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朝天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蒼山有雪劍有霜二之彈指一揮間

作者:貓膩 字數:7117

風雪中,范閑面無表情,平靜地呼吸著,微微顫抖的兩隻手掌掌心向天,身體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處毛孔,都在貪婪地吸取著天地間那些不知名,不知形的元氣,一層淡淡的光芒,就這樣覆蓋在他的衣衫上。

他並不知道這些或清冽或活躍的元氣波動是什麼東西,從何而來,因何而生,但他從東海海畔第一次感覺到這些事物的存在之後,便發現當按照那個小冊子上記裁的渾沌的呼吸心念法子,似乎可以將這些天地間存在的元氣吸入體內,化為真元。

先前一劍三式,受震而飛,電光火石間,范閑體內一向以充沛聞名的霸道真氣便有瞭衰竭之感,臨此危局,他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的隱藏,當著皇帝陛下的面,開始瞭再一次的調息。

如今的皇帝陛下雖然受瞭傷,動瞭心,老瞭身體,可依然是大宗師!

一舉手,一投足,便控制瞭場間的勢場,讓范閑不得不拼盡全身力氣應對,隻一瞬間,體內氣海便要見底。此時他雖然貪婪地吸取著天地間的元氣,然而風雪之中的波動是那樣的微弱,能夠感覺到的元氣因子是那樣的稀薄,對他此時的局面來講,根本沒有任何幫助,雖然回氣略快瞭一些,能夠讓他極勉強地站立在雪中,然而又如何能夠幫助自己戰勝一位大宗師?

對於這片大陸的強者來說,海外的法術從來都是雞肋一般的存在,不屑一顧,即便是苦荷大師這種心懷寬廣,從無忌憚,連人肉也敢吃的大宗師,在人生最後的曰子裡開始修研法術,並且極有機緣地獲得瞭那本小冊子,可是依然沒有走出另外一條道路來,道:“其實什麼事情發展到最後,就隻是像兩個野獸一樣撕咬。”

皇帝沉默,表情冷漠,他看著范閑,就像看著一個死人一樣。此時君臣二人終於停止瞭完全超乎世人想像的飛掠追逐,安靜地站在瞭殿前,也在萬千子民們的眼前,現出瞭身形。

那些在殿外掃雪的太監,在長廊裡安靜走過的宮女,那些面色青紅,握刀而立的侍衛都驚愕地張開瞭嘴,看著雪地裡的皇帝陛下和小范大人,震驚莫名,半晌說不出話來。

范閑平靜地看著皇帝陛下,心底裡卻想著旁的事情,因為他察覺到瞭一絲詭異,從西北廢園直奔皇宮南城,這一路上皇帝陛下有好幾次靠近自己,找到瞭殺死或擒住自己的剎那時光,可是皇帝陛下沒有動手。

這是為什麼?

想必微微皺著眉的皇帝陛下心中也有不解,范閑不想著往宮外逃,卻往南邊走,這是為什麼?

范閑在等著一個變數,可惜在太極殿上,皇帝陛下袒露出身形後,第一變數沒有發生,那麼第二個呢?范閑自己能夠有多少實力,皇帝陛下算無遺漏,點的清清楚楚,此時的變數,必須是連范閑都不知道的變數。

就像當年懸空廟裡的那個神仙局,機緣巧合,風雲集會,局中的所有人都各有其目的,然而到最後,誰都有控制不住的變數產生。

范閑堅信這個自己也不知道的變數一定會發生,因為當年懸空廟一事出動瞭四方勢力,然而身為南慶最大的敵人,北齊朝廷卻一直保持著沉默。

北齊上承大魏,在這天下經營瞭千年之久,對於心腹大患的南慶京都皇宮,難道沒有任何手段?范閑不相信,他堅信北齊人在皇宮裡一定藏著撒手鐧!而今曰南慶君臣父子反目,血濺皇城,正是北齊小皇帝使出撒手鐧的最好時機!

…………若戰鼓聲響起,咚的一聲悶響,若大戰爆發,數萬根緊繃的弓弦齊聲歌唱,而其實隻是皇城角樓處那座巨大的守城弩,用機簧上緊的弩機,在這沉默甚至沉悶的一刻發動瞭!

如兒臂一般粗細的精鋼弩箭,在強大的機簧力量作用下,於瞬息間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沖破瞭皇城角樓處的空氣,震的空氣一爆,撕裂瞭太極殿前正面空中不停飄舞的雪花,高速旋轉,生生劈開一道幽深的空間通道,射向瞭殿前的那抹明黃身影!

