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連夜追殺

作者:高月 字數:5546

潤州就是今天的鎮江,下轄丹徒、延陵、句容、白下、曲阿等六縣,有戶十萬,人口六十六萬,也屬於上州,潤州太守便是李林甫的族弟李復道。

李復道雖有李林甫這個兄長為後臺,但他的個人能力也很強,在潤州為官三年,倒也留下幾分清譽,潤州民眾安居樂業,人口穩步增長,潤州的州治在丹徒縣,這天下午,李道復正和丹徒縣令韓進平商量耕牛不足問題。

韓進平就是隨李慶安在戍堡起傢的那個流放官員瞭,他因書生從軍被李隆基憐憫,赦瞭他的流放之罪,授丹徒縣縣令,到任三個多月,非但沒有被江南的靈秀滋養,反而變得更黑更瘦,他幾乎天天都在各村各鄉視察,在田間地頭處理公文,在草市城門審理案件,不收一文外財,不濫用一次官權,沒有誰比他更珍視這第二次生命瞭。

僅僅三個月時間,他便贏得瞭韓青天的美譽,無論是鄉間老農,還是士縉大戶,提起韓青天,無人豎大拇指稱贊。

李道復也對這個下屬非常滿意,盡管他任職不長,但李道復在給他的評價上,還是打瞭上上考。

這兩天,韓進平最頭疼的就是耕牛不足,這是他經驗不足,沒有在冬天時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姓,眼看春耕已進入,但很多人傢因沒有耕牛而無法進行春耕,這兩天,縣衙門口擠滿瞭前來借耕牛的農民。

不得已,韓進平便來州衙向李道復求援。

“我昨天得到消息,曲阿縣有很多鄉已經耕過田,耕牛有剩餘,能不能煩請使君出面協調,從曲阿縣借部分耕牛,我們願付出一定補償。”

李道復笑著擺擺手道:“各縣都有難處,曲阿縣以後也會有求丹徒縣,就不要提什麼補償瞭,我馬上會寫信讓曲阿張縣令準備耕牛,盡快趕來。”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瞭急促的跑步聲,一名衙役在門口稟報道:“使君,有一支四百餘人的軍隊渡過瞭長江,馬上就要進城瞭。”

“啊”李道復驚得站瞭起來,如果是兵部調兵,他事先應該得到消息,可他居然一點消息都沒有,軍隊進城,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是哪裡的軍隊,他們說瞭嗎”

“好像是江都團練營。”

韓進平眼睛一亮,連忙道:“使君,可能是李慶安來瞭。”

聽說是江都團練營,李道復懸起的心放下,他對韓進平笑道:“是你的老朋友來瞭,咱們一起去看看吧”

丹徒縣城外,從泗州殺來的團練營已經有些筋疲力盡瞭,戰馬也累得直吐白沫,他們強行軍三天,終於趕到瞭潤州,現在他們就要趕在都梁山的消息未到之前,抓捕杜泊生。

李慶安沒有讓士兵們進城,而是讓大傢原地休息,等待官府出面,旁邊的賀嚴明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分手三個月,他終於可以見到老韓瞭。

“將軍,你說老韓會變成什麼樣子會不會長得肥胖如豬,身邊三妻四妾,去酒肆吃飯不要錢,看誰不順眼就打一頓,奶奶的,這個縣令,真讓人羨慕啊”

“你以為別人當縣令就會和你一樣嗎”

李慶安不屑地哼瞭一聲,道:“你自己看吧韓縣令來瞭。”

城門口忽然出現瞭大群衙役,李道復和韓進平騎馬從城內出來,老遠,李道復便拱手大笑道:“李將軍,別來無恙乎”

李慶安快步迎瞭上去,笑道:“使君,長安一別,沒想到這麼快就見面瞭。”

又一次見到李慶安,韓進平的眼睛一紅,他連忙上前一步,掀官袍一角,半跪道:“卑職參見將軍”

李慶安心中也十分感慨,他連忙扶起韓進平,“老韓,不要這樣,快快起來”

他見韓進平瘦成瞭一把骨頭,心中不由暗暗嘆息,這個縣官當得不容易啊

後面的賀嚴明大為驚訝,他看瞭韓進平半天,才結結巴巴道:“老韓,你怎麼成這樣子瞭”

韓進平苦笑瞭一聲,道:“一言難盡”

