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對面不識

作者:月關 字數:4260

謝雨霏目光一冷,說道:“前輩這是甚麼話我們怎麼壞瞭前輩的好事”

八字胡道:“我們本來精心策劃瞭一樁生意,事涉徐國公別園。可我們萬萬沒有想到,你們也打著徐國公府的幌子在中都行騙,你們順利脫身瞭,卻把受騙的人引到瞭歸園,結果打草驚蛇,害得我們的人半途而廢,這還不是你們壞瞭我們好事嗎”

謝雨霏並未問他詳情,隻道:“若依前輩所言,這也隻是誤打誤撞”

八字胡道:“可是你們壞瞭我們的大計,這也是事實”

謝雨霏沉住瞭氣,冷冷問道:“那依前輩,想要怎樣”

八字胡道:“依著江湖規矩,落入你們錢袋裡的東西,我們自然是不能往外掏的。你們既然壞瞭我們一樁事,便幫助我們做成一件事,便算還瞭這個禮瞭。”

謝雨霏和南飛飛對視瞭一眼,看得出來,這八字胡乃是本地的一個地頭蛇,否則不會有這麼大的神通,這麼快這麼準的找上門來。雙方都是騙子,對方當然不會經官,私人恩怨一定會通過江湖人的手段來解決。現在已經被對方找上瞭,若不答應,後果難料。就算想要脫身,也得先虛與委蛇,應付瞭對方再說。

這一眼,兩個女孩兒已交換瞭看法,謝雨霏問道:“未知前輩有什麼事需要我們效力的呢”

八字胡展顏笑道:“聰明,這麼說姑娘你是答應瞭麼”

謝雨霏不說話,隻是哼瞭一聲,八字胡便道:“我姓萬,萬松嶺。”

謝雨霏拱拱手道:“原來是萬前輩,小姓謝,謝雨霏。”

萬松嶺道:“謝姑娘。我有位朋友,在徐州的時候盯上瞭一頭肥羊,攜傢帶口,財物足足二十大車。”

謝雨霏的眼睛頓時亮瞭,搶著道:“沒問題,不過幫前輩做瞭這樁事,我也要從中分一杯羹。”

萬松嶺哼瞭一聲道:“因為對方人多勢眾,我那朋友不敢單獨下手,探明瞭對方底細後,便提前一步,趕來與我商議,我們本已想出瞭一個偷梁換柱的妙計,可惜,因為歸園事發,露過臉的那幾位兄弟都得暫時離開中都避風頭瞭,這一來人手稍嫌不足,原計劃執行不瞭瞭。必須得改弦更張,另想辦法。他們馬上就到中都瞭,咱們得馬上商議個萬全之策,共發此財。”

謝雨霏一雙漂亮的眼睛微微瞇瞭起來,冷冷地道:“前輩這是想用美人計瞭很抱歉,我們兩個雖然迫於生計江湖行騙,卻絕不出賣自己的。”

萬松嶺道:“謝姑娘,你也不要自作聰明,美人計哼妖門那些低劣無恥的手段,我萬某人也是不屑一顧的。”

謝雨霏松瞭口氣道:“既然如此,前輩請坐,且把他的詳細情細說與我聽,咱們商量個法子出來。”

萬松嶺欣然道:“好。”

三人就坐,南飛飛放下包袱,給三人各斟一杯茶,萬松嶺道:“這個人姓楊名旭,青州生員。祖籍應天府秣陵鎮,此番是回鄉祭祖、娶妻成親的。”

“啊”

南飛飛驚叫一聲,茶杯當啷落地,萬松嶺微一皺眉,轉眼看向她,就見南飛飛眨瞭眨眼,兩眼立即淚汪汪地,說道:“茶水好燙。”

“有麼”萬松嶺探探茶水,詫異地道:“我怎麼不覺得”

中都鳳陽到瞭。

此地雖非天子之都,卻也氣象森嚴,皇傢氣派十足。

城池、宮闕、鼓樓、鐘樓等等都是按照都城標準修建的,巍峨如天上宮闕。呂書省、大都督府、禦史臺圜丘、方丘、日月壇、社稷壇、山川壇、太廟、百萬倉和功臣廟、帝王廟、國子學、會同館等龐大的建築物也遍佈城中。

中都鼓樓,矗立於城內中央位置,這是自古以來所有都城中最大的一座鐘鼓樓,樓有九間,層簷三覆,棟宇百尺,瓊絕塵埃,規模壯麗,堪稱華夏譙樓之冠。站在城外,猶可見鐘鼓樓頂,屹立於中天,飛簷殿角,如在天際。鐘鼓一鳴,悠悠聲漫,便可回蕩在整個城池的上空。

