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謙接到夏橘的電話後,就從傢裡趕過來。

彼時女兒呆呆坐在病床邊，像個沒有知覺的洋娃娃一樣。她看著隔壁床的一對母女，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楊謙心疼又自責,他走過去，低聲說，“玥玥,跟爸爸回傢吧。”

女兒聽到他聲音，才轉頭看他，笑著點頭,“好。”

楊謙看到她的笑容，神情也稍微舒緩。

“爸爸背你？”

“不要。”時玥提醒她,“我長大瞭，爸爸。”

楊謙笑出聲,“再大也是我女兒啊。”

他最近忙,已經很久沒有好好陪女兒,剛才又跟妻子發生過爭吵，此時有些心力交瘁。

父女兩人從醫院到車上,都是沉默的。

時玥坐上副駕,楊謙給她系好安全帶，才問道,“玥玥心情不好？”

“沒有。”

她停頓一下,聲音如蚊吶般道，“爸爸,我以後不來醫院瞭。”

楊謙隻當她是如同往常一樣耍孩子氣，也點頭說，“好，以後不生病,就不會來的。”

“生病也不來。”

楊謙看向女兒，心下有些異樣。

果然，女兒看著車窗外，嘴角微微揚著，嘟囔般說，“我死瞭最好。”

這話如同一記響雷，震得楊謙心神大亂，“玥玥，別胡說！”

她跟肆意張揚，不懂生死的同齡人不一樣，她無數次從鬼門關被拉扯回來，她應當知道死亡的可怕，以及活著的珍貴。

可是她如今卻笑著說，死瞭最好。

楊謙扳過女兒的肩膀，嚴肅地看著她，“玥玥，剛才的想法，不要再有瞭，爸爸媽媽不會讓你有事的，知道嗎？”

她呆滯地眨著眼，聲音還是輕如飄煙，“可是，爸爸媽媽也幫不瞭我，你們也很辛苦，我要是沒生下來就好瞭……”

楊謙聽到她這話，便知道，是晚上那翻爭執的話傷到瞭她。

他安慰道，“玥玥，你媽媽最近隻是太累瞭，你是我們的女兒，我們很愛你，知道嗎？”

這回女兒沒有回應，她隻是緩緩點頭，眼裡卻沒太大的波瀾，好似已經認定某個事實。

他抱一下她，拍著她的肩膀，輕聲說道，“在車上先睡會兒，到傢爸爸叫你。”

“好。”

楊謙心情沉重，緩緩發動車子。

他開始反思。

他已經很久沒有關心過女兒的心理狀態。

自從孔曉意住進來後，傢裡熱鬧很多，他就默認女兒多一個妹妹的陪伴，情況也會更好。

可是如今看來，隻是他自以為是罷瞭。

沉悶的車廂，女兒遲疑看過來，“爸爸……更喜歡妹妹，還是我？”

如果是平時，女兒這麼問的話，楊謙隻會當她是在無理取鬧，會訓斥她好好跟妹妹相處。

可如今，楊謙對上女兒滿是期待和小心翼翼的眼神，卻心如刀絞，仿佛內心裡陰暗的一部分也被翻攪出來。

明明是簡單的一個問題，楊謙發現自己難以回答。

他愛自己的親生女兒，他也疼愛小意。

小意是一個很懂事的孩子，給這個傢帶來很多歡樂，他甚至也有過那個荒唐的想法，如果孔曉意是他親生女兒就好瞭。

這段時間不管是他，還是他妻子，都對小意百般縱容，卻對親生女兒生出厭煩之心。

玥玥心思如此敏感，怎麼會沒察覺呢？

所以，她才會傷心，才會無視小意……

昨天她媽媽帶著小意出去，卻把她扔在傢裡，她心裡該是難受的。

路口前，楊謙大掌落在女兒的頭頂，聲音低沉有力，“你是我親生女兒，我當然更愛你。”

聽到他這麼說，女兒果然露出一絲笑容。

但是楊謙內心的負罪感，卻更加深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時玥靜靜看著前方，嘴角的笑意一直維持著，她心裡很清楚，隻要有孔曉意這個女主在，她永遠是那個糟糕的對照組。

——

楊謙將時玥送回房間，給她關上門，才回臥房。

他本來還想問女兒和井傢那邊是怎麼回事，但剛才忘記瞭，心想著改天再問。

時玥筆直躺在床上，床頭燈昏暗的光讓她安心。

【井昭好感度+3，總好感度91。】

在她昏睡的時候，井昭還在瘋狂給她漲好感度。

這是時玥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少年。

看著面冷，拒人千裡之外，但是內心一片赤誠，純情又可愛。

如果不是因為她可以知道好感度，她也隻會以為，那就是個冷酷沉默的陌路人。

孔曉意一大早起身，和養父母吃完早餐，體貼地幫忙收拾碗筷，才背著書包離開。

走到門口時，她不意外又聽到養父母壓低聲音的爭吵。

從昨晚開始，兩人就一直有矛盾。

她從階梯走下，看到除瞭狄軒以外，潘科他們四個竟然也在，她驚訝地問，“你們好早啊。”

狄軒朝她露出一個笑容，“是你今天晚瞭。”

這時，楊媽媽追出來，送來一把傘，“小意，今天好像會下雨，你把雨傘帶上吧。”

少年們訥訥喊一聲“楊阿姨早上好”。

她笑著揮手，“小意就拜托你們照顧一下啦。”

