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河口,三天之後。
天寒.....
血冷....
蒼天有眼!
似乎老天亦不滿足於白山黑水、蒼茫雪原伴這場大戰起舞,陰蒙蒙的天空,尖嚎的怒風夾雜著鋼砂一般的雪粒拍打著城墻,如《破陣曲》——壯懷悲烈。
......
寧為太平狗,不做亂世人。
後世也有一句話:我們不是生活在和平的時代,我們隻是生活在和平的國傢。
而這些,顯然和寒天舞雪之中,殺伐過境、血火洗禮的遼河口不搭邊兒。
但是,這鬼天氣卻是在給閻王營續命。
......
此時,風雪過境,城樓子已經被砸塌瞭半邊,唯樹立在樓著話,吩咐眾將,“退守碼頭!”
“......”石全福一怔,一時之間沒反過味兒來。
這拗人死活不聽他的,可最後為何還是選擇退守碼頭瞭?
而接下來,他終於明白瞭。
......
碼頭上,眾將士借棧橋構成守勢,想趕在風雪停下來之前封死碼頭。
而王都頭帶人把一個大浴盆抬到瞭石全福面前。
這浴盆石全福認得,是華聯鋪的最新款,長條型的,正好可以趟下一個人。放滿瞭熱水躺進去,別提多舒服瞭。而那正是從他營房裡搬來的浴盆。
當初,因為他弄這麼個享受的東西,還被閻王營的這群鳥廝嘲諷瞭好長一段時間。
怔怔地看著浴盆和王都頭,“這是....”
王都頭沒接話,把幾個凍的硬梆梆的饅頭扔進浴盆裡,抬頭看著石全福,“走吧。”
“你......”
“沒什麼你我。”王都頭冷著臉。“飄到哪兒,全看你的造化!”
石全福不依,“要走一起走!”
“不可能。”王都頭搖著頭。“老子寧可死在沖鋒的路上,也不願凍死在落跑的水裡!”
朝著石全福咧嘴一笑,“有時候...戰死...”
“也是一種勝利!”
“......”
石全福沒說話,他開始有一點明白瞭,閻王營背負的不是累名,而是大宋軍人的希望。
今日閻王要是在遼河口全滅,那他們不是死於驕傲,而是死於責任。
外人隻道閻王營無敵,因為兵精器堅,悍不畏死。
其實,直到現在,直到石全福在閻王營呆瞭四年之後他才懂:
閻王營無敵,是兵膽!
敢與黃天爭日月,不入九幽誓不還!!
正如王都頭所說:這股膽氣不散,誰都可以是閻王營!閻王營的種,也絕不瞭!!
“潘、梁、棟!!”
“啊...啊?”
潘梁棟不知道石全福突然狠厲的眼神到底幾個意思。
“叫...叫我?”
隻見石全福猛一甩頭,瞪著他,“拿來!!”
“拿...拿什麼?”
“聖旨!”
“哦哦...”潘梁棟明白瞭,看來石傢大兄這是想開瞭,準備拿瞭聖旨走人。
立馬在身上亂摸,找那份調閻王營回京的聖旨。
“這兒呢,這兒呢......”
把聖旨交給石全福,過手的一剎那,潘梁棟頓瞭一頓,忍不住道:“大兄要是得以歸宋....”
“還望...還望大兄念在昔日舊交的份兒上,對梁棟傢小...照顧一二!”
說出這句的時候,潘梁棟沒有任何怯懦。甚至他現在覺得,當瞭半輩子兵,就這五天最是值得,能和閻王營戰死一處,是一種榮幸!
......
石全福沒接話,接過聖旨,在雪地之中展開。也不細看,探指入口,咬牙一撕,登時鮮血流出。
石全福眼不眨一下,神情絕然,借著雪色,在聖旨留白所在揮寫四句。
寫罷,將聖旨卷起,出乎意料,又塞到潘梁棟手裡。
“某以閻王營軍虞侯的身份命令你!”
“帶旨回京,不得有誤!”
“這......”
“......”
不光潘梁棟怔住瞭,王都頭也是一楞神。
隻見石全福高聲呵斥:
“走....”
“馬上走!”
......
“我不走!”這個時候潘梁棟倒矯情瞭起來,紅著眼睛,抹著眼淚。“老子的兵都埋在這兒,老子也要埋在這裡!”
“必須走!!”石全福仿佛換瞭一個人,瞪著眼珠子沖上去,拎著潘梁棟的衣甲。
“你給我聽著!!”
“從現在開始,你....”
“就是閻王營最後一個兵!”
“你必須活著!必須活著把遼河口發生的事情帶回大宋!”
“必須把閻王營的種給老子傳下去!!”
“你要是死在瞭海上.....”
說到這裡,石全福把潘梁棟拎到自己眼前,“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
“碰!!”
