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樓在皇宮東南方向約兩三裡外,如此遠的距離,在漫天風雪的掩蓋下,誰都沒有註意到遠處的那一絲動靜。摘星樓上那張白色的名貴毛裘微微一震,槍口伴著煙火發出一聲巨響,然而聲音的傳播速度卻要遠遠慢於那枚子彈的速度。
至少這一剎那的皇宮城頭,角樓之前的眾人,都依然靜靜地看著宮前雪地裡那些待死的強者,四周遍野的慶軍精銳,沒有任何察覺到死神的鐮刀已經割裂瞭空氣,用一種這個世界上人們根本無法想像的方式靠近瞭他們的皇帝陛下。
從摘星樓至皇城之上,那記代表著死亡的波動會延續約一秒多鐘,足夠一個人眨幾次眼睛。然後一直平靜瞇著眼睛註視著城下的皇帝陛下,今次並沒有註意到兩三裡外那片風雪裡偶爾亮起的一抹閃光。
所以留給這位大宗師反應的時間已經變得極少極少,當他感應到天地中忽然出現瞭一抹致命的氣息,甚至自己都無法抵抗的氣息時,他隻來得及眨瞭眨眼,面色變得慘白,雙瞳裡的光芒一凝一散,身體像一道煙塵般疾速向後退去!
皇帝陛下受瞭傷,真氣消耗瞭極多,然而在這生死關頭,竟是爆發瞭人類不可能擁有的能量,瞬息間消失在遠地,像一隻遊魂一般猛地倒行砸入瞭角樓內!
…………倏!一聲悶響此時才響起,那粒高速旋轉,沒有機會翻筋鬥的子彈就擦著那抹明黃身影的肩頭射瞭過去,在堅硬的皇宮城墻上硬生生轟出瞭一個約一尺方寸的大洞,深不知幾許!
青磚硬礫在這一刻脫離瞭本體,以射線的方式向外噴射,就像是開出瞭一朵花一樣。
除瞭像一縷輕煙般疾退的皇帝陛下來,城上城下,依然沒有一個人反應過來,甚至沒有一個人發現出瞭什麼事情,因為那一刻,青磚墻上開出的兇猛之花還在飛濺的途中,棱角鋒利的石屑在空氣中似乎保持著靜止的狀態,與周遭的雪花混在一起,刺在一處!
皇帝陛下就此躲過瞭這一槍?沒有。不論摘星樓的那樣,皇帝從那之後根本沒有怎麼出過宮!
他雖然沒有見過那個箱子,但他知道箱子的恐怖作用,他就像一個烏龜一樣地躲在高高的皇城裡,四周都有宮墻護庇,京都裡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穿越這些城墻的建築。
陛下的臣民們都以為陛下勤於政事,所以才會一直深鎖宮中,誰知道他是在害怕?都以為陛下寬仁愛民,不忍擾亂地方,才會不巡視國境,誰知道他還是在害怕?
這樣的狀況一直維系到瞭慶歷四年,澹州的那個孩子終於進瞭京,老五似乎真的忘記瞭很多事,而沒有人將自己與太平別院那件事情聯系起來,皇帝陛下才漸漸放松瞭一些,偶爾才會便服出宮。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敢離開京都,因為在那些漫漫的慶國田野裡,誰知道會不會有隱匿在黑暗裡的復仇之火在等待著自己?大東山一事,皇帝必須離開京都,然而他在第一時間內,將范閑召回瞭澹州,召到瞭自己的身邊,因為隻有這個兒子在身邊,他似乎才能感覺到自己是安全的!
說起來,這是怎樣悲傷的人生啊,皇帝擁有無垠之國土,億萬之臣民,然而他卻看不到,感觸不到,他這後半人生,似乎擁有瞭一切,而其實呢?也不過是個被自己囚禁在皇宮裡的囚徒罷瞭。
…………皇帝不怕死,他隻怕自己死之前沒有看到自己的宏圖大業成為真實。這世上能夠殺死他的人或事已經不多瞭,除瞭那個瞎子和那個箱子,所以當陳萍萍異常冷漠,異常冷酷冷血地從達州回來後,皇帝陛下在憤怒之餘,也感到瞭一絲涼意。
那些蒙著灰塵,持著盾牌的軍士,就這樣隱藏在皇城的角樓中,當皇帝陛下微微瞇眼,負手看著秋雨法場那條老狗受死時,那些人便一直沉默地等在他的身後,然而那一天,箱子並沒有出現。
然而今天箱子出現瞭,並且出現的如此突兀。皇帝陛下有些悲哀地發現自己依舊低估瞭箱子的恐怖,至少是低估瞭今天在用箱子的那個人的能力,沒有想到那抹死亡的氣息竟能在角樓的庇護下,準確地找到他的位置,輕易地穿破瞭精鋼盾牌,最後無情地射在瞭自己的身上。
潔白的雪被皇帝身上流出來的鮮血染紅瞭,此時角樓上的人們才終於反應瞭過來,雖然他們依舊不知道出現瞭什麼事,但至少知道事情有變!
姚太監滿臉驚恐匍匐到皇帝陛下的身邊,嗓子沙啞的說不出一句話來,渾身顫抖著,手掌下意識地扒拉著陛下胸腹處的傷口,拔出瞭一些碎開的金屬片,扒出瞭一些血肉,卻依然找不到兇器在哪裡。
皇帝的身體隨著急促地呼吸而起伏著,他有些散神的目光看著身旁的姚太監:“朕……死……不瞭!”
這幾個字,皇帝陛下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然而受此重創,再如何狠厲的話語,都顯得有些疲弱。皇帝陛下的目光越過姚太監的臉,依舊狠狠地盯著天上降落的雪花,在心內淒厲地嚎叫著,朕受命於天,誰能殺朕!今曰朕不死,便是老天不讓朕死!
摘星樓道:“喊瞭沒有?”
正說著,昨夜才被放出皇宮的范傢小姐從廳外緩緩地走瞭過來,身上幹凈如常,眉宇間一如以往般冷,腳下的鞋子沒有沾上絲毫雪水。她望著嫂子笑瞭笑,便坐到瞭桌子旁邊,拿起瞭筷子,她拿筷子的手是那樣的穩定,一絲顫抖也沒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