不知道被鑄死瞭的守城弩基臺,是怎樣被扭轉過來,對準瞭皇宮方向,更不知道北齊人是怎樣滲透進瞭南慶皇城的禁軍隊伍,並且暗中控制瞭那處角樓。范閑隻知道北齊人的撒手鐧終於動瞭,這已經足夠瞭,一聲厲嘯,范閑沉氣於足,身體重若盤石,動若瀑佈,人隨劍動,緊跟著那枝呼嘯而來的巨弩殺向瞭皇帝的身前!

強弩臨身,然而終究距離太遠,大宗師境界的皇帝陛下隻需要拂袖而退,強行憑恃強悍的修為化距離為時間,便能避過這驚天一弩。

然而范閑的餘光裡早已瞥見,長廊之下有一個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宮女,此時已經站起瞭身來,眼眸裡閃過一絲寒意,拔下瞭發間的細針,向著皇帝陛下的身後刺瞭過去。

…………不論是北齊人還是范閑,似乎都低估瞭慶帝在這世間數十年打磨出來的意志與反應,當所有人都以為太極殿前那抹明黃身影會暫避巨弩鋒芒時……皇帝陛下的身形從原地消失,竟是倏乎間在雪上連進三步!

轟的一聲巨響,巨大的弩箭擦著皇帝陛下的發端,狠狠地紮進瞭平整如玉的青石地中,瞬間將這石面刺成豆花一樣的碎石,磚泥四處猛濺,卻恰好將那名偷襲的宮女刺客擋在瞭石屑之後!

皇帝陛下右臂一拂龍袖,一股強大的真氣裹脅著他身後漫天的石屑與雪花,像一條巨龍一般擊瞭過去,正中那名宮女的身體!

嗤嗤嗤嗤鮮血橫濺,無數的石屑與雪花就像箭枝一樣擊打在那名宮的身上,瞬息間在她的身體上創出幾百幾千條口子!

這名刺客竟是一次出手都沒有來得及,連哼一聲都來不及哼,便垮在瞭雪地之中,化作瞭一灘模糊的血肉。

…………而借著這一拂之力,皇帝陛下與范閑之間的距離又縮短瞭些許,此時范閑正全力沖刺,隻不過電光火石間,父子二人便近在咫尺,近到范閑甚至能看到皇帝陛下微微清瘦的面容,那雙再也沒有任何情緒的冰冷的眸子,以及平靜的眸子裡無由透露出來殺意!

北齊的撒手鐧果然厲害,無論是對付誰,隻怕都是足夠的,然而用來對付陛下這種大宗師,卻是極其難看的。范閑的眼裡卻沒有絲毫失望之意,依舊是凌空一劍,狠狠地向著陛下的眼窩裡紮瞭下去。

依然是先前兩次交手那種情況,范閑手中的大魏天子劍,根本不可能刺中似仙似魅一般,在方寸地裡身姿幻妙無窮的皇帝陛下,劍尖吐露著鋒芒,頹然無力地刺破瞭陛下臉頰旁邊的那片空氣,嘶嘶作響,卻是徒勞無功。

而陛下的拳頭卻又已經轟瞭過來,這是真正的王道一拳,皇帝陛下再也沒有留下任何後手,如玉石一般潔瑩無比的拳頭,在這漫天風雪裡,壓過瞭一切的白色,閃耀著一種人間不應該有的光芒,轟向瞭范閑的胸膛。

皇帝的臉也很白,一種不健康的白,似乎這位大宗師已經將體內如海一般的真氣,全部都集在瞭這一拳上。若中實瞭這一拳,就算范閑有世間最精妙的兩種真氣護身,有絕妙的飛鳥一般的身法卸力,也隻可能被擊在粉碎。

便在此時,范閑手中的大魏天子劍脫瞭手,呼嘯著破開雪空,向著幽深緊閉著的大殿之門而去。

他的人面對著那記耀著白潔聖光的拳頭,淒厲地吼叫一聲,整個人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瞭起來,一根手指隔著三尺的距離,異常笨拙而緩慢地向著陛下的面門點去!

緩慢隻是一種感覺,實際上是那根手指尖上所蘊含著范閑窮盡此生所能逼將出來的全部真元,太過凝重,無質之氣竟生出瞭有質之感,似有重量一般,讓他的手指開始在雪空中胡亂顫抖。

他的人也在顫抖,面色異常蒼白,雙眸卻異常明亮。

…………范閑的手中便是有劍也刺不中皇帝的身體,更何況是一根手指,更何況他的手指距離陛下還有些距離,而陛下那記殺人的拳頭,已經快要觸到他的衣衫。

然而一聲尖厲的聲音從范閑的指尖響起,就像是一個魔鬼要撕破外面人體的偽裝,從那身皮肉的衣服裡鉆出來,又像是竹簫管內的音符,因為太久沒有人按捺,再也耐不住寂寞,想要鉆出那些孔洞,作為空中的幾縷清音。

一道清冽至劍,凌厲至極,殺伐之意大作的劍氣,從范閑指尖噴吐而出,瞬間超越瞭二人間的空間,刺向瞭皇帝陛下的咽喉!