鳳陽衛、鳳陽中衛、鳳陽右衛、留守左衛、留守中衛、皇陵衛、懷遠衛、長淮衛、洪塘湖千戶所,每衛五千六百人,八衛一所,拱衛著這處身處大明腹心,根本不需要這麼多軍隊拱衛的城池,有此可見它在大明朝廷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夏潯一行人慢慢地進瞭鳳陽城,內外三道城墻,巨大的裝飾著海碗口大小銅釘的城門,將一股恢宏的氣派撲面拂來。車隊在城中行走,金水橋、金水河、午門、玄武門的所在也能遠遠看到。

夏潯入城的時候正是黃昏,青山未老,斜陽依舊,巍峨的城樓上“萬世根本”四個大字在陽光下發出閃閃的光。藏在人群中扮成村姑的謝雨霏和南飛飛的兩雙眼睛同樣是閃閃發光。

“哇原來是他他就是你男人啊”

南飛飛震驚之後,忍不住說起話來:“他在北平的時候怎麼叫夏潯來著莫非是咱們的同行不會呀,人傢可是有功名的秀才老爺呢。”

謝雨霏俏臉冷冷的,冷冷地盯著跨在馬上的夏潯,神情復雜,一言不發。

南飛飛繼續說:“這兩年咱們走南闖北,一面賺生計,一面找你相公,卻一直尋他不著。突然就從別人嘴裡聽說他就要出現的消息,還真把我嚇瞭一跳。現在見到瞭他的樣子,我又被嚇瞭一跳。

喂,他可是回老傢迎你過門兒的,你怎麼辦當初怨人傢丟下你不管,現在人傢來瞭,你怎麼一點笑模樣都沒有,要嫁就得搶在他前邊回去。要不然被他知道自己娘子整天東奔西走的,人傢大戶人傢規矩多,說不定就會對你生厭瞭。”

謝雨霏冷哼一聲道:“他對我生厭他不想理我,就十幾年連個死活的消息都沒有,他想娶瞭,本姑娘就得洗得白白凈凈穿上嫁衣在傢候著怕他不喜歡我嘁,我願不願嫁他還另說著呢。”

謝雨霏說罷轉身就走,南飛飛自後追瞭上去:“噯,我瞧他一表人才啊,傢境也這麼富有,還有功名在身,你還要怎麼樣啊真的不嫁那麼咱還要不要幫那萬松嶺騙他財產啦”

謝雨霏霍地站住腳步,瞪著她道:“你瘋啦幫著外人騙我的錢”

南飛飛幹笑道:“你不是說你不嫁他麼”

謝雨霏兇巴巴地道:“就算不嫁,那也是我的錢,誰敢染指哼”

她的心在急跳,眼睛一直有些發酸。

一見瞭夏潯,得知此人就是她的未婚夫,多年來所受的委曲和困苦突然間就湧上心頭,她隻想流淚,隻想大哭一場。親眼見到自己郎君的樣子,她的心怦怦直跳。平時不管罵的再兇,可那畢竟是從她剛剛記事的時候,就已知道的這一輩子必須服侍的男人、相伴的夫君,這是深刻在她骨子裡的一個信念。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歡喜,可她哪怕面對著最困難的局面,面對著最可怕的人,也不曾這麼緊張過。然而,她高興不起來,想起曾化名為夏潯的楊旭知道她的底細,想起他那憐憫、同情的目光,她就想逃避,遠遠地逃走,最好永遠也不要讓他見到,永遠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急急的,逃也似的走開瞭。

鳳陽龍興寺,位於鳳陽城北鳳凰山日精峰下,原名於皇寺,昔日朱元璋在此出傢,因此他做瞭皇帝後,這座寺廟就改稱瞭龍興寺,並大興土木,重新擴建。鳳陽建築,規模宏大者不少,不過許多都是禁地,比如皇城、比如朱元璋父母所在的皇陵,這龍興寺同樣是禁地,卻不像那兩個地方一樣嚴禁涉足,至少除瞭一些重點保護的殿宇,是允許信徒出入,燒香禮香,參拜佛祖的。

夏潯帶著彭梓祺和小荻,於第二日來到瞭龍興寺遊玩。入鄉隨俗,入廟拜佛,夏潯也隨著她們,請瞭柱香,恭敬膜禮,敬獻佛香,又在小荻要求下和彭梓祺三個人各自求瞭一支簽,小荻拿著三個人的簽興沖沖地找老和尚解簽去瞭。

