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京華江南 第一百零八章 內庫門

作者:貓膩 字數:3697

第一百零八章內庫門

慶歷六年三月二十二日,據說大吉,所以欽差大人巡內庫轉運司正使范閑,到江南之後,內庫第一次新春開門招標,就選在瞭這一天。

這天春光明媚,微風送暖,蘇州城裡的公子仕女們紛紛往城外去踏青,寬闊的官道上草未長已偃,鶯未飛已驚,城外青山處處,綠水絲絲,便化作瞭男女們互相勾搭的好去處,空氣裡漫著一股清新美好的味道。

蘇州城裡又是另一番景象,由江南總督府往南行七十四丈處,便是內庫轉運司常駐蘇州府衙,不論是江南路的各司衙門還是蘇州府的衙門都開在這一片地方,正是官氣雲集之地,平日裡就是戒備森嚴,首要看防之處,今日裡隻見軍士遊走於兩邊街頭,各持長槍於手,又有衙役強打精神,在春濃困意裡警惕地註視著各方的動靜。

這一大片區域已經被嚴密地控制瞭起來。

每年的內庫開門日,都是這種情形,一來是各地來的巨商們手中帶著太多的銀子,二是主持內庫開門一事的,除瞭轉運司的官員還有宮中派來的太監監核,江南路總督也會到場旁聽,這種時候更是少不瞭都察院那一幫子成天沒什麼事兒做的禦史們。今日匯集到這裡的銀子太多,大官太多,所以安全問題就成瞭重中之重。

好在蘇州深在大江之畔,慶國武力強盛,也沒有哪個勢力敢做出任何的試探,就連蘇州城裡的小偷們都早已被清逐出瞭城外。

正是一片清明時節好收錢。

轉運司依慣例,騰出瞭一間大宅院。這座院子寬闊無比,沿正堂兩邊一溜的小隔間,據說是前朝時候江南一帶的生學考場,後來慶國皇帝南巡內庫之時。發現這種格局倒有些合適進行招標,便定在瞭這裡,形成瞭慣例。平日裡這座宅院就空在蘇州最高級的區域之中,被轉運司借給總督府衙門理帳,隻是到瞭三月間就歸還轉運司衙門。

從十幾天前就已經開始重新整修打掃,如今的這座宅院明亮至極,清凈無塵。

宅院之外有兵士把守,院內堂邊站著幾名面容尋常地護衛。大堂間的光線有些陰暗,隻隱約能看見一排四個太師椅,擺在桌案的後方。

當南街京都新風館蘇州分店的接堂包子賣完之後,這座宅院的門終於開瞭。

來自各州的巨商們並不慌亂,極有秩序地抬階而上,對於身邊兵士們警惕地眼光視而不見,十幾年的時間,他們對於這一整套程序早已瞭然於心。

一個商人的身後往往代表著一個傢族。以及傢族身後地官場派系,內庫開門之事重大,所以今日前來的代表,都是傢族中的頭臉人物,隻是人數並不多。這些商人的身後都帶著自己的長隨與帳房先生,還抬著箱子與帳冊及相關的工具。

走在眾人之前的,當然是明傢的代表。

從去年開始,明傢就已經將大部分權利下放到明蘭石少爺地手中。明老爺已經很少出來拋頭露面,但讓眾多巨商有些震驚的是,今天,那位明老爺子明青達,居然親自到瞭大宅院!

明青達微瞇著疲倦的雙眼,與各們同仁拱手見禮,一捋頜下長須,便傲然走入門中。

江南商傢隱隱以明傢為首。趕緊向這位老爺子回禮,跟在他的身後進入門中,沒有人會有一絲不自在的感覺,既然是內庫招標,當然是明傢先行。眾人隻是有些不理解,為什麼明傢今天會如此慎重,連老爺子都請瞭出來。

偶爾有人聯想到內庫新來地轉運司正使,那位欽差大人。又想到這個月裡明傢少爺暗底下與眾人不停地交流。這才隱隱猜到,今天的內庫招標。隻怕不會如往年一般風調雨順,也不會如今天的春光一般明媚喜人。

簷下的兩排房間早就已經貼上瞭名字,各傢依次進入,明傢便排在左手方地第一間大房內,他們帶的人也最多,足足帶瞭十六名掌櫃夥計,一入房間,便有轉運司安排的仆婦下人們端茶倒水,遞瞭熱乎乎的毛巾,以及一些精致的小糕點。

雖然開標的是官府,但是他們也知道這些富人們也要招呼好,用范閑知道往年安排後笑著說的那句話般,要殺豬,當然得先把豬養肥瞭。

明青達穩坐於椅中,雙眼微瞇看著門外庭院裡散下的清淡天光,入院之前,他就與那些商人們有過眼神上地交流,知道大傢的想法是極為一致的,在利益面前,沒有人願意彼此將價錢哄抬起來,尤其是那些商傢,根本不敢得罪自己。

想到這一點,明青達的心裡才稍微放心瞭些,低聲問道:“還有多久?”

明蘭石規規矩矩地站在父親的身旁,低下身子說道:“快瞭。”他伸出那雙白暫的手,端著茶送到父親的身前,這雙手是如此的潔凈,就像是從來沒有沾過血一般。

明青達點瞭點頭,朝廷既然還是發明標,這天下又沒有人有那個財力與自己爭,應該和往年沒有太多差別,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地嘴唇還是有些發幹,或許是人地年紀漸漸老瞭,精力總有些不濟。

想到這點,明傢主人心裡卻湧起一絲莫名的情緒,自己地母親已經這麼大年紀瞭,為什麼身子骨還是那樣康健?