這時,李道復走過來,看瞭看軍隊,問李慶安道:“李將軍,這次你們渡江到潤州來,是為瞭何事”

李慶安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李道復大為驚訝,“李將軍,你說的可是真”

李慶安點點頭,低聲道:“消息應該確切,此事是李相督促我所辦,事情緊急,請使君立刻配合我抓捕逃犯。”

“好我這就安排,我現在就去曲阿縣。”

李慶安飛身上馬,對韓進平拱拱手笑道:“老韓,我有緊急公務在身,改曰再和你相聚痛飲。”

不到半個時辰,李道復親自率領上百衙役,帶著李慶安的大隊向曲阿縣奔去,曲阿縣也就是今天的鎮江丹陽,離州治丹徒縣不到百裡,走出不到三十裡,天便漸漸黑瞭。

眾人在萬籟寂靜的夜色中不急不緩地行軍,團練營放慢瞭馬速,李慶安命南霽雲率二十人先行。

他放慢馬速等著後面的李道復上前。

“李使君,有件事我想打聽一下。”

“將軍請說”

“我想知道像太守、轉運使這樣的高官,要怎麼樣才會被罷免”

李道復笑瞭笑道:“一般官員被免職,一般是失德或失職,失德要重要於失職,不過李將軍要知道,一般做到太守或轉運使這樣的高官,後面一般都會有人,小的失德和失職是動不瞭他們,而大的失德失職他們也不會犯,所以要想讓他們免職,隻有特殊情況產生。”

“什麼特殊情況”

“一是貪瀆坐贓,數額巨大,隻要事發,朝廷絕不會容忍,其次便是他的後臺出瞭問題,所謂樹倒猢猻散,除此兩種,其他事情都很難動搖他們的位子。”

李慶安點點頭,他剛要再問,這時遠方傳來一陣馬蹄聲,是南霽雲他們回來瞭。

“將軍,有情況”

“有什麼情況”

南霽雲上前將一名老者從馬上放下,道:“將軍,他是平渡鎮的裡正,有重要情報。”

“你有什麼重要情報”李慶安十分感興趣地探下身問道。

老者慌忙道:“將軍,今天傍晚鎮裡突然來瞭幾十人,吵吵嚷嚷,大多是泗州一帶的口音,為首之人十分兇悍,打傷瞭客棧掌櫃,小人準備連夜去曲阿縣告狀,半路上卻遇到這位將軍。”

說完,老者膽怯地瞥瞭一眼南霽雲,他在夜色中逃跑,卻險些被這個軍官一箭射死。

李慶安又急問道:“你確定是泗州一帶的口音”

“肯定是,小人年輕時在泗州呆過七八年,所以聽得出。”

“平渡鎮離這裡還有多遠”

“回稟將軍,還有約十裡左右。”

“傳令下去,全速前進,給我堵住平渡鎮的全部出口。”

大隊人馬立刻加速,夜色中馬蹄聲敲打著地面,戰馬飛馳,官道兩邊的茅屋內犬吠聲大作,無數土狗沖出來沖他們狂哮

沒多久,遠處平渡鎮的黑色輪廓已經隱隱可見。

“將軍,就鎮北口的那座客棧”裡正指著一座三層樓的客棧大喊。

客棧內已經有燈亮瞭,馬蹄聲驚動瞭他們,隻見有人從客棧裡沖瞭出來,拼命奔跑。

“前後堵住,一個也不能放走,敢抗拒者,殺”

唐軍向客棧席卷而去,箭在空中疾飛,兩個人被箭射中,慘叫倒地,唐軍瞬間將客棧團團圍住,荔非守瑜厲聲喝道:“裡面的人統統舉手出來,否則,我們就放火箭瞭”

客棧裡沒有聲音,忽然,一聲弓弦響,一支箭射出,正中一名唐軍的肩窩,唐軍翻身落馬,李慶安大怒,下令道:“放火箭”

一支支火箭騰空而起,帶著熾亮的火焰撲向客棧,火借風勢,霎時間,烈焰高熾,客棧裡開始有人向外奔逃,有強悍者翻墻向鎮內奔逃,唐軍箭如雨發,片刻間,逃跑的十幾人全被射死。

荔非守瑜再次大喊:“最後一次機會,把手舉在頭頂上出來,否則格殺勿論”

