

七葉微笑說道:“公公們看在您的面子上,如今對我們已經是很溫和瞭,二少爺天生就是經商的材料,大人不必擔心,至於內庫……您也應該知道,我是很想回來看一看的。”

范閑沉默瞭下來,半晌後說道:“蘇文茂在這裡,如果您老幾位有什麼不舒服,或是誰敢對您挑眉毛,和他說一聲,我交代過瞭……既然出瞭京,當然不能再受憋屈氣。”

七葉心中感動,卻沒有說什麼。

一陣風吹瞭過來,院中青樹上的嫩嫩綠葉還沒有生牢,竟是被刮瞭下來,范閑輕噫一聲,隨手撈在手中,看著那新青的斷口處,眉頭皺瞭許久。

良久之後,他才輕聲幽幽問道:“工藝……能抄下來嗎?”

七葉身子微顫,半晌後搖瞭搖頭:“死規矩,不能形諸文字,隻能口口相傳。”

范閑說道:“圖紙總不能口口相傳。”

七葉搖頭道:“先前看的緊,如今都不知道在何處。”

范閑想瞭會兒,面上浮出一絲微笑:“過幾個月,你來杭州給我講講,我記性很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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