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明傢母子
“蘭石今天怎麼樣?”明傢老太君冷漠看著自己的兒子,關心著自己的孫子。
明青達瞇眼說道:“孩子知道孰輕孰重,再說,這幾年他對她也不錯。”
“男人啊。”明傢老太君譏諷嘲笑道:“終究都是這種樣子。”
老婦人想瞭想後,搖頭說道:“讓蘭石少和袁大傢來往,前些日子聽說欽差大人那位門生正在城裡開青樓,蘭石賣瞭竹館出去,心裡有些不舒服,正和袁大傢籌劃著怎麼破一破欽差大人的生意,如今既然咱們擬好瞭章程,當然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她繼續冷冷說道:“袁大傢是世子的女人,你讓蘭石少流些口水,再說瞭,你又不是不知道,范傢對袁夢是恨到瞭骨頭裡,如果讓范閑察覺到瞭袁夢在蘇州城內,隻怕會在第一時間內殺瞭她,明石與她來往,會多幾分危險。”
明青達點頭應下,正準備退出房去,不料老母親卻仍然將他留瞭下來,沉默半晌之後,憂慮問道:“我們的安排,終究是我們的安排,我總覺得那位小范大人在鐵手整治瞭內庫之後,不應該如此安靜才是。”
明青達想瞭想後沉著應道:“母親放心,畢竟咱們傢在天下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族,沒有拿著實據,就算是欽差。也不敢胡亂出手的。”
明老太君須眉皆白,滿臉皺紋裡都夾著世故與冷漠,寒聲哼道:“不敢?連四十萬兩白花花的雪銀都不要,他要的定然更多,這天下除瞭我明傢,還有誰能給他這麼多銀子?”
確實如此,四十萬兩白銀,要在這麼短地時間內籌措出來。並且送到范閑的手上,這種能力已經足以震驚世人,雖然范閑極為不可思議的沒有接受,但這筆堪稱世上最大的賄銀,已經可以載入史冊。范閑連四十萬兩白銀都不要,所謀所求,自然更大。
“兒子想過。”明青達不慌不忙說道:“欽差大人沒有收銀子,也不見得全然是壞事。就說去年九月間。老崔傢的曾經在一石居送出去瞭兩萬兩銀子,小范大人倒是笑納瞭,可一回頭,就將崔傢給剿瞭,所以收不收銀子。並不表示這位奇怪的大人有什麼想法。”
從古至今,收銀子辦事用天經地義的事情,像范閑這種收瞭崔傢兩萬兩白銀,卻一點好處不給不說。還雷霆一擊將崔傢扳倒的事情,實在是相當罕見,這個舉動完全破壞瞭范閑在賄賂江湖中地信譽,江南的商人們對這件事情記恨極深。
明傢老太君兩頰皮肉無力,一笑起來顯得格外恐怖,嘲諷說道:“崔傢也是小傢子氣,看事情都看不準,他傢那寶貝兒子在北齊上京得罪瞭范閑。被罰瞭半夜跪,就想用兩萬兩銀子抹平?小范大人收這銀子,不是為崔傢辦事,隻表示對上京的事情不再記恨,至於後來,誰知道是怎麼回事。”
說到此處,這位老婦人皺眉問道:“慧兒怎麼樣?”
