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玥手上的傷倒是止血瞭,她剛才有意識地避開那刀,傷口其實也不是很深,但疼還是疼的,因為失血的緣故,大腦也有些眩暈。
裴應走得飛快,時不時低頭看她一眼,深邃的眼眸泛紅,沙場上歷練出來的剛毅和冷酷,此時都化為萬般柔情,“姐姐,難受你就靠著我。”
“我沒事……”
她也沒力氣說什麼安慰的話,感覺他抱著她的那兩條胳膊,像鐵棍一樣。
裴應聽瞭卻越發著急,腳下生風,很快將她帶回月影軒,小心將他放到一張軟塌上。
裴應也會包紮,但是他往常都是給自己胡亂弄的,很粗糙,所以他還是讓出位置來,看向倪翊。
倪翊不發一言,在一旁坐下。
迎春哭得稀裡嘩啦,連忙遞來他的藥箱,“倪先生,你輕點啊,小姐怕疼的……”
她說完又開始掉眼淚,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個王爺本來是想給她捅刀子的,是小姐傻把她推開瞭。
倪翊再次執起時玥的手,吩咐道,“去端一盆水來。”
弈秋點點頭走出去。
倪翊看著那血手掌,不敢用力,隻是低聲說,“已經止過血,沒有傷到筋骨,但是也要好好養著。”
“又要麻煩你瞭。”時玥輕輕嘆息,“我從小到大都挺倒黴的,動不動就會受傷。”
倪翊掀眸凝著她,狐貍眼罕有幾分明顯的深沉,“你這不是倒黴,是別人蓄意傷害,是人禍。”
“那個一王爺怕是腦子有病,整這麼一頭猛虎過來。”裴應也惱瞭,忍不住握住腰間的弓弩,他剛才差點就給他來一箭。
“那以後,誰來我都不見瞭。”時玥說。
裴應冷著臉,劍眉緊蹙,“我從今天起就住在這厲王府,我看誰還敢動手。”
時玥聽著他憤憤不平的聲音,勾瞭勾唇,“阿應,你這樣子還真的很能唬人。”
裴應聽出她的語氣裡安撫的意味,滿心的怒火漸漸消散,他在軟塌前半跪下來,冷硬的眉眼稍微放柔,“姐姐,我說過,我能保護你的,等裴府……”
他的話沒說完,倪翊忽然出聲打斷,“裴小將軍,先讓一讓。”
裴應轉頭,是弈秋端著水回來。
他往旁邊挪一下,騰出一個位置來。
倪翊從迎春手裡接過帕子,放在水盆裡浸濕。
裴應伸手也抓過帕子,“我來。”
倪翊沒有松手,眼睫輕抬,睨向那少年將軍,“不必。”
帕子浸過水,此時被兩隻手緊緊握著,擠出來的水滴滴答答往水盆裡落下,帕子被扯拽到極致,幾欲被撕爛。
弈秋和迎春再遲鈍也察覺這兩人之間無形的硝煙味。
這……倪先生和裴將軍,是要打起來嗎?
時玥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遲疑道,“……我自己來?”
裴應搶先道,“姐姐,你好好靠著,我來就行。”
此時倪翊的左手還托著時玥那隻受傷的手,他微微合攏手掌,隨後竟將她的手輕輕呈到是裴應面前,他十分得體地松開帕子,還提醒道,“裴小將軍,那你可的小心一點,別碰到傷口,再流血,或者傷到筋脈,玥玥會很難受。”
雖然血跡斑斑,但是那隻手依舊是纖細瑩潤,柔弱無骨,裴應舞蹈弄槍的手,則顯得十分粗糙,經過倪翊那麼一提醒,他這會兒有些猶豫瞭。
他笨手笨腳的,真怕再次弄傷她。
他瞪一眼收回手的倪翊,心中有些憋屈,這個倪翊真討厭。
“還是……倪先生來吧。”他悶聲說著,將帕子放下。
這會兒,倪翊才頷瞭頷首,再次捏起帕子。
其實就是洗個手而已,時玥覺得不至於這麼小心翼翼,但是倪翊和裴應都十分緊張。
倪翊的動作也很輕柔,細細將血跡擦拭幹凈,連指甲縫裡都洗瞭一遍……
“可以瞭。”裴應沉著臉制止倪翊的動作。
倪翊這才放下帕子,開始給時玥包紮。
裴應盯著他的臉,神情越發嚴肅,昨日倪翊在臉上動過手腳,低調許多。
倪翊本來的模樣,可以說是極為出色,他對姐姐……
肯定不安好心!
裴應的危機感一下子拉到最滿。
他轉眸看向時玥。
她靠著軟塌,看起來昏昏沉沉的,眼眸含水,像是隨時要昏睡過去似的。
幸好,姐姐根本就不看倪翊那小白臉。
他微微傾身上前,低聲說,“姐姐,你要不要先睡一會兒?”
時玥搖頭,“管傢可能會過來,我等等。”
她看著倪翊的左手,忽然問,“倪翊哥哥,你的手裡面有什麼在動?”
聽到她的話,倪翊和裴應同時一震。
裴應惡心地看向倪翊:倪翊哥哥?你好意思?
倪翊忽略裴應的眼神,也沒有掩飾自己的手,隻是回道,“是從你體內引過來的銀噬蠱,我暫時養在手裡,還需要觀察一段時間。”
時玥呆住,從軟塌上坐起來,“那對你會有傷害嗎?”
