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朝天子 第四十一章 梳頭

作者:貓膩 字數:5582

第四十一章梳頭

不多不少,隻是一珠淚,范閑看著這幕,忍不住搖瞭搖頭,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他在身旁摸索片刻,從衣服裡搜出一條絲巾,湊到小皇帝的臉邊。輕輕地沾瞭沾。

小皇帝一怔,馬上用一種令人驚訝的速度回復瞭平靜,**的雙臂輕松地滑入素白的衣飾中,一頭黑發散落雙肩,面色平靜,再無媚意,配著那對淡然的眸子,反而生出幾分上京城獨有的古意來。

她靜靜地望著范閑,直到把他望到有些發毛後,才緩聲說道:“替朕梳頭。”

說完這句話,她就轉過身去,將光滑的頸,單薄的背,烏黑的長發,對著范閑的眼,不知從何處摸瞭一把蒼山木梳,替到瞭范閑的手中。

在這個世上,但凡女子出嫁後的第二天清晨,總會有很復雜的梳頭儀式,富貴人傢自然有嬤嬤或是有身份仆婦主理,若是貧寒人傢,則是由婆婆親自替媳婦兒梳頭。

而北齊小皇帝這一生大約是沒有出嫁的可能,身為一個女子,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在這樣深沉的夜裡,她想讓范閑替她梳頭。

范閑接過梳子,緩慢地開始移動手臂,任由間距極為合適的木齒在那烏黑的頭發間滑動。小皇帝的黑發漸漸平伏整齊,范閑的心以及她地心也漸漸被梳理的清楚起來。

范閑會繡花。會梳頭,是閨閣當中一好漢,不一時,便替小皇帝梳瞭一個明顯與黃花閨女不一樣,又不是成熟婦人的發式。借著窗外透過來的淡淡月光,小皇帝對著鏡子看瞭半晌,似乎很是滿意范閑的手藝。

梳頭的過程中,二人一言不發。各自在心中沉思,似乎一時間都不清楚,接下來應該怎樣處理彼此之間的局面。半晌後,范閑打破沉默,開口問道:“為什麼是我?”

這一句問的不是今日,不是國事,不是小皇帝最後如酒醉一般說出地那句話,而隻是指向瞭數年前的那個夏天。夏天裡的那個小廟。北齊皇族戰傢傳至這一代,除瞭幾位公主之外,便隻有這一位女扮男裝的小皇帝,人口丁零,如果想要長久的延續北齊皇族血脈。小皇帝當然需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哪怕是冒下大險,她也要生一個自己的孩子,所以在幾年前的那個夏夜,海棠朵朵。才會不惜一切手段,也要把范閑迷倒在那座廟內。

范閑隻是想確認一點,為什麼戰豆豆這個小皇帝,要選擇自己成為借種地對象。成為一個種馬,或許在有些人看來顯得比較屈辱,但范閑沒有這種自覺,因為他這一世的母親似乎在很多年前就做過相似的事情,而且要成為種馬。自然說明這匹馬的血統極佳,能力極強,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被承認?

小皇帝沉默地坐在他地身前,久久沒有回話,忽然開口中說道:“你的頭發也亂瞭,朕替你梳梳。”

范閑沒有拒絕,將梳子遞瞭過去,安靜地坐在床邊。小皇帝半跪在床上。用膝蓋困難地行到范閑的身後。開始替他梳頭。

此時小皇帝的姿式很乖巧,就這樣跪在范閑地身後。微微依貼著,真的很像一個小媳婦兒。

隻是她的手確實不怎麼巧,從生出來就開始當皇帝的人,確實配得上四體不勤這個評語,什麼事情都沒有做過,更何況是梳頭這種技術工種。

木梳艱澀地范閑黑色長發上滑動著,時不時糾結在一處,扯得范閑微微皺眉。但他沒有出聲提醒,隻是一味沉默。他替小皇帝梳頭,是要梳理她初始恩愛之後微亂的心,安慰她想要嫁為人婦的奢望,而小皇帝替他梳頭,則是想表現的更像一個正常的妻子。

小皇帝跪在他地身後,認真而無能地梳著頭,眼光卻微微垂下,落在瞭范閑手邊的床沿,那處有幾枚細針依次緊緊排列,耀著不一樣的光芒,有的有毒,有的沒有毒。

先前廝磨親熱之時,她已經註意到范閑很小心地從頭發裡取出瞭這幾樣事物。

此時看不到范閑的臉,隻看著范閑的後背,小皇帝的神情松馳瞭許多,能夠不被范閑看見自己地神情,是件讓她感到很安心地事。就在這麼一剎那,小皇帝的眼中湧出一抹淡淡地情意與癡迷,雖然馬上便變成瞭一片平靜,可依然暴露瞭她內心深處對這個年輕男子的真情實意。

范閑不理解的也正是這點,為什麼選擇自己,難道小皇帝真的會喜歡自己?

