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老旦唱道:“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休道黃金貴,安樂最值錢……”
茗兒聽瞭,不免心有戚戚焉。這戲詞兒,對現在的她來說,可以說體會從來不曾這麼深。她在北平曾經看過這出戲,她的大姐夫朱棣是個超級戲迷,有空還會咿咿呀呀的哼哼幾句,雖然不像周王世子那樣狂熱,卻也是個極愛看戲的,隻不過朱棣愛看武戲、神怪戲,當時看這出才子佳人戲還是因為她的姐姐徐妃點瞭這一出。
當時的茗兒還小,大姐點的這出戲她不愛看,她和大姐夫一樣,也對那些打打殺殺、神神怪怪的戲感興趣,小孩子嘛,當然喜歡熱鬧,所以這出戲她腦海裡的印象已經極其淡薄瞭,想不到今日竟在王駙馬府重新看到,再次看到它時,竟有這般感觸。似乎每一句戲詞都能讓她想起一些事情,引起一些感慨……
茗兒忽然有些驚訝,因為她發現,在她從小到大種種經歷裡面,從她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天真女娃兒,直到今天出落成一個多愁善感的大姑娘,在她人生歷程中的每一次重大轉變,每一次刻骨經驗,居然都離不瞭一個人的身影:楊旭!
是的,就是楊旭!
北平城裡的火紅狐裘、燕山峰,對公主可是情比金堅、從無二心呀!”
懷慶公主白瞭他一眼,嗔道:“你也得敢,哼!”
說著,想起自己夫妻一道宮墻相隔,一年難得一見,不免也心有所感,那隻手伸出去,便與王寧握在一起,四目相對,深情一笑,別樣滋味,蕩漾心頭。
夏潯一臉正氣地道:“你看看,兩人不過是郊外偶遇,聽他吟瞭兩首詩,便喜歡瞭他,還為他思念成疾,對方品性如何,其實她全不知道,何等的草率,自食惡果瞭吧?所以,這個故事就是告訴我們,女兒傢托付終身,一定要慎重,萬萬馬虎不得。”
大煞風景!懷慶公主和小郡主齊刷刷送瞭他一個白眼,輔國公大人摸摸鼻子,笑納瞭。
那戲詞兒像潺潺的流水,一句句從茗兒心頭流過,雖然氣不過,可她那顆芳心,還是放在那個人心上。
也許這小丫頭自幼喪父,缺少父愛,所以有點戀父情結吧,她喜歡和比她年長的、成熟的夏潯在一起,夏潯為人處事不像少年人一般張揚,也不像愣頭青似的莽撞,他心思細膩,比起與她同齡的毛燥男孩子,他一句細心的問候、一個關心的舉動,總能在不經意間撥動她的心弦。
她地位尊貴、輩分也高,從小受人寵溺,無人違拗於她,可是唯有夏潯,於關懷體貼之外,面對她的錯,卻能毫不客氣地批評糾正她,這讓高傲的小郡主淪陷的更深瞭,她不但享受夏潯的關心和愛護,而且被他訓斥管教時,心裡也會暖暖的十分喜歡。
這種有剛有柔的感覺,是對她隻有寵溺呵護的三哥、隻有一臉嚴肅的大哥、隻有恭維討好像隻孔雀似的在她面前賣弄學問的毛頭小子們所不具備的,以她的身份和所處的環境,這種感覺除瞭夏潯這樣一個來自未來又與她共同經歷太多的男人,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再給予她的,少女的一縷情絲,又怎能不牢牢地系在他的身上。
可那冤傢……
茗兒眼波一蕩,一縷幽怨又飄瞭過去,堪堪迎上夏潯偷偷瞄過來的目光。
茗兒身穿煙黃色滾銀邊的一件短衫,腰系著一條湖水綠八幅湘裙,身姿窈窕,如碧水新蓮,裊娜清新不可方物。那彎彎雙眉似兩勾新月,懸膽般的瑤鼻下,一張柔嫩花瓣似的小嘴,叫人見瞭便忍不住想象若得一親芳澤,該是何等**的滋味,唯那幽怨的眼神兒……,夏潯趕緊收回瞭目光。