…………猶記當時年紀小,澹州頑童多惹笑。為什麼真氣送出體外便會瞬間消失在空氣中呢?五竹叔不會內功,他無法解釋。為什麼世間的武道修行者,都沒有嘗試過呢?還是一個頑童的范閑開始嘗試,他異常辛苦地在沒有人指導或糾正的情況下,自行默默地練瞭很久很久,然後他體內的真氣吐出掌面,在極細微的距離內能夠回到體內,這歸功於他體內兩個大小周天,還是歸功於他的執著和勤奮?

隻是這又有什麼用呢?白白耽誤瞭他很多的時間,以至於他自幼修行無名霸道功訣,待入京都時,卻還無法像海棠或是王十三郎一樣一戰驚天下。那些在他的手掌上回復自如的真氣,根本不可能運用在真實的戰鬥中,更無法放出體外,形成殺人的利器,除瞭爬爬澹州的懸崖,紅紅的宮墻,偷偷鑰匙,偷親未婚妻,還有什麼用呢?

可是范閑不甘心,因為當年葉流雲來過那座懸崖,並且在那片沙灘上留下瞭萬點坑,他知道世間有人能夠控制釋出體外的真氣,所以他一直執著甚至有些愚蠢的按照這條路子走瞭下去,隻是可惜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依然沒有任何辦法。

這是因為范閑不知道,除瞭他這個怪物之外,世間隻有到瞭那個境界的人,才能夠控制釋出體外的真氣。劍廬裡那些九品強者的劍上雖然可以有淡淡劍芒,但那和人體自身的進益是何等樣質上的差別。

愚頑的頑童漸漸長大,世人視為珍寶的無上功訣,在他的手裡卻成為瞭執著的象征,直到某曰東海之畔,他終於感覺到自己手掌上來回往復的真氣終於……終於……可是漸漸地伸展出去一些,再伸展一些,他的心意竟能清楚地感覺到那些已經不在自己體內的氣息波動!

如今的范閑已經能夠感受到天地間的元氣波動,當然能夠清楚地感受到屬於自己的真元氣息,並且能夠控制,艸控!不論是那個愚頑的少年執著到底的原因,還是那本小冊子的原因,總而言之,最後的成果,便是此刻他的指尖噴薄而出的那道無形劍氣!

…………劍在手,如何能刺得中面前這抹虛無縹涉的明黃身影?而指尖顫抖,隻需動一心念,便劍氣流轉,割裂空氣,誰能避開?

皇帝陛下也不能,在這記凌厲而至的劍氣之前,他隻來得轉瞭轉身子,而他的那一拳卻擦著范閑的肩頭,擊在瞭空處。

雖然擊空,范閑的左肩卻依然是衣衫猛地全碎,而他身後的雪地上,更是被擊出瞭一個大坑,雪花四處飛舞!

范閑指尖的劍氣也擊中瞭皇帝陛下,準確來說,是擦過瞭皇帝陛下的脖頸,無形的劍氣撕裂開瞭陛下頸上那薄薄一層肌膚,鮮血滲瞭出來!

…………機不可失,范閑的唇內再次吐出一聲淒厲的尖嘯,將體內殘存不多的真元全數逼至瞭指尖,隔空遙遙一摁,再刺皇帝陛下的眼窩!

皇帝陛下一拳擊空,面色的蒼白之色更濃,然而看著范閑再次刺來的那一指,陛下的眼眸裡沒有任何退怯之色,唇角反而泛起瞭一絲譏諷的笑容。

陛下也伸出瞭一根食指,向著范閑指尖的劍尖上摁瞭下去,他的身形飄然而前,倏乎間將二人間的距離壓縮至沒有!

嗤嗤氣流亂響,電光火石間,皇帝陛下的指尖便觸到瞭范閑不停噴吐劍氣的指尖,兩隻細長的食指並在瞭一處,一隻手指不停顫抖,另一隻卻是異常穩定。

兩隻手指的指腹間氣流大作,光芒漸盛,激的四周空中的雪花紛紛退避而去!

皇帝陛下的唇角笑容一斂,右臂輕輕一揮,食指上挾著一座大東山向范閑壓瞭下去!

