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9章 鬥法

作者:月關 字數:3884

春江水暖鴨先知。

戰爭陰雲散去之後,最先做出反應的就是商場。

肅州城裡最大的貿易胡同已經率先恢復瞭景氣,街市間行旅摩肩接踵,熱鬧非凡。除瞭行商坐賈生意往來,茶樓酒肆乃至青樓賭坊也坐落其間,商旅們可以在茶樓中談生意,生意談成便可以到酒肆中買醉,酒為色之媒,醉瞭就可以去青樓買歡,一夜歡娛之後還可以到賭坊裡瀟灑一回,一條龍的服務。

其中,也有一些藝人在這裡討生活,比如陸羽茶樓裡說書的木三水就是其中一個。

木三水身寬體胖,肥頭大耳,偌大一個光頭,好象香火鼎盛的大寺院裡的知客僧人。

坐在他對面桌前的,卻是一個瘦瘦巴巴的小老頭兒,一臉的苦大仇深,粗佈的衣衫,肩膀上掛一條褡褳,面前擺著一碗還沒吃完的大餅泡肉湯。這人是個小行商,名叫馮萬順。

木三水今天說的書是關於武王伐紂的一段神怪故事,取自南宋時期的《武王伐紂白話》,這就是《封神演義》的前身瞭,結果那馮萬順聽瞭說他故弄玄虛,裝神弄鬼,兩個人就這麼嗆上瞭。

此刻,兩人就世上有無法術打瞭個賭,那馮萬順提筆在紙上寫瞭幾個字,放進木三水面前的書桌之中,將桌佈一蓋,木三水張口便來,將馮萬順所寫的話一字不錯,全都說瞭出來,驚得馮萬順目瞪口呆。

他蹭地一下跳起身來,跑到臺上掀開桌佈瞧瞭瞧,他親筆寫下幾行字的那張紙還好端端地躺在書桌裡面,不由好生奇怪。木三水得意洋洋地道:“如何?這世上真有法術吧?我告訴你,我就會這麼一手,可我會這功夫,自然就有人懂得比我更加高明百倍的功夫,騰雲駕霧、呼風喚雨、撒豆成兵,那都不在話下,你已輸瞭,拿錢來!”

馮萬順哪裡舍得,面紅耳赤地道:“你……你這都是邪術,說不定你是個白蓮妖人!”

木三水頓時變瞭臉色:“怎麼著?扣一書的桌下吱呀一聲響,桌佈一掀,竟然鉆出一個人來,這人身材瘦削,靈活如猿猴,馮萬順看得驚奇不已,他方才看過那桌下,明明空空如野,也不知什麼時候竟然鉆出個人來。

叫夜千千的瘦子追著木三水出去瞭,那幾個大漢自覺無趣,互相打個手勢,便也出瞭茶館,這時一個好心的茶館夥計才對馮萬順笑道:“今兒你運氣好,要不然一定破財。實話對你說吧,這木三水和夜千千兩兄弟有一手雙簧絕活,旁人說雙簧,都是事先將詞兒記熟瞭才配口型,可他們二人,藏在下邊的那人哪怕說些上邊那人事先不知道的話,上邊那人也能將口型配合的惟妙惟肖,除非你一直緊盯著他的嘴巴,或者與他面對面就近坐著,聽得出聲音並非發自於他口,否則是破綻全無。”

與此同時,肅州城北門進來幾個灰土佈的漢子,城門前早有人迎上去,向他打聲招呼,笑問道:“公孫大哥,這一趟買賣收成如何?”

那姓公孫的人道:“嗨,看著偌大一座古墓,好不容易掘開瞭,卻是金銀俱無,隻拿瞭一件銅獨角獸、一件銅釜甄和銅二股叉、兩件銅盆,另外就是大批的陶器,古錢倒是有幾壇,卻不值幾文。我正想再掘一座大的,師傅急著找我們來,有什麼大買賣麼?”

那迎候他的人打個哈哈道:“公孫大哥,詳情我也不甚瞭然,不過師傅說瞭,這票買賣若是成瞭,這一輩子都吃用不盡!”

那姓公孫的人聽瞭精神大振:“竟有這樣好事?走!咱們趕緊見師傅去!”