“你的血統很好。”小皇帝微低著頭,三絡劉海兒就這樣輕輕垂蕩在她的額前,“既然總是要生孩子,朕當然希望替孩子找一個不錯的父親。”

“我的血統有什麼好的?”范閑感受到梳子在自己的頭上停瞭下來,緩緩說道:“我身上流著慶國皇族的血脈,難道你甘心讓這樣一個孩子成為北齊日後的統治者。”

小皇帝微微一怔,有些生澀地重新開始移動梳齒,輕聲說道:“那個時候,朵朵、理理以及朕,並不知道你是慶帝的私生子。”

“那你究竟是看中瞭我什麼?”范閑微澀一笑,緩緩低著頭,借著那皎潔而狡黠的月光,看著自己腰身旁小皇帝光滑的腿,從白色的衣裳下伸瞭出來,他的身後很溫暖,很軟。感受很好。

小皇帝嘆瞭口氣,一邊梳頭一邊說道:“這事兒總是瞞不過你,若朕說,朕是瞧上瞭天脈者的血統,也說不過去。”

“當然說不過去。”范閑平靜回答道:“那時候,還沒有人知道我的母親大人姓葉。”

小皇帝沉默許久,忽然開口說道:“你已經有幾年沒有寫石頭記瞭。”

“嗯。”范閑一陣恍惚,似乎想到瞭雙方關系極融洽地那兩年裡。自己在京都每寫一章,便會用監察院的快馬送至北齊上京城,送到這位小皇帝的手中。

這個世上第一個瞧出石頭記是自己寫的人,便是海棠朵朵以及這位小皇帝,夜宮裡的那聲曹公,可是把范閑嚇的不輕,隻是那個時候,他總以為這位小皇帝隻是性向有些駭人。卻真不敢想像,龍袍之下的身軀竟是一個迷人的女子。

“朕曾經對你說過,朕喜歡半閑齋詩話。”小皇帝微翹嘴唇,平靜說道。

范閑又嗯瞭一聲。

“然後你長地還不差。”

“性情也算是幹脆,不是一般腐儒士子模樣。”

小皇帝淡淡說瞭幾句話。卻讓范閑陷入瞭沉默之中,他知道對方是借這三句話,表達某種意思,許久之後。他開口說道:“你喜歡我。”

小皇帝思忖良久後,點瞭點頭,卻不理會這個動作范閑的後腦勺能不能看到。

范閑忽然苦笑瞭起來,說道:“我是不是應該感到榮幸?”

“朕允許你此時得意片刻。”小皇帝的臉沉瞭下來,看模樣,似乎恨不得再去咬他兩口。

“你在皇宮裡說的那句話,朕記得很清楚,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朕隻是一直不敢相信,你言中所謂天下,究竟是真的天下,還隻是你慶國的天下。”小皇帝沉默片刻後,輕聲說道,似乎是想給范閑一個解釋,為什麼她會如此不惜代價地對付范閑。

范閑接受這個解釋。因為他已經想過許久。自己根本不可能取信於北齊朝野,沒有人會相信慶帝的私生子。真是一位國際主義者,尤其是像小皇帝這樣聰慧而厲害的人物。

他忽然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近在咫尺地她,兩個人靠的近極,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與呼出的灼熱氣息。他看著她的眉眼間地青澀,忽然心頭一動,想到她其實還隻是一個小姑娘罷瞭。

“你是個蠢貨。”范閑說的話很直接,“既然很多年前你就準備在我身上投資,那就一定得繼續投下去,我下午的時候說過,苦荷如果知道你現在的做法,肯定會再氣死一次。”

小皇帝地臉色變瞭,變得肅然起來,微微有些動怒。

范閑卻根本不管這些,冷漠開口說道:“你是我的女人,從此刻開始,放棄你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不要試圖操控我,更不要嘗試著用殺死我的方式,來擾亂天底下一切的佈局。以後你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配合我。”

