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京城大街上,一輛馬車穿行在熙攘的人群中。
馬車行進緩慢,楚子安端坐著,眼眸半合,清俊的面容稍微有些憔悴。
他上身赤裸,胸口前一道利劍刺穿的傷口顯得十分猙獰。
蘇雨柔半跪在一旁,細心地給他換藥,纏上紗佈。
回程的路上,他們遇到瞭襲擊,本來該刺中蘇雨柔的劍,被楚子安擋瞭下來。
蘇雨柔每次給他換藥的時候,都不免紅瞭眼睛。
如果可以的話,她寧願這一劍是自己來承受,好歹她也不用總覺得好像是欠瞭他一樣。
她喜歡楚子安,可一想到他府裡的喬時玥,他們這一路都是為瞭給她找藥……
蘇雨柔的心就好像是被揉成瞭一團,難受得緊。
另一方面,她和楚子安這段時間的相處,完全是背著喬時玥來的,她難免會有一種羞恥和愧疚感。
這一路上,蘇雨柔大腦裡也不是沒有閃過師父的話,她也陰暗地想過,沒有喬時玥的話,她一切的煩惱都不是煩惱瞭。
可是她到底是不忍心去害人,她心想著,等喬時玥好起來,她再跟她好好談談,反正她不想放棄楚子安。
用紗佈打上一個結,蘇雨柔說道,“好瞭,回去後還是不能碰水。”
她讓聲音盡量平靜,可是還是被楚子安聽出瞭異樣。
她退開時,楚子安伸手握住她手腕,低眸睨著她,“你怎麼瞭?”
他聲音有些沙啞,這幾天因為重傷的緣故,他幾乎都是在昏睡。
但是他知道,都是蘇雨柔在照顧他。
越是靠近京城,她越是沉默,他看得出來她的心思,可是……他一直沒有戳破兩人之間的那層窗戶紙。
“沒什麼。”蘇雨柔用力扯回自己的手,坐到另一邊去,輕聲道,“快到王府瞭。”
楚子安將衣裳穿上,目光還落在她那邊,“你在擔心什麼?”
“我當然要擔心,雪骨雖然拿到瞭,可是你那妾室王春娘說的是真是假,也沒個準數,最後還是得看我師父怎麼說,我這不是怕喬時玥有個三長兩短嗎?”
自從遭到襲擊後,他們就沒有跟王府那邊聯系過,隻知道帝後讓喬時玥去瞭春獵。
喬時玥那身板,也就隻能去看兩眼,有倪翊在,她的身體應該暫時不會出問題。
楚子安說道,“倪先生既然說雪骨有用,那定然是能用上。”
“嗯。”蘇雨柔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隻是楚子安的目光太過明顯,所以她忍不住看過去,“你到底在看什麼?”
楚子安眼眸沉靜如水,低聲說,“回去後,我會跟玥玥說清楚。”
“說什麼?”
“我和你的事情。”
蘇雨柔微楞,沉默下來。
好一會兒,她才開口,“我和你之間能有什麼事情,她孤身一個人,還病著,你要跟她說什麼?”
說完,她自己反而委屈地掉瞭眼淚。
她怎麼就偏偏喜歡上楚子安呢!
楚子安久久地看著她,像是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眼神也有些恍惚。
馬車停在王府門口,管傢出來迎接,看到楚子安和蘇雨柔的身影,忍不住抹瞭一把辛酸淚。
回來瞭,王爺可算是回來瞭!
但是楚子安的傷很嚴重,管傢看到後,便又將到嘴的話咽回去。
楚子安徑直說道,“先去月影軒。”
這時候春獵已經結束,玥玥應該在王府裡。
管傢聽罷,這才開口說,“王爺,喬小姐她不在王府……”
楚子安停下腳步,皺眉看他。
管傢想著最近幾天的事情,一時竟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起,王爺不在傢,這京城已經變瞭一個天!
“喬小姐……在刑部。”
管傢的話落下,楚子安神情一慌,便厲聲道,“把話說清楚!阿柒呢?”
