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殿前歡 第六十九章 破冰如玉

作者:貓膩 字數:3199

京都的雪止瞭又下,不似北齊上京城雪勢的灑脫幹脆,又不似澹州那般絕無雨雪煩心,偏如江南的春雨一樣纏綿地令人煩惱,范閑有些惱火地伸手拂去發上的雪粒,看著王府門口的大皇子說道:“吃個飯,何至於這般緊張?”

其實大皇子沒有說錯,如果帖上的落款沒有北齊大公主的名頭,范閑甭說會不會提前溜,便是來不來也是不一定的事情。

范閑有些痛苦地想著:你們皇族兄弟聚會,把我這個歸宗的范傢子弟喊來幹嘛?他是真不想來,一是不願意在局勢不明的情況下看見二皇子兩口子,二來自己正想著那些陰險事兒,如果太子這個被自己陰的對象繼續溫和地與自己交談,自己該怎麼辦?

沒有他說話的份兒,他的妻子已經眉開眼笑地站在瞭大皇子的面前,嘻嘻笑著說瞭幾句,然後二人並肩往親王府裡走去。

范閑看著這幕兄妹情深的景象,心想這哥哥可不是堂哥哥,心中酸意微作,哪裡還有不進府的可能?

和親王府,范閑來過的次數並不多,一跟進府自然有人伺侯著坐下,范閑往四周看瞭看,沒有瞧見旁的人,便把心放瞭下來。

那邊廂婉兒正在久未見面的大皇兄熱乎乎地說著什麼事情,范閑一個人坐在廳內無聊,也懶得去插話,半閉著眼睛養神,隻是身旁的話語總在往他的耳朵裡鉆,一時是婉兒在調笑大皇子婚後的模樣。一時是大皇子在問婉兒在江南過地可還習慣,范閑有沒有欺負他,江南的景色如何?杭州會究竟是個什麼衙門?

等婉兒向大皇子解釋清楚,杭州會和衙門沒有什麼關聯後。范閑已經忍不住打起呵欠來,心裡覺著無聊,想這一對兄妹假假也是皇族裡的重要人物,一人還是曾經領軍殺人的大將軍,怎麼聊起天來,和藤大傢媳婦那些三姑六婆差不多?

正自腹誹著,忽然感覺到身後一陣微風吹來。他警惕地睜開眼睛,回身望去,隻見一位身著華麗服飾地年輕美婦掀簾而入。

范閑微微一怔,盯瞭一眼那女子雲鬢之上插著的一朵珠花。笑瞭起來,說道:“見過王妃。”

來者正是北齊大公主,如今的和親王妃。這位異國貴人當年嫁入南慶,范閑便是當路的使節,二人一路千裡同行,自然也比旁人多瞭幾分熟稔。

隻是自從大皇子與她成婚之後,范閑與她自然不方便保持聯系。便是彼此暗中的某些應承也基本上沒有什麼實踐的餘地,多時不見,竟覺著有些陌生。初一見禮之後,范閑便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

林婉兒見王妃出來瞭,也趕緊站起身來行瞭禮,卻硬被這位王妃逼著她按民間規矩叫瞭聲嫂子。

王妃相貌端莊,尤其是眉梢眼角裡透著股大氣,讓人看著可親可喜,隻是此時那對寧靜眼光一轉便又盯住瞭范閑,透出瞭一絲異色:“多日不見小公爺,不知小公爺近來可好?”

范閑與她對面朝著。早已看出這女子眼中柔和中的那絲厲氣與嗔怒,再加上連著兩句小公爺轟瞭過來,當然心知肚明對方有氣,隻是他清楚,王妃的怨氣當然與男女之事無關,也不是真的怨自己送親回國之後便少見面交流,隻怕還是那祟蔥巷的事情……發瞭!

他下意識看瞭一眼大皇子地臉色,發現那廝居然還能強作鎮靜,也隻好掩瞭尷尬笑道:“大公主這話說的……還是如往日叫我范閑的好,要不……叫妹夫?”

這笑話雖然並不好笑,但是范閑言語間地稱呼非常有講究,他依然敬稱對方為公主,這用的是舊日稱呼,一者讓對方想想當日的舊情,二者他知道,王妃聽著這聲稱呼一定會心氣順許多。

北齊大公主雖然嫁的是南慶大皇子,並不怎麼辱沒自己身份,但畢竟是遠嫁異國,而且當時成婚的背景是兩國戰爭以南慶勝利而結束,所以這門婚事對於北齊人,尤其是大公主自身來說顯得有些不大光彩。

更何況大皇子封地是和親王,和親和親,是什麼意思?每每想到大皇子的王號,范閑都忍不住想笑,心想皇帝老子果然是個很陰酸記仇的傢夥,大公主隻怕恨死瞭和親王妃地名字。

果不其然,王妃聽著大公主三個字便怔瞭怔,她在南慶生活瞭近兩年,嫁瞭個不錯的男子,過著不錯的生活,可是……畢竟身在異鄉,她雖然嚴禁府中下人以全稱敬稱自己,但是也許久沒有人叫過她公主瞭。

