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殿前歡 第一百二十六章 每個人的心上都有一層皮

作者:貓膩 字數:2592

第一百二十六章每個人的心上都有一層皮

漱芳宮的角落裡隱隱傳出哭泣的聲音,雙眼微紅的宜貴嬪看著跪在面前的太監,很勉強地笑瞭笑,讓太監離開殿內。沉默片刻後,她縮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攥著那方手帕,聲音有些嘶啞說道:“我不相信。”

此時皇宮裡已經亂成瞭一團,太後娘娘接連幾道旨意疾出,不論是東宮皇後,還是寧才人,都要馬上搬到含光殿居住。而養育瞭慶國皇帝最小皇子的宜貴嬪也沒有例外。

當時在殿上,宜貴嬪清清楚楚地聽到這些旨意,當然明白所謂移至含光殿居住,隻不過是為瞭方便監視宮中的這些人。

她的神思有些恍然,不知道自己與兒子將要面臨什麼樣的局面……皇上死瞭?皇上死瞭!她的鬢角發絲有些亂,用力地搖瞭搖頭,似乎想將這個驚天的消息驅趕出自己的腦海。

“皇上怎麼能死,怎麼會死呢?”

她緊緊地咬著下嘴唇,紅潤的嘴唇上被咬出瞭青白的印跡。宮殿外面的雨已經停瞭,蟬鳴亦歇,但那股沁心的寒意卻在空氣之中彌漫著,包裹住瞭她的身體,令她不住打瞭個寒噤。

皇帝陛下雖然對女色向來沒有什麼格外的偏好,後宮之中的妃嬪合共也不過二十餘位,然而宜貴嬪卻是這幾年中最得寵的一位,如果要說她對皇帝沒有一絲感情,自然虛假。然而此時她的悲傷,她的惶恐,她的不安卻不僅僅是因為陛下駕崩的消息。

軍方,監察院,州郡,千裡傳訊至京都,向京中的貴人們傳遞瞭那個天大的消息——陛下遇刺!

然而。軍方與州郡方面地情報是,刺殺陛下的是監察院提司范閑!

小范大人勾結東夷城四顧劍,於大東山祭天之際,興謀逆之心,暴起弒君!

監察院那方面的情報卻隻是證實瞭陛下的死訊,而在具體的過程描述上,顯得格外含糊,反而證實瞭前面兩條消息的真實性。

然而宜貴嬪不相信!

她不是不相信皇帝陛下已經駕崩。而是根本不相信這件事情是小范大人做的!這根本說不通,皇帝陛下祭天,是要廢太子,范閑的地位在祭天之後,隻會進一步穩固,他怎麼可能會在這個當口,突然選擇如此荒唐地舉動?

宜貴嬪真的很害怕,她感覺到瞭一張網已經套上瞭范閑。而且緊跟著套上瞭漱芳宮。她出身柳氏,與范府一榮俱榮,而且范閑更是陛下欽點的……三皇子師傅!

如果范閑真的成為謀逆首犯,范府自然是滿門抄斬,柳傢也難以幸免。宜貴嬪或許會被推入井中,而三皇子……

“母親!母親!”剛剛收到風聲的三皇子,向殿內跑瞭進來,一路跑一路哭著。待他跑到宜貴嬪身前的時候。卻怔怔地停住瞭腳步,用那雙比同齡人更成熟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瞭母親一眼。

宜貴嬪有些失神地點瞭點頭。

三皇子抿著小嘴,強行忍瞭一忍,卻還是沒有忍住,哇的一聲大哭瞭出來,撲到瞭宜貴嬪地懷裡。

半晌之後,宜貴嬪咬瞭咬牙。狠命將兒子從自己的懷裡拉瞭起來,惡狠狠地看著他的眼睛,用力說道:“不要哭,不準哭,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你父皇是個道:“母後請節哀。”

一向眉容淑貴的皇後娘娘,這半年來都被困於東宮之中,早已不復當初盛彩。然則今日忽然聽到陛下於大東山遇刺的消息,這位與皇帝青梅竹馬的女子還是崩潰瞭,整個人像行屍走肉一般聽著各宮裡傳來傳來的消息,而自己卻隻會坐在榻上哭泣。