管傢苦著臉,三言兩語將事情道出來。
蘇雨柔在一旁也聽得心驚肉跳,沒想到喬傢竟然還藏著這樣的內情,有那麼一個事事針對自己的妹妹,那喬時玥能活下來也不容易啊。
現在竟然還折騰到刑部去瞭。
“我聽阿柒說,喬小姐似乎和皇後娘娘有一層關系,我也跟刑部的明大人聯系過,他說喬小姐一切安好……”
管傢見楚子安的神情越發黑沉,又補充說道,“倪先生和迎春都在刑部,阿柒也守在那邊,還有裴小將軍,他與喬小姐情同姐弟,也多有關照,王爺暫且不用擔心。”
蘇雨柔聽得腦袋有些發昏,“楚子安,你先在王府休息,我去找師父看看情況。”
楚子安搖頭,“一同去看看。”
“楚子安,你別任性瞭,你看你這樣子,喬小姐看到怕也是會擔心的。”蘇雨柔說,“明天再去,她不也還在那裡嗎?”
也不等楚子安作反應,她就拽著他的手臂,往他的住處去。
兩人之間的動作,可謂是親密,管傢在一旁看著,眼神有些微妙。
這……蘇小姐和王爺的感情發展似乎很快,那喬小姐可怎麼辦才好?
不對不對,喬小姐也十分搶手啊!
誒,這些事情,他到底要怎麼跟王爺說!
或許王爺自己去到刑部就能看明白瞭。
沒多久,阿柒被喊回來,跟楚子安匯報時玥的所有消息。
阿柒低著頭,餘光瞥著王爺身旁的蘇雨柔,莫名地想起倪翊的話。
王爺身邊還有一個蘇雨柔,或許還會有更多的女人,喬小姐跟著王爺,顯然不是最好的選擇。
於是他下意識地隱瞞一些事情,比如倪翊和喬小姐之間過於親密的行為。
從書房離開,阿柒的心情都很不好。
他回到刑部外,坐在高高的屋簷上,黑色的身形也幾乎和夜色相融。
他不能進去刑部,他也已經許久沒有見到她。
天色即將要亮瞭,他身上的衣裳微微潮濕,染上霜意,他緩緩摘下面具,露出一張格外慘白的臉,還是少年模樣,但是輪廓更加鋒利,眼神是沒有絲毫波瀾的沉寂。
此時刑部大牢裡依舊熱鬧非凡。
太子又來瞭一趟,親自審問喬媛,倪翊隻是去看一眼。
不過他離開後,喬媛便對自己做過的事情全數招認,她才堪堪說完,就開始口吐白沫,臉色發青,狀如毒發。
不過刑部也沒人請大夫,就這麼將她丟回牢裡。
明大人知道這事後,沒說什麼。
反正遲早是要死的。
這次能有這樣的結果,恐怕少不瞭那位倪神醫的相助。
他看人很準,他總覺得那倪神醫不像表面那般好接觸,哪怕他會笑著給你把脈,哪怕他表面溫潤如玉,如遺世獨立的在世神仙,其實他本質是冷漠的。
起碼人命在他眼裡,根本不算什麼。
他在意的,從來就隻有牢房裡那位嬌滴滴的喬小姐。
不過明天開始,或許她就不是什麼喬小姐瞭……
——
楚子安一晚上沒怎麼合眼,大清晨就去瞭刑部。
這段時間王府發生的事情,他都已經清楚,他不在的時候,時玥遭受瞭太多。
地牢裡,迎春被派去煎藥,隻有倪翊陪在時玥身旁。
兩人少有這樣單獨相處的時刻。
淡淡的艾草味在空氣中彌漫,牢房裡還拉起瞭一張簾子,倪翊收起裝著銀針的佈包。
這邊時玥也整理好衣裙,自從習慣隔日的針灸後,現在她連臉紅都不再有。
她笑著開口,“倪翊,我好像沒那麼怕冷瞭,還要繼續針灸嗎?”