王妃的眼色頓時柔和瞭起來,看著范閑微微一笑,暫時放棄瞭找他麻煩的想法。

林婉兒和大皇子都是聰明人,當然聽出先前兩句話裡,范閑與王妃就進行瞭某種程度上的試探,不由面面相覷,忍不住搖瞭搖頭,覺得這兩位真累。

四人落座閑話不過數句,范閑便忍不住扭頭看瞭一眼大門的方向,搖頭說道:“我便說今天來早瞭,婉兒非要催我。”

“人都齊瞭,就等你。”大皇子看瞭他一眼,說道:“你這新晉公爺的面子大,讓兩個王爺等你。”

范閑微微一怔。

“太子殿下今天不會來。”大皇子解釋瞭一下,說道承乾已經送瞭份重禮過來,而二皇子、二皇妃與弘成兄妹二人此時早已坐到瞭後圓。

太子不來讓范閑的心裡輕松不少,他也清楚這是很正常地事情,太子的身份不同,乃是國之儲君,雖然這兩年的位置看似有些動搖,可位次依然高在諸皇子之上,皇族傢庭聚會,請肯定是要請他的,但是他也不方便過來。

婉兒驚訝說道:“二哥他們都到瞭,那我們還坐在這兒幹嘛?”

這不是問的蠢話,而是刻意削弱大皇子說出那話時,對廳內氣氛造成的不良影響。大皇子聽著婉兒說話,笑道:“我們這就過去。”然後他看瞭范閑一眼。

范閑苦笑一聲,心想來都來瞭,難道你還怕我玩一出大鬧王府,痛打二殿下?一面想著,一面起身攜著婉兒往後圓裡走。

大皇子夫妻二人同時搖瞭搖頭,心想范閑這廝還真是沒有作客的自覺,也跟著往後圓行去,隻是出廳時,王妃想到瞭范閑與自傢王爺私底下的勾當,忍不住皺瞭皺眉頭,一旁的大皇子嘆瞭口氣,心頭顫瞭一顫。

……

……

這座王府是前年時節奉旨欽造,主要為的就是兩國聯姻所用,為瞭體現慶國臉面,王府修的是毫不節約,專門豪奢,占地極為廣闊,一行人往圓裡走瞭許久,才遠遠看著一個臨湖的花廳,裡面隱隱傳出說話的聲音。

湖並不大,今日天氣比昨日稍好,水面之上的薄冰片片破碎,卻沒有法子蕩開,隨著湖水一起一伏,反射著天上層雲裡的淡淡灰光,看上去就像無數片寶石一樣。

而那花廳也格外精巧,臨湖的三面的黑木窗格密封的極好,裡面又懸著擋風的棉簾,偏在正中間約摸半人高的位置,開瞭一道細狹的口子,上面鑲著內庫出產的上等玻理。

如此設計,既可以讓湖上的寒風幹擾不到年輕貴人們的興致,又可以透著窗戶欣賞一下冬日裡的美景,頗見心思。

范閑望著便笑瞭起來:“我喜歡這個地方。”

“喜歡以後就多來,又不是外人。”大皇子眼睛看著前面,不知道這外人二字有沒有更深的意思,說道:“這府裡最初還要堂皇些。隻是我不喜歡,好在王妃有巧心思,修改瞭許多,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你若真的喜歡,就得去拜拜她。”

范閑回頭看瞭王妃一眼,笑著沒說什麼。

大皇子略微有些驕傲說道:“旁人說我懼內也好,如何也罷,反正她喜歡什麼,我總要給她弄瞭來,便說這沿著花廳地一圈玻理,便花瞭我不少銀子……”

王妃聽著這話心裡喜歡,在范閑夫妻面前又有些掛不住臉,悄悄剜瞭他一眼。

大皇子呵呵笑著轉瞭話題:“說到這玻璃。還真是貴,說起來,你如今也是內庫的大頭目。以後再要換玻理,你可得賣我便宜點兒。”

范閑求饒道:“我說殿下,您就饒瞭我,堂堂一位大將軍王,眼裡還把這點兒玻璃放眼裡?甭說便宜這種話。以後你要內庫裡什麼東西,寫封信過來,我給你置辦。”

大皇子反而不喜。搖頭說道:“內庫要緊,你替朝廷掙銀子都要花在河工邊患上,可不敢在這裡吃好處。”

范閑知道大殿下就是如此忠耿的人物,也不意外,笑著說道:“隻是你拿玻璃來討好大公主,隻怕以後可就要花大錢瞭。”

大皇子異道:“如何說?難道我這院子裡用的玻理還少瞭?”

王妃在一旁掩嘴笑著也不說話。

范閑嘲笑說道:“大公主自幼可是生長在北齊皇宮裡……您是沒去那皇宮逛過,大殿地道:“姑娘傢,也不註意一下儀容,不知道在裡間整理好瞭再出來?讓下人瞧著像什麼話。”

葉靈兒掩嘴一笑,說道:“我就這模樣,師傅……”

話一出口,二人同時間愣瞭起來,陷入瞭沉默之中,他們此時才想起,這一年不見,葉靈兒早已嫁人,貴為王妃,不再是當年那個纏著范閑打架的刁蠻小姑娘,而范閑……還能是她的師傅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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