夏潯與彭梓祺走到大雄寶殿外面,五層寶塔似的黃銅香爐內煙霧滾滾而出,在大殿前繚繞升騰,男女信徒、遠近遊客就在這煙霧中熙熙攘攘,各懷目的、各有所求,也不知佛祖能滿足瞭誰。

“你剛剛許的什麼願”

夏潯微笑著問,彭梓祺不想告訴他,含羞地掠瞭掠鬢邊散落下來的秀發,岔開話題道:“過瞭江,就是應天府瞭。我有些不安。”

“不安有什麼不安”

彭梓祺道:“你那位正室夫人啊,也不知道她脾氣好不好,待人苛不苛刻,規矩大不大,原還告訴自己不要怕、絕對不用怕的,可是現在越來越近瞭,一想起來,心裡就慌慌的。”

夏潯笑道:“你怕甚麼,你有一身高明之極的武功,還怕瞭她一個詩禮傳傢的弱女子”

彭梓祺輕啐瞭一口,暈著臉道:“以前,其實我就是這麼想的。可是實際上,一傢人再怎麼樣,還能真的動刀動槍大打出手那成甚麼話,就算沒有外人看笑話,這傢也不成樣子瞭,她若真的厲害,為瞭你,我也忍瞭吧。”

她低下頭,幽幽地道:“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我會走下去。”

就在他們身旁兩步之遙,一個挎籃擔果兒的老婦人呆呆地站在那兒,好象巴望著遊人上前來買幾個幹果兒,一雙耳朵卻豎瞭起來,正在一字不落地聽著他們說話。

“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夏潯握住瞭彭梓祺的手,他當然知道彭梓祺有些忐忑是真的,但是更重要的卻是因為心裡的不踏實,想得到自己男人的撫慰和承喏,這個時候不出來表態,恐怕她真要一路憂鬱下去瞭。

“我才是一傢之主,哪能容她囂張你對我一往情深,單騎千裡,生死相隨,我若有半點對你不住的地方,那還有良心麼你放心,她若胸懷坦蕩,寬以待人,努力維持咱們這個傢那也罷瞭。否則,我還治不瞭她麼”

“女人是要哄要騙的,哪怕明知你說的是假話,她照樣心裡舒坦。”

這是夏潯當初在警校時常聽他那當擒拿教官的師傅吹噓的話,那一條凜凜大漢,十幾個人近不得身,卻因為婆媳不和弄得一籌莫展,後來也不知聽瞭何方高人指點,時不時的冒用老娘或老婆的名義,給對方買點小禮物,老娘和老婆分別找他訴苦的時候,他再也不想扮法官,從中分個誰對誰錯出來,總之是誰來我向著誰,和你一起嚴厲聲討另一個,總要叫你出瞭心頭一口怨氣才好,一來二去,居然傢庭和睦瞭。

這套道理夏潯深記心中,這時候自然是全力站在梓祺一邊向著她說話:“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乾者成男,坤道成女。男女之別,男尊女卑。你看我像是夫綱不振的人麼”

彭梓祺芳心大慰,連連點頭:“嗯嗯,嗯嗯”

“古之聖賢說過”

一見彭梓祺小鳥依人,夏潯的雄性虛榮心理急劇膨脹,繼續吹噓:“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違也,故事夫如妻天,與孝子事父、忠臣事君同也。

七出之條是什麼一曰不孝父母,二曰無子,三曰淫,四曰妒,五曰有惡疾,六曰口多言離間親屬,七曰竊盜存私房錢。她若真的不通事情,就憑這一條善妒,我就能一紙休書把她打發回傢,哼”

一旁那挎籃兒的老村婦手臂禁不住地發起抖來,一顆芳心幾乎氣炸瞭,這就是她十幾年來音訊皆無的好夫君好,真好還沒娶我過門,先為他的如夫人撐腰,準備踢我出門瞭。這個該死的,好真好

“你真會為瞭我這麼做嗎”

彭梓祺感動得眼睛都紅瞭,抬起頭來,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夏潯輕拍她的手臂,說道:“當然。”

彭梓祺道:“人傢可是陳郡謝氏的女人啊,我我的出身哪及得人傢”

夏潯道:“你看我像個靠女人出身光大自傢門楣的男子嗎我和她素不相識,哪有什麼情愫可言,如果她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女子,與你友善相處,我自也不會虧待瞭她,若她倚仗什麼祖上尊貴、大婦身份,想要欺負你”

夏潯輕輕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你說,我會坐視不理麼你說,我和她,還能有咱們二人的情份之深麼”

“嗯”彭梓祺甜笑著反握住他的手,那老婦人低下頭,咬一咬牙,突然疾步走開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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