根本不給潘梁棟說話的機會,石全福一把把他扔到浴盆裡,親自動手,把浴盆往海裡推。
潘梁棟下意識想從浴盆裡跳出來,“大兄!讓我留下!”
“別動!!”石全福不容有疑。“你要和你的兄弟們在一塊兒...”
“為兄也要和我的兄弟們在一塊兒!!”
“這回...”
“你就讓著我點吧!”
嘩啦,木盆入水,隨著波浪上下起浮,潘梁棟早已經模糊瞭雙眼。
“大兄!讓我留下吧!!”
“回去....我會難受一輩子!”
石全福把木盆又往前推瞭一段,“兄弟...記住瞭...”
“有時候,活著,比死更需要勇氣!!”
......
——————————
看著木盆漸漸遠去,聽著潘梁棟的哭喊越來越遠,石全福這才轉身回到岸上。
見閻王營那群鳥廝怔怔地看著自己,不由露出一絲苦笑。
“沒辦法....”
“就算你們不當老子是營帥,可老子畢竟還是營帥。”
“我走....那是在丟閻王營的臉。”
......
王都頭默默地看著石全福,不知為何,此時的石全福與腦海之中的一個人影兒開始慢慢融合,最後,甚至有些難分彼此......
那條已經死瞭十來年的老鯰魚——李大魁。
緩緩抱拳,朝石全福拱身下拜,“請,營帥示下!!”
一眾閻王營將士亦隨之行禮,異口同聲:
“請營帥示下!”
“哈哈哈哈!!”這一句營帥把石全福樂壞瞭。
“好好好!!原來給你們這群王八蛋當頭兒就得不要命!?”
“早說啊!!”
面容一肅,下意識挺直身板,“眾將聽令!”
“速速佈防,以待金狗!!”
“讓他們知道知道,啃閻王營這塊骨頭,好吃沒錯......”
“但也得崩下幾顆牙齒下來!”
......
“喏!”
......
石全福這個美啊,營帥啊!混瞭四年,終於混成瞭真正的營帥!!
舔著肚子,邁著四方步,來來回回,就在幾丈寬的棧橋上巡視,恨不得一下就把營帥的癮今天都過完瞭。
一邊晃蕩,一邊訓示:“快點快點!!”
“弄結實點兒!!”
“城墻能守五天,這碼頭不給老子守三天,就別說是我的兵!”
“凈特麼給老子丟人!!”
......
王都頭等人無不暗自撇嘴,“還特麼三天?十萬金兵一進城,別說三天,三個時辰都守不住!”
......
“咱可不能灰心!”石全福繼續過他的營帥癮。“多守一刻,就多一線生機!!”
一指海面,“說不準,下一刻海上就來船瞭!!”
......
結果,他這一指不要緊,本是急風驟雪的白色天地隻覺猛的一緩,大夥兒一怔,風....小瞭!!
操!王都頭差點沒罵娘。
你他媽這是開瞭光的嘴啊??船沒來,雪倒要停瞭。
“多守一刻?多一線生機呢?”特麼能不能活到下一刻都是兩說。
......
————————————
雪真的要停瞭,開春的“冒煙兒雪”來的快,去的也快。從感覺風雪漸小,到風平雪歇,還不到一個時辰。
而碼頭上的閻王營,此時已經可以聽見城外的金軍開始向城墻逼近的動靜瞭。
石全福面無表情,他知道,閻王營的大限...到瞭!!
一提大刀,“兄弟們!!”
“閻王營毀在我石全福手裡....罪也!”
“下輩子,當牛做馬!還你們!”
王都頭與之並肩,回道:“下輩子還做兄弟,還做閻王營的兵!”
......
“不是....”兩人這麼煽情,可是一旁的李賀卻是不領情。
“你們等會兒....”
怔怔地看著海面,“有船!!!”
“什麼玩意!?”王都頭以為自己聽錯瞭,急忙順著李賀的目光看去。
“真有船!!”
“哦操!!”王都頭興奮大叫,照著石全福就是一拳。
“你那張臭嘴,不會真開過光吧?”
真就來船瞭!
......
那一拳正打在石全福傷處,疼得他呲牙咧嘴。
可是這個時候也無暇管疼,看著海面,他也傻眼瞭。
還真有船來??
老天開眼啊!!!
......
此時此刻,閻王營仿佛久死還陽,一個個都是亢奮莫名。
生死一線!這就是生死一線!!
前一刻還要同赴黃皇,下一刻......
有船來瞭!!
“快!!”
“快過來!!”
有人已經在朝海船揮手大叫。
終於,海船越來越近,閻王營的將士皆是大喜過望。
上瞭船,就不用死瞭!
上瞭船,就不算逃兵!
......
但是,終於看清來船的石全福猛的心頭一縮,“不好!!”
那船頭飄揚的......
是遼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