明青達下意識用目光掃瞭一眼對過,很輕松地分辯出來瞭那些房中所代表的傢族,雖然這些年他已經很少親身入商場,但老一輩的交情猶在,今天那些傢裡來的都是些第二代的後人,想來對方也清楚,內庫十六標,崔傢騰出來的份額可以搶搶。至於明傢定死的那八項,他們是斷不能動地。

隻是……對面簷下最後的那個房間門依然關著,不知道是哪傢遞瞭標書,人卻還沒有到。

明青達喝瞭一口茶,潤瞭潤嗓子,皺眉說道:“乙六是誰傢?馬上就要開始瞭,怎麼人還沒有到?”

明蘭石一怔,無法應答。因為他明明已經調查的足夠詳細,為什麼那間房還一直空著?

明青達的心中開始生出某種警兆,范閑退回四十萬兩銀票之後,便陷入瞭安靜之中,不知道那位欽差大人究竟在想什麼,他看瞭自己的兒子一眼,微恚說道:“辦事就要滴水不漏,連人都沒有查清楚。呆會兒萬一出什麼問題,怎麼辦?”

明蘭石面色微窘,隻好認錯,心裡卻有些不服,這些豪門大族的人物。都帶著這種心口不一的壞毛病,試探著說道:“會不會是哪傢鹽商……他們做事向來古怪,指不定這次也是眼饞瞭。”

明青達一臉陰煞,搖瞭搖頭。說道:“不是鹽商,一,他們給過我們承諾,二,薛大人也曾經向我做過保證。”

這位明傢主人看著對過那間空無一人的房間,看著那緊閉地房門,看著玻璃窗裡隱約滲出的寒意,心中湧出強烈的不安。

“這次真是可惜瞭。”江南總督府書房之中。一位師爺嘆息著:“崔傢空出瞭六項,咱們卻不方便插手,眼睜睜看著這麼多銀子,又要被明傢和那些江南的土財主們瓜分,實在可惜。”

封疆大吏,江南路總督,一品大員薛清大人面帶微笑,不言不語。

坐在他身邊另一位師爺也是面露可惜之色。說道:“楊繼美前些天來瞭幾次。還不是指望大人能幫他在小范大人面前說說話……他傢世代做鹽,如今看著內庫這塊肥肉。也饞的慌。”

楊繼美是兩淮一代最大的鹽商,或者說是私鹽販子,一向對總督府小心巴結。

薛清想瞭想後,笑著說道:“饞?誰不饞?楊繼美這老殺才……那麼好一座華園,我找他要,他都硬話,自有他的道理,他寒著那張臉。雙袖一拂,轉過側廊走向宅院的正堂,丟下最後一句話:“搞清楚你自己地身份,你可不姓洪!”

除瞭洪老公公。那座涼沁沁的皇宮裡,還有什麼是值得范閑警懼的?

范閑冷漠著站在正堂前方的石階上,兩邊簷下房間的的商人們趕緊走瞭出來,對他躬身行禮。

他眼光直直地盯著正門處,連離自己最近的甲字房的明傢父子都沒有看一眼。

大門咯吱一聲被推開。

一列沉默地人緩緩走瞭進來,這行人的身上並沒有帶著商人們常見的富貴氣息,也沒有官員們的味道,反而是充斥著一股血殺的草莽感覺。

這行人往院中一站。就像是羊群裡忽然來瞭幾匹惡狼,糕點上擱著一條鹿尾,顯得格格不入,突兀至極。

領頭地,正是江南水寨大統領,夏棲飛。

今日夏棲飛穿著一件淡青色的水洗綢,卻依然沒有遮掩住他身上的鐵血氣息,面色雖然平靜。但是微瞇的雙眼中依然流露出瞭一絲興奮與緊張。

夏棲飛抱拳。向范閑行禮說道:“正使大人,草民來晚瞭。”

“不晚。”范閑冷漠說道:“隻要來瞭就好。”

江南地巨商們往往都有些見不得光的生意。而且他們也有很多地方雖然倚仗地方上的草莽力量,而夏棲飛身為江南水寨的大頭目,其實暗中與這些商人們,甚至與明傢都有些來往。

所以也有些人見過夏棲飛的真面目,今日他領著自己手下的兄弟往院中一站,馬上便有眼尖的人認瞭出來,竊竊私語之聲漸起,逐漸變成瞭無數聲的驚嘆!

水匪也來內庫招標!

眾巨商們滿臉惶恐地看著院中地夏棲飛,又忍不住去看瞭一眼站在石階上的范閑,怎麼想也沒有想明白這件事情。

水匪經商?那咱們這些商人做什麼?難道去當山賊?這世道……自從小范大人顯名以來,似乎就變得有些光怪陸離,難以捉摸瞭。而且這些江南商人們更為好奇的是,夏棲飛就算四處搶劫,可是哪裡能籌足這麼多銀子?不過這些江南水寨的人們既然已經入瞭內庫門,想必至少已經交齊瞭保證金……當水匪能掙這麼多錢,那自己還用得著辛苦做生意?

站在石階最近那個房間門口的明青達瞇著眼睛,看著那個最後入院的人,輕聲說道:“這個人是誰?”

“應該是夏棲飛。”明蘭石附在父親的耳邊親身說道:“江南水寨的大頭目,以往有過一些聯系,不過沒有見著本人,不知道怎麼回事,他今天也來湊熱鬧。”

明青達地雙眼瞇地愈發厲害,快要看不見裡面深寒的眸子,隻聽著他幽幽說道:“看來……這人就是欽差大人預先埋下地棋子。”

便在此時,夏棲飛緩緩轉頭,對上瞭明傢當代主人投來的目光,微微一笑,笑容極為真誠地……展露出無窮的敵意與噬血**。

被殺母奪產的明七少爺,在范閑的幫助下,終於有瞭堂堂正正站到臺面上復仇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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