小皇帝的眼睛亮瞭起來,不是喜悅而是憤怒,從出生至今,她從未遇見有人敢用這種口氣對自己說話,而且說的如此自然。

“你是個瞭不起地女人,但終究隻是個女人。”不知為何,范閑忽然想到最後死在太平別院的長公主,聲音略溫和瞭一些,“你和太後演瞭這麼多年戲,成功地騙瞭長公主,騙瞭我,甚至騙瞭陛下,以為你北齊朝廷內部有問題,害得我還真以為長亭古道邊的話有什麼大意義。”

他自嘲一笑說道:“我為此付出瞭太多心力,所以不允許你破壞這一切。”

“朕不是一個受威脅的人。”小皇帝的臉色冷漠瞭起來,以為范閑又要回到最初那個議題。

“我從來不會威脅自己的女人。”范閑忽然伸手,輕輕挑弄著她額頭的三絡劉海兒,溫柔說道:“隻是我的女人必須聽我地話。”

先前小皇帝從沉醉中醒來,第一句話便是直刺范閑地內心——朕的國度便是你地國度——如果是一般的人,處於范閑此時地位置,隻怕要頭痛的要死,然而他不一樣,從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與這世間眾人的理念相距甚遠,他有這種心理準備。

然而既然是自己的國度,當然必須要由自己控制,哪怕是北齊皇帝,也必須臣服於自己的意志之下。征服一國之君,這似乎是一個永遠也辦不到的事情,但是征服一個女子,還是一個喜歡自己的女子。哪怕她地心志再如何堅毅,力量再如何強大,仍然可以尋到一絲機會。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就是一個征服與被征服的過程,范閑隻希望自己既然與她有瞭這一段露水姻緣,她能夠變得更女性化一些。

隻是事態的發展似乎有些脫離瞭范閑的控制,小皇帝平靜地看著他,沒有絲毫疲憊和渲泄後的依賴感覺。有的隻是躍躍欲試和不甘。范閑微感緊張地看著她的眼睛,不知道她接下來會怎樣做。

“你是朕的男人,為什麼不能是你聽我地話?”小皇帝眼中微含笑意,看著范閑平靜說道。

不等范閑開口,她輕輕咬瞭咬下唇。湊到他的耳邊說道:“要不然朕與你再打一架,誰贏瞭就聽誰的?”

氣息熾熱而誘人,二人此時抱在一處,彼此間無一絲縫隙。驟聞此語,范閑心頭一蕩,暗想妖精打架這種事情誰怕誰來著?

這對年輕男女,小皇帝是初嘗男女滋味,加之她心性堅強,根本不為痛楚所懼,隻是一味的好奇與歡喜。而范閑卻是因為她的身份,以及她骨子裡藏著地那抹倔勁兒所引。各自覺得這種挑戰十分刺激,便如**一相逢,彼此饑渴於彼此的身體。

胡天胡地,竟也要尋個國傢大事的由頭,實在是有些無恥。小皇帝眸中難得一媚,范閑手中一緊,便又廝殺在一處。

臨近海濱的劍廬,天亮地極早。還隻是早更天。便有淡淡的晨光灑入瞭草廬之中。大床被下的兩人悠悠醒來,都疲憊的有些睜不開眼睛。小皇帝疲憊歡愉到瞭極點,縮在范閑的懷中補眠,昨夜一場瘋狂,完美地補足瞭戰豆豆同學這些年的精神缺憾,讓她終於發現做一個女人似乎也是件幸福的事情,隻是卻也榨幹瞭她體內的所有精力。

很明顯獲得最後勝利地范閑更累,他睜開眼簾,看著頭中范閑重兵佈防的太平別院,而是一個相對比較陌生的地方。

劍廬。

以范閑的境界,當然不虞有人偷聽,所以昨夜小皇帝在放縱自己人生之時,並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然而那名劍童的到來,以及這一大盆熱水,卻讓小皇帝清楚地記起,這座劍廬裡住的不是別人,而一位大宗師。