“饒命我們不敢抵抗,饒命啊”火勢越燒越旺,客棧中人走投無路,全部擠在院子中,院子裡一片哭喊哀求聲,夾雜著馬匹的悲嘶。

三十幾名舉手男子和幾十匹馬從院子裡湧出,唐軍上前把馬牽走,三十幾人跪滿一地。

“軍爺饒命啊我們都是被逼的。”

李慶安見他們中間還藏著一名被箭射傷的中年男子,馬鞭一指問道:“杜泊雲何在”

幾名男子對望一眼,都不約而同向兩邊移開,露出瞭那名受傷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哼瞭一聲,痛苦地站瞭起來。

“我就是杜泊雲。”

杜泊雲在盱眙縣出現瞭大隊唐軍後,嚇得連夜逃離都梁山,他們晝夜奔馳,比唐軍早瞭兩個時辰,逃至平渡鎮,人和馬都疲憊之極,杜泊雲認為唐軍不可能再趕上瞭,便決定在平渡鎮住一晚再走,不料卻被隨後趕到瞭唐軍包圍,死傷慘重。

李慶安冷冷一笑,馬鞭指著他道:“把他拿下,清點所有的人,看是否有漏網。”

平渡鎮距離曲阿縣還有五十裡,又是夜裡一更時分,故這裡雖然失火熱鬧,五十裡外的人也絕不會知道。

片刻,唐軍便從杜泊雲兒子的口中得到瞭他們要去的確切地址,曲阿縣孫傢巷,杜傢三兄弟的娘舅傢,曲阿縣有名的大戶,大鹽梟杜泊生便藏匿在他傢裡。

目標鎖定,唐軍再一次出發,這一次,衙役為先鋒,李道復一馬當先,奔在最前面。

約四更時分,天邊泛起瞭青色,行軍一夜的大隊人馬終於抵達瞭曲阿縣城,這是一座中縣,城池不大,隻開南北兩門,這時還沒有到開門時分,但城門外已經擠滿瞭準備進城賣菜的農民。

他們見大隊人馬到來,嚇紛紛向兩邊躲閃,城上守門的差役已經發現瞭下面的異常,探頭問道:“下面是什麼人”

“快開門,我是太守李道復。”

片刻,城門吱嘎嘎開瞭一條縫,一名差役出來察看,見果然是李太守,嚇得他們趕緊拉開瞭大門。

這一次唐軍沒有騎馬瞭,和衙役們一起向孫傢巷奔去,片刻便找到瞭他們的目標,曲阿縣的大戶梅宅,這是一座占地寬廣的大宅,足足有五十畝,衙役和二百名士兵將府宅團團圍住,其餘士兵翻墻進瞭宅內,裡面忽然響起一片驚叫聲。

梅府的主人梅放鶴在開元年間曾做過常州刺史,十年前便退仕在傢頤養天年,他的妹妹便是杜傢三兄弟的母親,杜傢財大氣粗,逢年過節便送巨額錢物過來,使梅放鶴不僅德高望重,而且富甲一方,便在曲阿縣城內修瞭這座比縣衙還大的宅子。

梅放鶴今年近八十歲瞭,睡眠不好,傢人的驚叫聲立刻把他從夢中吵醒,他聽說有官兵進宅,心中又慌又怕,在兩個孫兒的扶持下顫巍巍出來。

“我們是良善人傢,你們憑什麼夜闖民宅”

正堂內擠滿瞭梅傢的兒孫媳婦,他們每個人的戰戰兢兢,不知什麼大禍降臨梅傢。

外面的院子裡,黑壓壓地站著數百名唐軍,他們手握橫刀,殺氣騰騰,為首的李慶安冷然道:“你藏匿逃犯杜泊生,已觸犯大唐刑律,與逃犯同罪,你還想抵賴嗎”

“這位將軍,老夫也曾是一州刺史、校檢光祿寺卿,雖退仕十年,但聖上賞賜的紫金魚袋還在,大唐律我比你懂,你說我藏匿逃犯,可有什麼證據若沒有證據,那請你拿出聖上的旨意,否則你無權搜我的府邸。”

“哼你要證據嗎這容易。”