明青達回道:“情緒好些瞭。”
崔明兩傢在長公主的暗中安排下進行著聯姻,此時提到的慧兒。就是明傢第三代明蘭石的正妻崔芷慧。崔傢被范閑整倒之後,那些頭面人物雖然在燕小乙的保護下活瞭下來。但是傢破人散,千貫風流而去,嫁入明傢的新婦難免心生惶然之感,日日以淚洗面。
略說瞭些傢事,又將話題扯回正途,明老太君瞇眼說道:“太平錢莊地掌櫃前兒來說過瞭,咱們傢寄存的銀子這次都備的差不多,不過前些天,你來和我說的招商錢莊……又是個什麼來路?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太平錢莊那邊我有些擔憂。”明青達皺眉說道:“先前提到的史闡立,聽說在錢莊裡提過幾筆大數目地銀子,如果朝廷,或者說欽差大人埋瞭什麼手腳,我怕到時會出什麼問題。”
他見母親一言不發,在沉思中,又繼續說道:“招商錢莊是新起的一傢,去年才開始在東夷城那邊出現,您也知道,如今的錢莊大多出自東夷。背後的股份和背景,我托人查瞭查,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兒子想地是,如果此次內庫招標被欽差抬瞭價,日後的流水總要有個保證,太平錢莊之外,再留條路子。”
明老太君睜開雙眼,冷笑說道:“是什麼背景,竟讓你如此相信?咱傢做內庫生意,要的銀子如流水一般,小的錢莊哪裡周轉的急?范閑下江南,竟是讓你亂瞭心思,真沒多大出息。”
明青達心頭微恚,面上卻依然保持著微笑,解釋道:“主要是背景可靠,您猜那傢招商錢莊的背後是誰?”
“別和我弄這些玄虛。”明老太君厭惡地盯瞭一眼自己的兒子。
明青達咳瞭兩聲後說道:“查的清楚,招商錢莊地股份,大部分是沈傢的產業,北齊朝廷追索的厲害,當年沈傢管錢的先生逃到瞭東夷,這才開始做這個生意。”
“沈傢?”明老太君雙眼裡終於現出瞭一絲興趣,“北齊鎮撫司招撫使沈重?”
“正是。”
明老太君沉吟少許後枯笑說道:“北齊朝廷抄沈傢,沈大小姐單身逃走,一直有筆財產沒有抄到。當年沈重與崔傢聯手把持著內庫往北齊的走私,不知道存瞭多少銀子,如果是他傢的話,這傢錢莊倒是有些財力。”
“最關鍵的是,招商錢莊的真正靠山。是東夷城裡極有實力地一個傢族。”明青達趁熱打鐵說道:“沈重是北齊皇帝殺死地,而且應該與小范大人有關系,所以招商錢莊肯定不會與朝廷與北齊通氣。”
明傢除瞭田地與莊園裡藏著地龐大銀兩之外,用來做生意地銀兩基本上都是存在太平錢莊裡,而從太平錢莊調錢的印章,卻是一直掌握在明老太君的手中,明青達空有明傢之主的名號,實際上卻隻是個傀儡。今日極力向母親推薦招商錢莊,誰知道肚子裡存的什麼心思。
也不知道明老太君是不是察覺到瞭兒子的心思,笑容瞬間即逝,冷冰冰說道:“史闡立從太平錢莊裡能調多少錢,難道你沒有查到?”
明青達感覺到一絲冷汗正從後背往下流淌,強自鎮定說道:“太平那邊被我逼瞭一下,他們老掌櫃隻好壞瞭規矩,給瞭我一個實數。史闡立能調的那批銀子來路不清楚,應該是范傢地,總數目應該在五萬兩左右。”
明老太君冷哼一聲,也不說話,隻是盯著自己的兒子。
明青達愈發地緊張起來。
不知道過瞭多久。明老太君才嘆瞭一口氣,說道:“還是先不要慌著和招商那邊聯系瞭。一來,史闡立能動的銀子不多,根本不足以在招標上面給我們造麻煩。二來太平錢莊的背後是四顧劍那個老怪物。這錢莊最講究的就是信譽,你讓他們壞瞭規矩,那是因為四顧劍需要咱們明傢往東夷城送貨,如果你一轉身就去和招商錢莊眉來眼去,他們心裡哪裡會舒服?三來,招商錢莊的背後就算是當年沈傢的那筆錢,其實也不算什麼,就算還有你所說的東夷城裡地大族……可是東夷城那邊也很亂。所謂大族,隻怕是四顧劍的眼中釘,我們何必去得罪四顧劍?”