各路人馬陸續趕到一處大賭坊,賭坊裡擺著十七八張桌子,賭徒們聚攏桌前,吆五喝六,這些人進瞭賭坊並不理會那些賭徒,隻與看賭坊的打手打聲招呼,便穿過賭坊到瞭後院。後院裡,萬松嶺正喝著茶、吃著豆,靜靜地等在那裡……※※※※※※※※※※※※※※※※※※※※※※※※※※※※※宋晟接到夏潯的來信,不禁又驚又喜,他立即派人給京裡和正在北疆前線的永樂皇帝報信兒,然後抱著病軀啟程,赴嘉峪關迎接夏潯。

夏潯信中所言,叫他立即控制胡商拓拔明德的事情,他也沒有怠慢,他派瞭三子宋瑛親自趕往肅州,抓捕拓拔明德,本來以為十拿九穩的事情,誰知宋瑛到瞭肅州,卻隻抓瞭一群蝦兵蟹將,主要目標拓拔明德和化名胡七七的於堅竟然下落不明。

他闖進拓拔明德租住的馬府下院抓人的時候,拓拔明德的一眾手下都在,看樣子渾然不知身份泄露,那拓拔明德並不像是得瞭消息逃走的樣子,因此宋瑛一面派人報信給父親,一面親自審訊犯人,希望能逼問出拓拔明德和於堅的下落。

可這些人都是帖木兒帝國派來的死士,要從他們口中問出消息著實不易,宋瑛迫不得已,隻得對他們用瞭大刑,連夜拷問。

宋瑛把一座肅州城攪得天翻地覆,抓捕拓拔明德和於堅的時候,宋晟已經在嘉峪關接到瞭夏潯和他那些幸存的兵士。據宋瑛說,夏潯失蹤曰久,他聯同哈密王脫脫各自派兵,把八百裡瀚海都搜瞭個遍,始終找不到夏潯下落,以當時情形來看,分明是兇多吉少,隻得如實稟報皇帝。

永樂皇帝當時正在大漠裡追殺本雅失裡,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今年開春瞭,得知夏潯的不幸,永樂皇帝很是悲慟,但他當時還不能處置此事,因此他隻吩咐宋晟調整軍事部署,一力擔負起西涼防務,同時傳旨京中,準備等他戰事結束,返回金陵,再為輔國公艸辦後事。

如今,有關輔國公後事的許多準備工作都已完備,謚號、祭文、衣冠塚、葬禮的規模、還準備加封他為漢中王,幸好他及時回來瞭,若不然等皇帝回京,把他的後事都艸辦完瞭,他再活蹦亂跳的竄出來,大明帝國恐怕就要遭逢一樁亙古未遇的難題:死後追封的郡王又活瞭,這王爵該如何處置?

隨即,宋晟又向夏潯通報瞭抓捕拓拔明德和於堅的情況,兩下裡一邊交流著這半年多來發生的種種,一面也向肅州趕去。兩地本就相隔不遠,六七十裡地,一天下來,傍晚時分也就進瞭肅州城。

進城時,各方官員接迎寒喧,好一通忙碌,才得以入住肅州衛衙門特意為他騰出來的官邸,至於晚宴就得稍候瞭,一路奔波,又值夏曰,夏潯一行人不說灰頭土臉,卻也是滿面風塵,汗漬斑斑,總得先沐浴更衣,清潔清潔。

夏潯在西琳和讓娜的服侍下,痛痛快快地洗瞭個澡,換瞭一身輕袍出去,兩個美人兒才寬衣沐浴,這廂還沒入水,早等得不耐煩的唐賽兒便闖進來,有人陪浴她哪肯一人洗澡,自然要與西琳和讓娜同浴。兩大一小三個美人兒脫得光潔溜溜,嬉水沐浴暫且不提,已經沐浴完畢的夏潯先已到瞭花廳歇息。

下人早侍候瞭茶水上來,這時正好不冷不熱,夏潯便往竹藤圈椅上一坐,喝起瞭茶水。

此時的夏潯,一身玉色輕袍,頭戴幞頭,幞頭正中還鑲著一塊鮮翠欲滴的翡翠,整個人文質彬彬,風流倜儻,就是膚色顯得黝黑瞭些,饒是如此,叫人一看也是個公子王孫的架勢,隻是看他手中輕搖的扇子卻不免叫人發噱,這位公子搖的不是折扇,卻是一隻大蒲扇,涼快是涼快瞭,配著他這一手打扮,可就有些不倫不類。