“你父皇死瞭……”皇後雙眼無神地望著太子。

太子緩緩低頭。說道:“孩兒知道,隻是……每個人都是要死的。”

他地臉上依然是一片哀痛,而這句話說的卻是極為淡然。

皇後似乎在一瞬間恢復瞭神智,聽懂瞭這句話,滿臉不可思議地望著自己的兒子,張大瞭嘴,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祭天,沒有完成。”太子低聲說道:“兒子會名正言順地成為慶國的下一任皇帝。而您,則將是太後。”

皇後一時間心裡不知湧起瞭多少復雜的情緒,嘴唇顫抖著,直到許久以後,才吃吃艾艾地說出話來:“是地,是的,是的……范閑那個天殺的,我……我早就說過。那是妖星……我們老李傢……總是要毀在他們母子手上……呆會兒去含光殿。馬上請太後娘娘下旨,將范傢滿門抄斬!不。將范柳兩傢全斬瞭,還要將陳萍萍那條老狗殺瞭!”

太子握著皇後地手驟然重瞭幾分,皇後吃痛,住瞭嘴。

太子附在她的耳邊,一字一句輕聲說道:“不要說這些,記住,一句都不要說……如果您還想讓我坐上那把龍椅,就什麼都不要說。現如今沒有人會相信范閑弒君,您要這麼一說,就更沒有人相信瞭……所以我們要在含光殿等著,再過四五天,人證物證都會回來瞭,到時候您不說,太後也知道會怎麼做。”

皇後渾身發抖,似乎像是從來不認識自己這個兒子。

太子最後在她耳邊輕聲說道:“秦恒呆會兒要進宮……老爺子那邊,您說說話,太後那邊才好說話。”

離皇宮並不遙遠的二皇子府邸之中,二皇子正與他的兄弟一樣,一面整理著衣裝,一面模擬著悲傷,身為天子傢人,最擅長的便是演戲,所以當他的心裡想著許多事情時,臉上的表情依然是那樣的到位。

王妃葉靈兒冷漠地在一旁看著他,並沒有上前幫手,片刻輕聲問道:“你相信嗎?”

二皇子地手頓瞭頓,平靜回答道:“我不相信,我欣賞范閑,他沒理由做這件事情。”

葉靈兒皺瞭皺好看的眉頭,問道:“那為什麼……流言都這麼在說?”

“流言隻是流言,止於智者。”二皇子微微低頭,卷起雪白的袖子,他今天穿著一身淡色的單衣,看上去顯得格外低調沉默,“在沒有證據之前,我不會相信范閑會如此膽大妄為。”

葉靈兒心裡軟瞭一下,輕聲說道:“進宮要小心些。”

二皇子勉強地笑瞭笑,拍瞭拍妻子的臉蛋兒,說道:“有什麼要小心的呢?父皇大行,隻不過現在秘不發喪,等東山的事情清楚後,定是全國舉哀,然後太子登基。我依舊還是那個不起眼的二皇子。”

“你甘心?”葉靈兒吃驚地看著他。

二皇子沉默片刻後,忽然開口說道:“我不瞞你,我懷疑東山地事情是太子做地……”

葉靈兒大吃一驚,死死地捂住瞭嘴。

二皇子苦笑瞭一聲,說道:“隻是猜測罷瞭。”

說完這句話,他向著府門外走去,在角落裡喚來自己地親隨,輕聲吩咐道:“通知嶽父。時刻準備進京。”

是地,父皇死瞭,二皇子站在府邸的門口,忽然覺得自己頭服一些願意被說服的人。

范府已經被控制住瞭。

國公府也被控制住瞭。

或許馬上要到來的便是腥風血雨。

聽說宮裡開始準備太子繼位。

馬上要被廢的太子繼位……歷史與現實總是這樣荒謬。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賣豆油的商人,戴著笠帽,用宮坊司的文書,千辛萬苦地進入由全封閉轉為半封閉的東城門,走到瞭南城一個轉角處,住進瞭客棧。

透過客棧的窗戶,隱約可以看見被重兵包圍的范府前後兩宅。那名商人取下笠帽,看著遠處的府邸,捂著胸口咳瞭兩聲,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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