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京都別來無恙?
刺客的頭顱往後一翻,隻憑借著那根孤獨而細的椎骨倒懸在背後,一道血紅惡心的腔口對著雪止瞭的碧天。
來不及喘氣,范閑反手拔起插在雪地中的長劍,雙腳一點,將身子縮成一團,奇快無比地向著身後退去。他的身體縮成一團後,袒露在空氣中的面積便小瞭起來,灰白色的監察院官服將他全身罩的無一漏洞。
場間弩聲錚錚作響,有若西胡鐵箏肅殺,卻盡數射在瞭范閑的身周,他的身法實在太快,便是快弩也無法將他準確地刺中。
偶有幾枝弩箭射中,卻無法穿體而過。
范閑掠至守城弩上方,運起體內殘餘的霸道真氣,反手掀瞭起來!
這需要多大的力量?
龐大的城弩,在空中翻滾著,硬是砸到瞭旁邊兩架城弩之上。
便是在這短暫的瞬間內,范閑反手劍尖一挑,正中空中弩機的簧弦,此時弩機已然上弦,崩到瞭最緊要的時刻。
王啟年千年迢迢送來的天子之劍,果然是人間難得一見的極至寶鋒,隻見劍鋒過處,簧弦無由而斷。
四周的狙殺者慌亂著,怒吼著,向范閑沖瞭過來,卻忽視瞭守城弩的問題。
咯吱咯吱。一連串令人心神震懾的響聲在雪山之著,啟年小組的人跟著范閑時間最長,所以說話也比較直接,這人沉聲說道:“咱們是退回渭州,先與京都方面取得聯系,還是直接進入京都。”
范閑沉默,看瞭一眼四周受傷不輕的下屬,知道自己必須馬上做決斷。
如果京都真的大亂。自己這一行人回京便是送死。
他沉默許久,忽而抬起頭來,看著山谷外隱隱可見的京都城廓,冷漠強悍說道:“發煙火令。”
“是。”
一道煙火箭從雪谷之中沖天而起,帶著驚銳的呼嘯。帶著耀眼的光芒,把這大雪天、黯淡日都掩瞭下去。
這是監察院一級危險求援的信號,整個慶**方與監察院系統都是用地這種信號。所以范閑也不清楚,呆會進山谷接應自己的人。究竟是軍方還是監察院的人。
他希望是前者。
不知道過瞭多久,一陣急促如驟雨的馬蹄聲從山谷外傳來,馬嘶陣陣。一轉眼的功夫,一隊約有兩百人的騎兵駛入瞭山谷之中,這些騎兵伍甲胄光鮮,刀槍在側,肅然十足,卻連旗幟也沒有來得及打。
但落在范閑的眼中。不打旗幟,更有些詭異瞭,在剛剛經歷一場血腥暗殺的此時,他誰也不肯相信。
領頭地那個人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人,面相肅然,一絡短須在頜下飄揚,腰畔配著寶劍,隻是表情肅然之中帶著幾絲不解。
待他看到這滿山滿谷的屍體與馬屍。還有那些到處傾覆著的馬車。和深入石縫裡的弩箭,這位將領肅然地表情中。在不解之外,更多瞭無限的震驚與隱怒。
將領手握右拳往上一揮,高聲喝道:“戒備。”
他身後的兩百騎兵頓時警惕起來,註視著山谷裡的一切。
那人面色陰沉地駛進山谷,直接駛到坐在馬車旁地范閑身邊,極瀟灑地翻身下馬,手握長劍,沉聲問道:“你沒事吧?”
范閑咳瞭兩聲,望著他說道:“你看呢?”
“什麼人動的手?”那將領滿臉殺意,咬牙說道。
范閑低頭,忽然開口說道:“我可沒想到,來的人是你……京都守備師就沒有別的將領?居然驚動瞭你這位大統領來救人。”
來人正是秦傢二子,如今的京都守備,朝中最當紅的軍方實力人物,秦恒。
秦恒看見范閑活著,還能說話,知道敵人們肯定已然肅清,這才放下心來,嘆道:“監察院的一級求援令,滿京都的人都知道你快回來瞭,當然猜到是你……我嚇都快嚇死瞭,怎麼敢不來?”
他壓低聲音自嘲笑道:“如果你死瞭,我們京都守備不知道多少人要為你陪葬。”
其實看見秦恒入谷地那一瞬間,范閑就放松瞭下來,秦傢既然還掌握著京都守備的力量,就說明皇帝還在掌握著京都的軍隊,京都應該沒有什麼亂子。
但他仍然問道:“京都沒事吧?”
秦恒明白他擔心的是什麼,搖頭說道:“風平浪靜。”
范閑低頭說道:“那……便真是奇怪瞭。”
秦恒同樣明白他的這句話,如果京都風平浪靜……誰敢冒著天子大怒的危險,去暗殺一位龍種?