喀的一聲,范閑食指盡碎!

身體如被天神之錘擊中,整個若風箏一般頹然後掠,卻不像先前主動卸力那般後掠,而是整個人似乎已經再無任何支撐之力,猛地摔倒在瞭雪地裡,再也無法動彈。

…………雪地上生死相搏的君臣父子二人似乎都忘瞭先前刺空的那一劍,自范閑手上脫落,呼嘯而向著太極殿正門處飛去的那把大魏天子劍。

但其實這一對父子二人都沒有忘記,因為在這樣一場戰爭中,世間至強的這對父子,絕對不會做出任何多餘的動作,消耗任何不必要的力量。

此劍一飛,必有後文。後文正是太極殿幽靜正門上面精美繁復的紋飾,因為當范閑指尖第一次噴吐出令人震驚的劍氣時,太極殿緊閉著的正門就這樣詭異的開瞭。

穿著一身佈衣的王十三郎就從那黑洞洞的慶國朝堂中心裡飛瞭出來,在半空中接住瞭范閑脫手的那柄大魏天子劍,右肘微屈,在空中如閃電一般掠至,身形微漲,一身暴喝,集結著蓄勢已久的殺伐一劍,就這樣狠狠地向著皇帝的後頸處刺瞭過去!

王十三郎,壯烈天下無雙,這一劍所攜的壯烈意味更是發揮到瞭極至,較諸當年懸空廟上一身白衣的影子,從太陽裡跳瞭出來的一劍,更要熾熱三分,光明三分,明明是從皇帝陛下身後的偷襲,卻硬生生刺出瞭光明正大的感覺!

劍心純正的劍廬關門弟子,全得四顧劍真傳,那夜又於范閑與四顧劍的對話中,對霸道真氣有所瞭悟,此時集一生修為於一劍,何其凌厲,若是范閑面對這一劍,隻怕也必將受傷!

然而皇帝陛下似乎根本就知道身後那座幽深的大殿裡,會忽然跑出一個九品上的強者出來,一指大山壓頂將范閑擊倒在地,他的臉上沒有絲毫動容,也不轉身,直接一袖向後拂出。

慶帝此生,一拳、一指、一袖,便足以站在人世間的頂端,無人敢仰望其光芒,然而今曰他的這一袖卻無法氣吞山河,風卷雲舒般地卷住王十三郎的壯烈一劍。

因為他終究是人不是神,因為正如范閑判斷的那樣,如今的陛下已經不是全盛期的陛下,這些年來的孤獨老病傷,無論是從肌體還是心理上,都已經讓他主動或被動地選擇從神壇上走瞭下來。

王十三郎的那聲暴喝依然回蕩在空曠的皇宮之中,而劍芒亂吐的大魏天子劍已經嗤的一聲刺穿瞭勁力鼓蕩的慶帝龍袖,擦著皇帝的胸膛刺瞭過去。

皇帝拂袖之時,已然微轉身體,十三郎的這一劍雖然兇猛,卻依然隻是擦身而過,隻是刺傷瞭慶帝些許血肉!

而皇帝袖中的那隻手卻已經像金龍於雲中探出一般,妙到毫巔地捉住瞭十三郎的手腕。

王十三郎手腕一抖,手中的大魏天子劍如靈蛇抬頭,於不可能的角度直刺慶帝的下頜。慶帝悶哼一聲,肩膀向後精妙一送,撞到王十三郎的胸口,喀喇數聲,王十三郎鮮血狂噴,肋骨不知道斷瞭幾根!

他感覺一股雄渾至極的力量要將自己震開,一聲悶哼,雙眸裡腥紅之色大作,竟是不顧生死地反手一探,死死地捉住瞭皇帝陛下的右手,不肯放手!

…………一抹花影就在這最關鍵的時刻,從王十三郎的身後閃瞭出來,就像她先前一直不在一般,就這樣清新自然地閃瞭出來,如一個歸來的旅人渴望熱水,如一株風雪中的花樹,需要溫暖,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捉住瞭皇帝陛下的另一隻手,左手。

海棠朵朵來瞭,這位北齊聖女,如今天一道的領袖,就像一個安靜到瞭極點的弱質女子,依附在慶帝的身邊,慶帝的袖邊,如一朵雲,如一瓣花,甩不脫,震不落,一味的親近,一味的自然,令人生厭,生人心悸。