又過片刻,已然沐浴完畢的劉玉玨趕瞭來,本來夏潯這副模樣極是英俊瞭,可是與劉玉玨一比,登時就遜色好多,劉玉玨白白凈凈一張面孔,好象曬不黑似的,穿一身月白底子彈墨梅花皂色鑲邊交領輕衣,翩翩公子,美人如玉,比起夏潯,實在強瞭不止一籌半籌。

“國公,方才西寧侯說,已經打聽到瞭拓拔明德下落,宋瑛帶人出城去抓捕瞭,詳細情形還不知道,得等宋瑛回來再說。今晚宴後,請國公先行歇息,這三兩天內,宋瑛一定回來,咱們正好在肅州城裡先休息幾天,這一路不行車馬,渾身都覺難受瞭!”

夏潯點點頭,問道:“可有於堅下落?”

劉玉玨道:“還沒有,恐怕這於堅的下落,也要著落在那拓拔明德身上。”

夏潯微微蹙起瞭眉,搖頭道:“恐怕不見得!我雖身陷別失八裡,但是知道我生死下落的,卻也並非無人。嬴戰夫妻和於堅都是知道的,但我趕到哈密的時候,哈密王脫脫卻是驚訝莫名,完全不知道此前我還活著,那時我就知道,要抓於堅,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劉玉玨在夏潯身邊坐下,困惑地道:“國公是說?”

夏潯道:“嬴戰夫妻幫瞭我,卻隱瞞我身在別失八裡的消息,這倒可以理解。若我生還,自不會忘瞭他們的恩情,若我身死,他們也不會受瞭牽連,一旦帖木兒的大軍真個攻破嘉峪關,直取中原,他也可以利用與該國的交情保全自己。到後來,帖木兒身死、退兵,塵埃落定,他更沒有說出來的必要,因為他這時若說出來,就無法向人解釋先前不說的原因。可於堅為什麼不說?”

劉玉玨目光微微一閃,搶著說道:“我明白瞭!於堅賊心不死,還寄望於國公在別失八裡出瞭意外。他當時正是拓拔明德管事的身份,未來的變化,當時誰也不知道,如果他有機會與拓拔明德再赴別失八裡,甚至有機會再置國公於死地!”

夏潯頷首道:“不錯,所以,他一定格外註意西域消息。帖木兒帝國內亂、退兵,倒不見得就能確定我還安然無恙,但是咱們趕到哈密,根本無法予以掩飾,他在哈密一定有眼線,現在,他一定已然得到瞭消息,我現在隻擔心……”

劉玉玨道:“國公不必擔心,跑得瞭和尚,跑不瞭廟,他於堅又能逃到哪裡去?”

夏潯喟然一嘆,悠悠地道:“我現在擔心的,正是他的那座廟!就怕那廟裡的方丈住持,為瞭保全他的廟,把於堅這個招災惹禍的小和尚來個殺人滅口,那就……大大的不妙瞭!”

劉玉玨的臉色也凝重起來:“不錯!以我對紀綱的瞭解,這種事他絕對幹的出來!如果於堅死瞭,隻憑拓拔明德這個敵國間諜的口供,恐怕是扳不倒紀綱的。”

夏潯道:“不是恐怕,而是一定扳不倒!所以於堅絕對不能死,還要一定落在我們手中才行!”

“呵呵……”

夏潯突然笑瞭笑,說道:“於堅是個很惜命的人,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他現在一定也想到瞭這種後果,所以他怕落到我手裡,卻會更擔心落到紀綱手裡,這樣的話,我們未必沒有機會抓到他!”

夏潯忽然站起來,搖著蒲扇走到廊下,水磨石磚鋪地,四面原木欄桿,構成瞭一個天井,上邊是生長茂密的葡萄藤,遮住瞭星月,卻異常的涼快。

夏潯忽然沒頭沒腦地說瞭一句:“玉門關外,那水都不見的沙灘地裡,它撲騰不起來,到瞭這兒,總該起些作用瞭吧!”

劉玉玨跟上來,迷惑地道:“國公說什麼?”

夏潯緩緩地道:“我說……,該跟紀綱鬥法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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