倪翊搖頭,“應該不會。”
見她忽然緊張起來,又道,“我體質比較特殊。”
這回連裴應都無言以對。
倪翊對於醫治姐姐,倒真是很上心。
裴應正努力說服自己,要對倪翊有個好臉色,結果下一瞬他便看到姐姐伸手往倪翊手背上摸——
去他的好臉色!
“咳咳!”裴應重重咳嗽,“姐姐,別碰那臟東西。”
見倪翊和時玥一同看來,他僵硬地補充,“我說的是蠱蟲。”
時玥看著倪翊手背那微微鼓動的一處,想到那是一隻蟲子,也開始頭皮發麻,默默地縮回手。
倪翊垂下眼睫,狐貍眼透出幾分委屈,“蠱蟲是很臟的,不過玥玥別害怕,我遲早會把你體內的都清除幹凈。”
裴應連忙問,“姐姐的身體裡還有蠱蟲?”
倪翊老實說,“不確定,銀噬蠱會在宿主體內產卵繁衍。”
時玥:“……”
也就是說,她身體內可能還有蠱蟲或者蟲卵。
“它會不會在你體內產卵?”她擔心地問。
倪翊:“可能會。”
時玥細眉微蹙,有些急瞭,“那你還敢引過去?”
對上那煙籠般的水眸,倪翊垂下手,袖子擋住微微抽搐的手部,說道,“我自有方法對付它。”
裴應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但是此時他也沒開口。
楚凌風坐在圍墻上,看著那株老桃樹,他也聽不到屋裡的什麼動靜。
兩個丫頭從他面前經過,都是匆匆行禮就跑,迎春還算會看臉色,後來還跑出來告訴他,喬時玥傷口處理好瞭,暫時無礙。
楚凌風摩挲手中的鞭子,才發現鞭尾處已經斷開,是方才鞭打老虎時太過憤怒才導致的。
憤怒……他喜怒不定,看到不順心就發怒,可是剛才,他憤怒,是因為喬時玥。
看到她被劃一刀,他腦子裡閃過的念頭便是,弄死那個傷害她的人。
多麼詭異的想法。
可是剛才就真真切切地浮現在他腦中。
除瞭他,誰都不能動她。
她人就在那裡,他卻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
不想看她。
楚凌風自高墻跳下,沉著臉緩緩離開。
——
一王爺重傷被送回府,這事還驚動瞭聖上和太後,沒多久,整個京城都傳開——一王爺給厲王府送去一隻猛虎,沒想到猛虎脫籠,傷瞭不少人,一王爺也重傷昏迷。
聽到這消息,不管是皇族權貴還是老百姓,都不知道如何評價瞭。
厲王不在,一王爺卻往他府上送老虎,知情人都知道他肯定是沖著那個涼州美人去的。
隻是萬萬沒想到,送禮不成,還把半條命給搭上瞭。
這一王爺的風評本來就不好,如今他遭罪,也多的是人拍手稱快。
誒,就是那美人身體本來就不好,受到這樣的驚嚇,也不知道會不會病更重瞭。
關於猛虎傷人這事,一王爺就算是重傷,那也是理虧,自然也沒有再鬧大。
不過這天起,陸陸續續有人來厲王府探病。
得到的消息都是,喬小姐身體抱恙,無法見客。
康樂公主也往厲王府跑瞭一趟,回宮後就變得悶悶不樂的,太後問起她,她才說:“玥玥姐姐太可憐瞭,我看她泡在臭氣熏天的藥桶裡,手上還添瞭新傷,還有好多疤痕呢……”
太後想到那女子,也是心憐,“聖上那邊已經讓人送藥材過去,倪神醫都覺得棘手的話,那就真的隻能看命瞭。”
一旁的喬媛溫順地低著頭,眼眶也紅瞭,“太後娘娘,民女想去看看姐姐……”
太後看她一眼,點頭,“去吧。”
康樂公主微微噘嘴,“現在才想起來,是不是太晚瞭?假惺惺。”
喬媛聽到,隻是把頭放得更低,一副受盡委屈的作態。
康樂公主看到她那樣子就煩,但是卻明智地閉嘴。
喬媛猶豫著開口,“太後娘娘,民女的身份……在宮中多有不便,民女想和姐姐住在一起。”
“依哀傢看,你們姐妹倆的關系一般,如果你想到她那裡住,還需要她和厲王同意才行。”
太後雖然也知道喬媛並非自己以為的那麼單純,但是她畢竟開過口,說是要待喬媛好,算是給涼州刺史一個交代,所以還是將她留在身邊。
她繼續說,“你父親守護涼州多年,是功臣,聖上不會不管你們的,隻管等著便是瞭。”
她不清楚太多細節,隻知道聖上還在調查金國那次的夜襲。
喬媛聽瞭,心下更是火急火燎。
自從百花宴後,太後對她的態度就變得不冷不熱的。
她剛挺直的脊梁,被喬時玥狠狠敲瞭一錘子,她不得不繼續彎腰低頭,就怕惹人非議。
可是哪怕是這樣,還是擋不住四面八方的有色眼光。
有喬時玥在,她就該永遠活在陰影裡。
憑什麼啊?
她不能再呆在宮裡,她遲早會被逼瘋的。
她倒是要看看,喬時玥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病瞭這麼多年,還中瞭蠱蟲,她的命怎麼那麼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