范閑將今天的事情簡略地向秦恒述說瞭一遍,秦恒聽的無比驚心膽顫,皺眉說道:“這些人真是狼子野心不死。”
范閑忽然望著他問道:“你是管京都守備地,這離京都這麼近地山谷裡,居然埋著如此一支強兵……你怎麼解釋?”
“無法解釋。”秦恒直接說道:“這是我們的問題。”
范閑點點頭。
秦恒說道:“回吧,你地傷要治。”他接著嘆息道:“這些人下手真狠。你的屬下都死光瞭?”
“沒有。”范閑咳瞭兩聲,微笑說道:“我的屬下都在等你。”
雪谷兩側的山林裡緩緩行出十幾個監察院的密探,手中都拿著手弩,平靜而冷漠地對著秦恒以及山谷間正在負責清理屍體的京都守備部隊。
秦恒面色微變,說道:“怎麼?不相信我?”
“你覺得我現在還能相信誰呢?”范閑嘲弄笑道:“不要忘瞭,我先前險些就變成瞭一隻鬼。”
秦恒默然搖頭,無奈說道:“如果你覺得用這些小弩對著我,能讓你放心些。你就這麼做吧。”他接著皺眉說道:“要不然我先陪你返京,你可能會覺得安全許多,這山谷裡的清理工作交給京都守備來做,這本來就是我們的事。”
這位秦傢地接班人平靜而又認真地說道:“如果真如你所說,這事有軍方的勢力插手,相信我,我們老秦傢一定會幫你討這個公平。”
范閑搖瞭搖頭,說道:“不用瞭。我們一起走吧,這些屍體我要留著。”
秦恒知道范閑平靜的面容下隱藏著何等樣的怒火,點瞭點頭,又看著范閑腳下那個奄奄一息卻尚未斃死的狙殺者,問道:“這個活口呢?隻怕陛下會親自審問。”
范閑面無表情說道:“這山谷裡所有的死人是我的。活人也是我的。”
州軍地屍體暫時無法理會,隻是將監察院殉職的官員抬瞭出來,又從兩側的山林間,將那些死亡瞭的狙殺者的屍體也聚在瞭一處。
范閑看著自己下屬們冰涼地屍體。微微偏頭,又看瞭一眼那些伏擊者的屍體,輕聲說道:“自傢兄弟的遺體要照看好瞭,至於這些人……拖這麼多屍體做什麼?把腦袋都給我砍下來,帶回京去。”
洪常青在一旁高聲領命。
秦恒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微微皺眉,如果不出意外,這些屍體也都是軍中的好兒郎。雖然因為朝中傾軋地緣故,成瞭謀殺朝廷欽差的兇手,死自然毫不足惜,可是范閑這樣屈辱屍體,似乎還是讓這位軍中少壯派將領感到瞭一絲不舒服。
范閑根本不理會旁邊秦恒的感受,帶著一絲戲謔的神情看著自己的屬下們在那裡砍著人頭。
一切收拾完畢,山谷裡剩餘的血水屍體,馬屍破車。自然有朝廷的後續人手來進行處理。
二百京都守備騎兵一半下馬。很小心地將監察院官員的遺體扶至馬上,同時又讓那些受瞭傷地監察院官員坐上瞭馬。
這全部是秦恒的決定。他知道在這個當口,必須想盡一切辦法,平撫范閑的怒氣、平撫監察院的怒意。
監察院與軍方,向來關系密切,情誼久遠,但因為這小山谷的一戰,必將出現一道永遠難以彌合的傷口。
待范閑也上瞭馬後,秦恒翻身上馬,於他身旁平靜說道:“你想過沒有,如果真是軍方要對你不利……我這時候完全可以將你們全部殺瞭。”
此時監察院官員們弩箭已收,均是劫後重傷之身,秦恒帶著二百騎兵,確實有說這個話的底氣。
范閑卻是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在他二人身後,是那些馱著監察院官員遺體的馬匹,忽而一匹馬上地屍體彈瞭起來!
那具屍體像一道幽靈般地掠過瞭三匹馬間地距離,淡淡揚揚地飄到瞭秦恒的身後,坐到瞭他地馬上,緊貼著他的胸背,如此親密……就像是他的影子一樣。
秦恒大驚失色,腰畔的長劍卻隻來得及抽出一半,卻發現身後那個人在自己的後頸上輕輕吹瞭一口氣——很冰寒。
秦恒清楚,措不及防之下被制,以身後那人無比可怕的身手,在這樣的狀況下,如果對方要殺死自己,就算是葉流雲大宗師來瞭,也不可能救活自己。
他身後的影子扮成瞭一個很普通的密探,身上穿著件灰白的衣裳,頭顱低垂,似乎在打瞌睡。
秦恒沉默瞭,收劍回鞘,望瞭范閑一眼。范閑沒有望他,隻是雙眼微瞇看著遠方的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