劍廬雖大,門院雖深,可是昨夜瘋狂之時總有聲音。四顧劍雖然重傷將死,可是既然對方能夠輕松逼退狼桃和雲之瀾,想必修為仍在,要聽清楚這間房內發生瞭什麼,應該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北齊皇帝是個女人,這個秘密被范閑知曉也便罷瞭,畢竟他是小皇帝的第一個以及第二個或許將是此生唯一一個男人,可是如果讓別的人知曉。小皇帝不知道自己身敗名裂之後,還會有怎樣更可怕的下場。

這樣地強烈沖擊之下,她的臉隻是變得凝重而不是慘白,已經是殊為不異,極為強悍。

范閑沒有去看她的臉色,微笑端著熱水來到床邊,開始替她擦洗,因為他知道她此時行動有些不便。

經此一夜。二人間的距離早已近至負數,不止是身體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在那些短暫的間歇期內,兩位劍廬的客人沒有什麼別地事情做。除瞭梳頭,牽手,摳掌心股心之外,便隻有聊天。

聊彼此離奇而怪異的人生。與世上一切人都不一樣的童年,怎樣男扮女裝,怎樣男生女相,怎樣欺世盜名,怎樣高坐龍椅,怎樣洗澡,怎樣抄詩,諸如此類……

小皇帝與范閑之間是平等的。他們很認真地研討彼此的人生,看看彼此有什麼事情做的不是很妥當,從對方的智慧中尋找能夠補足的機會。

一夜過去,二人並未白頭,卻已如故,未許白頭,卻已定心,除瞭男女身體間地廝磨外。更有一種精神上的互通和慰籍。和分外刺激的挑戰感覺,蕩漾在二人心頭。

小皇帝扯起薄被掩住自己胸前春光。盯著范閑,壓低聲音大怒說道:“四顧劍知道瞭怎麼辦?朕……朕……說過多次……讓你……讓你……輕些!”

聽著這話,放下水盆正在喝茶潤嗓的范閑險些一口噴瞭出來。他走到床邊,輕輕捉著她的下頜撫弄,和聲說道:“老傢夥馬上就死瞭,就算他猜到什麼,咱們死不承認,有什麼好怕地?”

此情此景,何其怪異,小皇帝冷冷地拍下他的手掌,說道:“若朕的身份被人曝露出去,你也知道,會出多大的禍事。”

范閑沉默瞭起來,他知道如果北齊皇帝是女兒身地消息傳瞭出來,隻怕天下必將大亂,南慶根本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一定會借機出兵。

“說過很多次,你要相信我,配合我,以後的事情都交給我處理。”他把雙手放在小皇帝**的雙肩上,微微下壓,用一種誠懇而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劍廬之外的高手們已經熬瞭一整夜,火把漸漸熄滅。狼桃等一幹北齊高手冷冷地盯著劍廬的門,不知道陛下在裡面究竟怎麼樣瞭,會不會受到什麼傷害。如果不是擔心范閑或者是四顧劍發狂,狼桃根本不可能耐著性子等著廬外,而早就領著眾人沖瞭進去。

四顧劍已經表示瞭態度,劍廬的弟子們當然不敢沖進去,但他們的心裡也是震驚無比,不知道這漫長地一夜中,廬內究竟發生瞭什麼。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外面人們的耐心也是越來越差。雲之瀾沉默看著狼桃的眼神,知道如果劍廬方面再不給一個交代,對方馬上便要再次沖廬,而過不瞭幾天,隻怕北齊方面的大軍也要進入東夷。

“傢師既然表明瞭態度,自然不會讓陛下受絲毫損傷……哪怕是和范閑一處,傢師也定不會允許南慶人在他的眼底,對皇帝陛下有絲毫不敬。”

雲之瀾沉聲說道。

狼桃的心情略放松瞭一些,以四顧劍的宗師地位,以東夷城的局勢,對方當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傢皇帝陛下被人屈辱,畢竟此次開廬是四顧劍主動發出地邀請。

狼桃不再擔心皇帝陛下地安全,卻根本沒有想到,一夜的時間裡,皇帝陛下已經被人欺負成瞭個……女人!四顧劍這個老怪物,當然不會眼睜睜看著范閑把北齊小皇帝殺死,可是如果北齊小皇帝和范閑自己願意打上一架,亂上一場,這位大宗師也沒有什麼法子。

不僅僅是沒有法子,當范閑在晨光之中進入劍廬最深處地那個房間,第一次看見這位大宗師時,他很明顯地從這位大宗師的眼中看到瞭震驚與古怪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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