他真想馬上離開,可惜卻又想不出一個得體的借口。恰在這時,駙馬府的管事匆匆走過來,附在王寧耳邊輕輕低語瞭幾句,王寧便扭頭對夏潯笑道:“呵呵,國公爺,本來看完瞭戲,還要請你吃酒的,恐怕今天是不成瞭,皇上找你去呢。”
夏潯一聽如釋重負,趕緊起身,向王寧抱拳說道:“既然萬歲見召,那可不便耽擱,我這便去瞭,改日兄弟作東,再請駙馬赴宴。”隨即又向懷慶公主和茗兒打聲招呼:“公主,郡主,楊某告辭瞭。”
懷慶公主起身笑道:“輔國公的府邸還沒建好,若要請吃酒,不免要去酒樓,那種地方哪及得傢裡自在。有暇時,隻管到府上來好瞭,待國公府建好,本宮與駙馬自是要上門叼擾的。”
夏潯笑道:“好好好,到時候一定請公主和駙馬蒞臨。”說著飛快地看瞭茗兒一眼,茗兒咬瞭咬嘴唇,輕輕說道:“國公慢走。”
夏潯點點頭,話茬兒都沒接,便由王駙馬陪著向外走去,看他這一走去,腳步都輕快瞭許多,好象終於逃脫大難似的,茗兒看瞭心往上撞,隻覺腳趾頭發癢,真想追上去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上一腳,不是想逃麼?本姑娘一腳送你到千裡之外吧!
這時臺上青衣正唱著:“索性丟開,再不將他記上懷。怕有神明在,嗔我心腸歹。呆,那裡有神來!丟開何害?隻看他們,拋我入塵芥,畢竟神明欠明白……”
茗兒心道:“丟開丟開,若丟得開,本姑娘何必為他煩惱?真是的,多少大事都做下來的男人,北平地宮裡在火藥堆上悍不畏死,金陵城外十面埋伏中闖個七進七出,偏就見瞭我,怕成那般模樣,本姑娘是母老虎麼,叫你避之不及?”
懷慶公主笑道:“郡主安坐,咱們接著看戲!”
茗兒心中不快,便對懷慶公主道:“公主,妙錦有些不適,想要回房歇息瞭。”
懷慶公主一聽,忙叫臺上停瞭戲,陪著茗兒回去,問詢幾句,茗兒說瞭不用叫郎中,她便囑咐茗兒好好歇息,自回房中候著駙馬去瞭。懷慶公主一走,回到床邊佯作躺下的茗兒便跳起來,氣鼓鼓地走到梳妝臺前坐下,雙手托腮生悶氣。
現在不比逃難途中,那時她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女子,朝不保夕,沖動之下可以向他大膽表白。可現在,她又做回瞭郡主,那個沒膽子的臭男人也做瞭國公,兩個人連私下見面說句話兒的機會都沒有,她除瞭眉目傳情,根本無法向他表白心意,也沒有勇氣再向他表白一次心意。
可他……能指望他接受自己麼?
茗兒煩惱地嘆一口氣,順手扯過一張紅色印桃花的薛濤箋來,提起眉筆在紙上塗塗抹抹,一行行娟秀的小字,竟爾即興寫下瞭一首小詞:
哥哥大大娟娟,
風風韻韻般般,
刻刻時時盼盼,
心心原原……
雙雙對對鶼鶼!
娟娟大大哥哥,
婷婷弱弱多多,
件件堪堪可可,
藏藏躲躲,
嚌嚌世世婆婆。
把眉筆一拋,茗兒又將雙手托瞭香腮。
八角菱花的銅鏡裡面,映著一個女孩兒的模樣,眼顰秋水、腮凝新荔,秀美似的雙手托著香腮,小嘴兒嘟得特別可愛,那不爭氣的小丫頭,就是自己麼?
茗兒朝鏡子裡的女孩扮個鬼臉兒,又皺瞭下鼻子,很俏皮,俏皮中,卻掩飾不住眼底的落寞:“哥哥大大娟娟,風風韻韻般般,刻刻時時盼盼,心心原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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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所用曲詞隻為應景兒,故有元曲明詞,拿來主義,匆須考究^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