明青達抬起頭來,似乎沒有想到母親會這麼溫和地對自己說話。
明老太君最後下瞭結論:“招商錢莊那邊可以有些小的往來,至於內庫這邊,必須還是走太平錢莊,保險起見。”
明青達不敢再說什麼,總覺得母親的溫和背後藏著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子。隻是心中依然有些不服。做生意,本錢當然講究個狡兔三穴。什麼都放在太平錢莊裡,這哪裡能行?
母子二人地判斷產生瞭一點偏差,而就是這一點偏差,導致瞭後來那些很麻煩的事情。
“如果欽差大人能容咱們傢幾年,那便依你的意思,就這麼下去,如果他……一定要治我們明傢於死地,你知道應該怎麼做。”
明青達佝身應是,沉吟半晌後說道:“君山會下月開,我怕來不及。”
明老太君冷冷看著他:“殺人,又不是一種急活兒……至於君山會那邊,我們明傢將江南武林養瞭這麼多年,在朝廷的目光下保護瞭他們這麼多年,他們難道不應該有些報答?”
這話裡地殺人,自然指的是殺范閑。而君山會,也絕對不是鄒磊曾經想用來對付范閑的武林大會。
慶國有所謂江湖,但真正的江湖,絕對不是西湖旁邊青石坪上那副模樣。
草莽之中自有所謂高手,像江南水寨老供奉那種層級的高手,不知道隱藏在多少地方。
所謂君山會,便是這些所謂江湖中的所謂高手,真正聚會的地方。君山會向來不為人所知,誰也不知道到底擁有多高的實力。
如果范閑真地要將明傢趕盡殺絕,一個綿延百年的大傢族,自然有辦法進行反擊。尤其是目前,六處的影子與專業刺客們正滿江南的與東夷城劍客們玩捉迷藏的遊戲,范閑身邊的防衛力量,並不如看上去的那般嚴密。
明青達很明顯不贊同這個提議,微嘲說道:“東夷城都殺不死的人,我可不相信君山會能夠做到。另外母親不要忘瞭,欽差大人本身就是絕頂高手,他地身邊還有陛下派來地虎衛,最關鍵的是……那位北齊聖女海棠,應該也在他地左右。”
明老太君憐憫看著自己的兒子:“殺人就是拼命,不是一個講究成功率的遊戲,如果別人都要殺我們全傢瞭,你還在考慮能不能殺死對方,那你永遠都沒有殺死對方的機會。”
明青達苦笑應道:“就算能殺死范閑又如何?陛下震怒,天下震驚,難道我明傢還能活下來?”
“自然要做的滴水不漏,要給天下人一個信服的答案。”明老太君冷漠說道:“如果能將范閑殺死,那自然是東夷城四顧劍做的,與我們明傢有什麼關系?反正四顧劍這些年也背瞭不少黑鍋,再多一頂也無所謂。”
明青達嘲諷說道:“這個借口或許隻能騙我們自己,卻騙不瞭天底下的百姓,更騙不瞭監察院與陛下。”
“如果能將范閑殺死。”明老太君面無表情說道:“當然,如果能維持和平是最好的。但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相信我們大慶朝英明的陛下,一定不會因為一個死去的私生子,而動搖整個江南,動搖他統治的根基,事情能壓到最小,陛下就一定會壓下去。”
“一個活著的范閑,比十個明傢都有價值,但十個死瞭的范閑,都比不上一個殘破的明傢。陛下不喜歡我們明傢,但卻不能毀瞭我們明傢,所以陛下隻是希望這次范閑能夠將我們明傢完好地奪到朝廷的手中……你如果看明白瞭這點,這個傢,我也就能放心地交給你瞭。”
明老太君面上浮現一絲恨色:“到時候我再把我這條命填進去。”
明青達百感交集,哭泣說道:“母親這是說的什麼晦氣話。”
他在心裡暗自冷笑著,老婦人果然是老瞭,看事情居然糊塗成這副模樣,如果真依你的將范閑殺瞭,陛下怎還會給明傢生路?填進你的命?你以為你的老命還真的這麼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