不知為何,海棠的出手沒有選擇攻擊慶帝的要害,而隻是釋盡全身修為,纏住瞭慶帝的左手。

慶帝的雙眸異常冰冷平靜,本就清瘦的面頰在這一刻卻似乎更瘦瞭一些,雙眼深深地陷瞭下去,面色一片蒼白,他知道握著自己兩隻手的年青人,是那兩個死瞭的老夥計專門留下來對付自己的,可是他依然沒有動容,隻有一聲如同鐘聲般的吟嗡之聲,從他那並不如何強壯的胸膛內響瞭起來……雄渾的真氣瞬間侵入瞭兩名年青的九品上強者的體內,一呼吸間,王十三郎的右臂便開始焦灼枯萎,開始發蕩,數道鮮血從他的五官中流瞭出來。

而海棠朵朵的情況也不見得好,一口鮮血從她的唇中吐瞭出來,身體也開始劇烈地顫抖,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皇帝陛下震落雪埃之中。

此時太極殿的雪地上,開始染上瞭血紅,而不遠處的范閑就那樣頹然地躺在雪地中,似乎再也無法動彈,似乎誰都無法再幫助海棠與王十三郎,這兩名被曾經的大宗師們公認最有可能踏入宗師境界的年輕人,難道就要這樣死在世間僅存的大宗師手中?

皇帝陛下的心裡閃過一抹警意,雖然從昨夜至今,他一直警惕著一切,他從來不以自己的宗師境界而有任何驕縱,他不是四顧劍,他沒有給范閑一系留下任何機會,雖然直至此時,直至先前在太極殿上,他都沒有發現自己最警懼的那個變數發生,可是眼下這抹警意仍然讓他的眼睛瞇瞭起來,看著面前那片滴落著紅暈的雪地。

皇帝陛下的目光觸處,雪地似乎開始瞭極為迅疾的融化,這當然不是陛下的目光灼熱,而確確實實是從先前范閑指尖吐露劍氣的那一刻起,下方的雪地已經開始融化瞭。

隻是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慶帝一指擊傷范閑,雙手震鎖兩大年青強者,雪地才真正的融化松動。

雪地之下是一個白衣人。

這位天下第一刺客,永遠行走在黑暗中的王者,劍下不知收割瞭多少頭顱的監察院六處主辦,東夷城劍廬第一位弟子,輪椅旁邊的那抹影子,此生行動之時,隻穿過兩次白衣。

一次是在懸空廟裡,他自太陽裡躍出,渾身若籠罩在金光之中,似一名謫仙。一次便是今曰,他自雪地裡生出,渾身一片潔白,似一名聖人。

影子兩次白衣出手,所面對的是同一個人,天底下最強大的那個人。所以影子今天的出手,也是他有史以來最強大,最陰險的一次出手!

與范閑和王十三郎不一樣,他的劍竟似乎也是白的,上面沒有任何光澤,看上去竟是那樣的樸實無華,那樣的黯淡。

而他的出劍也是那樣的樸實,並不是特別快,但是非常穩定,所選擇的角度異常詭異,劍身傾斜的角度,劍面的轉折,都按照一種計算中的方位,沒有一絲顫抖地伸瞭出去。

這一劍太過奇妙,刺的不是慶帝的面門,眼窩,咽喉,小腹……任何一處致命的地方,也不是腳尖、膝蓋,腰側這些不尋常的選擇,而是刺向瞭皇帝陛下左側的大腿根。

…………噗哧一聲,即便是強大若皇帝陛下,在這一刻竟也沒有躲過影子的這一劍,微白的劍尖輕輕地刺入瞭陛下的大腿根部,飆出一道血花!

影子是刺客,他的生命就在於殺人,在他的眼裡沒有殺不死的人,就像很多人都以為,大腿受傷並不能造成致命的傷害,但影子知道,大腿的根部有個血關,一旦挑破,鮮血會噴出五丈高,沒有人能活下來。

隻是這一劍雖然淺淺地刺進瞭皇帝陛下的大腿根部,卻還不足以殺死這位強人,因為那處血關還沒有被挑破,伏在雪地中的影子就像一位專註的殺牛屠夫一般,速度平穩而小心翼翼地向上一挑。

皇帝陛下的臉色較諸這漫天的雪更要白上幾分,當一身白衣的影子出劍的那一瞬間,其實他已經在向後退瞭,他帶著縛住自己雙手的海棠與王十三郎在雪地上滑行著,向後退著。

然而白衣的影子依然刺中瞭這一劍。

皇帝感到瞭一抹痛楚,眼瞳微微地縮瞭起來,然後他的人變成瞭風雪裡的一條龍,卷起瞭身周所有的雪花,所有的人,所有的劍意,所有的抵擋,包裹著場間的所有人,在太極殿前的雪場中,飄瞭起來。

(未完待續)

設置 目錄

設置X

保存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