——連“倪翊哥哥”也不喊瞭,每次都是連名帶姓。
倪翊心裡想著,抬眸看向她,“你感覺良好,隻是因為天氣暖瞭。”
時玥:“……哦。”
“厲王回來瞭。”倪翊忽然說,狐貍眼黑壓壓的,正盯著她看。
“什麼時候的事情?”
“昨日傍晚,待會兒他應該會來。”
“哦。”時玥點頭,雙眼明顯亮瞭幾分,畢竟她的救命藥草回來瞭。
但是倪翊的眼神卻幽深陰沉下來。
楚子安是帶著蘇雨柔過來的,他先去見過明大人,才來到地牢。
“你進去吧,我在外面就好。”蘇雨柔明顯有些慌張。
楚子安沉沉看她一眼,隻是點點頭。
牢房是特意佈置過的,但這裡畢竟是關押囚犯的地方,再精心準備也還是會有不方便的地方。
楚子安走進去時,先看到的是靠在軟塌上打瞌睡的時玥。
迎春在一旁伺候著,倪翊在整理藥箱。
一室的安靜。
“玥玥……”他嗓音艱澀不已,再次看到她,隻覺得恍然如夢。
她還是如初見是那般,令他驚艷,久久難以忘懷。
他一直覺得,自己可以為她付出所有。
哪怕知道雪骨再難獲取,他也想要給她拿來。
直到現在,這種想法也沒有改變過。
“阿寧哥哥,你回來瞭。”時玥睜眼看到他,在迎春的攙扶下坐起身。
楚子安靠近她,輕聲應道,“嗯。”
跟他離開的時候相比,她的精神像是好上很多。
時玥看著他的臉,卻說道,“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可能沒休息好。”楚子安也沒提自己受傷的事情,語氣輕巧地說,“雪骨已經拿回來瞭,路上耽誤不少時間,玥玥,這段時間讓你受苦瞭。”
時玥搖搖頭,“都是因為我,才讓你這般折騰。”
“王爺,雪骨在哪兒?”倪翊出聲打斷兩人的談話,沒給他們互訴衷腸的時間,提起正事來。
楚子安對上他眼神,神色不明,倪翊一開始不修邊幅,如今這謫仙模樣,倒真是驚到他瞭。
蘇雨柔沒離多遠,聽到倪翊的聲音,連忙冒頭,托著一個玉盒走上來,“師父,雪骨在這裡呢。”
倪翊將盒子接過來,打開看一眼。
竹節形狀的雪骨,如冰雕刻而成,晶瑩剔透,頂端有盛放的花苞,也是呈透明狀,細看的話,還能看清上面細小的血管似的紅色紋路。
這玩意,倪翊也隻在醫書上見過。
他重新將玉盒蓋上,看向楚子安,“這裡不能再住下去,需要換個清凈的地方,王爺,喬媛那邊的調查,可以加快進程瞭。”
“可是他現在身體——”
蘇雨柔剛開口,就被楚子安冷靜得打斷,“好,我知道怎麼做。”
蘇雨柔不安地看著他,他受著傷呢,還要繼續操勞,命還要不要?
不過這時候,倪翊卻掏出一瓶藥,遞給楚子安,“王爺,不妨試試這個。”
楚子安將藥收下,“倪先生費心瞭。”
時玥問,“那是什麼藥?”
倪翊:“助眠。”
楚子安點點頭,沒有多解釋,倪翊大概能聞到他身上的傷藥的味道,知曉他受傷瞭。
蘇雨柔在一旁看著,沒有戳穿,隻是幹著急。
知道楚子安來刑部,裴應和楚凌風也趕瞭過來。
楚子安是男人,將他們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當天下午,明大人告知時玥,她可以離開瞭。
與此同時,喬媛的罪行也被公諸於眾,光是一個私通外敵,就已經足夠讓她掉腦袋。
喬父和喬時玥也是受害者,所以並沒有受到連坐,皇帝還追封喬父為明國公,時玥獲封凌雲郡主,得瞭一座府邸。
能有這樣的結果,肯定是因為有皇後這個強大的後盾在。
這樣一來,時玥沒有理由再回到厲王府。
倪翊很主動收拾好包袱,大包小包跟在時玥的身後,“回傢吧。”
時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