等楊媽媽進屋，盛琦琦走上來，看一眼孔曉意身後，問道，“傢裡沒事吧？楊時玥回來瞭嗎？她病的嚴重嗎？”

盛琦琦向來沒心沒肺的，總愛混在男孩子堆裡，這回一連三個問題，足以說明她真的很在乎楊傢的事。

確切地說，她關心的是楊時玥。

孔曉意的視線不著痕跡地掠過眾人，發現他們的神情都很一致，她犯難地回道，“姐姐昨晚凌晨才回來的，已經退燒瞭，爸爸媽媽太擔心她，一直在吵架，我都不敢說話。”

她說完後，幾個少年分明都微微松一口氣。

盛琦琦說道，“沒事就好，我昨天見到她，感覺她隨時要昏倒，真真是個病美人。”

袁復忽然問，“那楊時玥有沒有說昨晚怎麼回事？”

孔曉意搖頭：“姐姐還生我氣，所以我也不好問是怎麼回事。”

潘科有些訝異，下意識說一句，“她看起來，不像生你的氣。”

袁復點頭，“嗯，她其實挺好說話的。”

但是她說，她嫉妒小意。

其他幾個也同時想起楊時玥那句直白的話，難免會發散思維地想——她的嫉妒，也是理所當然的。

他們都看得出來，楊阿姨對小意很好，簡直是把她當成親生女兒在疼。

不管換作誰是楊時玥，都會忍不住嫉妒的吧。

而且，昨天在醫院裡，楊阿姨的話，真的太傷人瞭。

孔曉意一眼看出眾人神情的異樣，她笑著問，“誒，反正姐姐還沒能接受我，慢慢來吧，不過你們昨天是不是跟姐姐說什麼瞭？”

孔曉意這麼問，大傢都下意識沉默。

他們沒臉說出口。

他們本意是想說，小意不會跟她搶任何東西，讓她別針對她。

可事實卻是——小意從走進這個傢開始，就已經在無形中剝奪她的一切，包括父母的愛。

一開始他們是共情小意，然而，在過去短短一天裡，他們的觀念已然發生改變，開始自動代入楊時玥的角度。

狄軒說，“是我自作主張，說瞭過分的話，有機會的話，我當面跟她道歉。”

他一晚上難以入眠，總覺得做瞭虧心事，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孔曉意很有分寸，知道問瞭他們也不會說，所以隻是點點頭。

袁復抬頭看一眼，看到某扇窗後有一張蒼白瘦削的臉，在對上他眼神後，女生就躲到瞭窗簾後。

薑瀚也註意到在窗後偷看的少女，他湊過來，小聲問，“她為什麼不去學校？”

袁復答不上來，潘科說，“她以前也上，但是時不時就昏倒，學校瞭解到她情況，就讓她在傢裡念書。”

說到底還是因為身體的原因。

這一路上，幾個人的話題，都是圍繞著楊時玥。

少年人總是熱心腸，在大院裡成長的他們，更是有著讓人熱血澎湃的英雄情結。

孔曉意聽得出來，他們試圖拯救那個“被困在狹小房間裡的抑鬱少女”。

孔曉意莫名有些想笑，內心還滋生一種奇怪的危機感。

從她進入楊傢，楊時玥就沒給過她好臉色，所以她對她也沒有好感。

可是如今，她的朋友卻都將楊時玥放在弱者的位置，想著去拯救她。

狄軒來到孔曉意身旁，低聲詢問，“有心事？”

孔曉意抬頭看他，下意識搖頭，“沒有啊。”

但是狄軒一眼就看穿她，“你不用自責。”

孔曉意微怔，隨後道，“如果沒有我，姐姐就不會離傢出走，爸媽也不會吵架。”

“你不能這麼想，楊時玥的身體一直是個問題，有沒有你，他們的矛盾都會爆發的。”

孔曉意仿佛接受瞭這個說法，沉默地點頭。

這邊盛琦琦提議道，“小意，以後把她也帶出來玩吧，她好可憐啊。”

“嗯，我會試著說服姐姐的，但是她不喜歡我，所以也不一定會接受我的朋友，誒。”

——

今天周一，按理說時玥的傢教也該過來瞭，但是楊謙怕她身體還沒恢復好，所以讓傢教明天再來。

時玥剛坐到電腦前，楊媽媽就進來拔掉瞭她的電源線，“玥玥，還是少點上網，不舒服就躺著休息一會兒。”

時玥看著她，心下隱隱有些煩躁，但是卻按捺下來。

“好。”她點頭，起身躺回床上。

楊媽媽見她像啞巴一樣，馬上皺緊眉，轉身摔上門。

時玥被那震耳的聲音嚇一跳，心率在加劇，一股暴躁油然而生，她自床上起身，來回踱步，確認原主自身多少有些心理疾病，甚至還影響到她。

哪怕時玥知道自己現在需要冷靜，可是身體不由她控制，她伸手去開門時，發現房門被反鎖，這下更加刺激到她敏感的內心。

她用力拉扯幾下，額頭冒著冷汗，她用力抬起一旁的椅子，正要往門上砸，驀地聽到系統的尖叫，【玥玥！你冷靜啊！】

時玥的動作僵住，綠茶系統帶著哭腔喊話，【放下椅子吧，我們是文明人……】

她也乖乖放下瞭椅子，揉著神經繃緊的頭部，“我想見井昭。”

這個世界沒人愛我——這是刻在原主大腦身處的意識。

可現在她有井昭愛啊。

所以她想見他。：，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