李慶安回頭吩咐瞭荔非守瑜幾句,荔非守瑜立刻帶上幾人匆匆去瞭,李慶安一言不發,站在院中斜睨著梅放鶴。

梅放鶴不知他要做什麼,心中著實忐忑不安,他年老體弱,站不住瞭,一個兒子給他拿來繡墩,讓他坐下,梅放鶴腦海裡飛速地思索著對策,該如何對付這些官兵

他久為州官,當然知道包庇鹽梟是重罪,但他又禁不住杜傢轉移來的銀錢誘惑,終於答應將外甥杜泊生藏匿在他這裡,不料最後還是被官兵發現瞭,他心中一陣悔恨,今晚這一關如果熬不過,恐怕就是他梅傢的大難臨頭之曰。

梅放鶴盼望著李道復或者張縣令能夠出面,替他傢說說情,大傢各自找個臺階,可是,始終不見地方官出面。

約過瞭半個時辰,院墻外傳來瞭急促的腳步,隻見荔非守瑜和十幾名官兵走進來瞭,在荔非守瑜的手中,拎著杜泊雲的兒子杜熙。

他將杜熙往地上一摜,交給李慶安一份口供,李慶安擺瞭擺口供對梅放鶴道:“這裡有杜泊雲和他兒子的口供,他們已招供你藏匿杜泊生,有這份口供,我就敢搜你的宅子。”

梅放鶴忽然看見杜熙,他不由大驚失色,不等他開口,李慶安一擺手令道:“給我搜”

士兵們轟然答應,四散去搜查,他們氣勢洶洶,在梅傢中翻箱倒櫃,不時傳來傢眷的驚叫聲和哀求聲,梅放鶴臉色慘白,知道杜泊生遲早會被搜出,他忽然道:“將軍,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李慶安瞥瞭他一眼,冷笑道:“你現在才想到和我做交易嗎剛才做什麼去瞭”

梅放鶴扶著孫子慢慢走來,低聲求道:“將軍,隻要你放過我梅傢這一次,我不僅把杜泊生交給你,還有杜泊生藏在別處的二十萬貫錢和他所有的機密文書,我都交給你,而且你有其他任何條件,我都可答應。”

李慶安微微一笑,“你此言當真”

“隻要將軍放過我梅傢這一次,我說話算話。”

“那好,你給我寫份承認藏匿杜泊生的書面保證,我再和你談條件。”

梅放鶴不知李慶安的用意,但是官兵已經搜到瞭內院,他知道形勢十分危急瞭,隻得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梅放鶴回大堂寫瞭一份保證書,並畫瞭押,交給瞭李慶安,承認他藏匿逃犯杜泊生,李慶安收瞭保證書,立刻下令道:“停止搜查”

唐軍停止瞭搜查,梅放鶴長長松瞭口氣,便對李慶安道:“將軍請說吧想要什麼條件。”

“我隻有兩個條件。”

李慶安比出兩根指頭道:“第一,秘密把杜泊生交給我,以後不管誰來問你,你都不能說杜泊生已被我抓到,我也自然也不承認你藏匿杜泊生。”

梅放鶴大喜,隻要能擺脫藏匿杜泊生的罪名,他當然不會承認,他知道李慶安是想用杜泊生做文章,但這已經和他沒有關系瞭,他立刻道:“將軍請放心,我再蠢,也不會主動承認我藏有朝廷要犯,而且我會約束知情的傢人,保證任何人不會說出去。”

“你明白這一點就好。”

李慶安笑瞭笑又道:“我的第二個條件便是你交出所有和杜泊生有關的資料、財物,就是這兩個條件,我會把你和杜泊生撇得幹幹凈凈。”

梅放鶴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應瞭,就算李慶安不要,他也會銷毀一切,現在隻要能保住梅傢,他什麼都不在乎瞭。

“將軍,我都可答應,我現在就把杜泊生交給你。”

李慶安跟著梅放鶴來到瞭後院的一座亭子裡,剛才唐軍已經搜到這裡瞭,唐軍搜查得非常仔細,所有的假山全部敲碎,夾墻挖開,馬廄地窖全部不放過,這座亭子還沒來得及搜到便被李慶安叫停瞭。

梅放鶴嘆瞭口氣,用拐杖指著亭子道:“通道就在亭子裡,搬開上面的石桌便可看到。”

李慶安一擺手,立刻上去十幾名唐軍,搬開瞭石桌,下面果然是個黑黝黝的通道,隻聽裡面有人低聲問道:“大舅,是你嗎”

李慶安給梅放鶴使瞭個眼色,梅放鶴隻得上前道:“泊生,你出來吧老二和老三都來瞭。”

片刻,從地道裡鉆出一個中年男子,頭發蓬亂,臉色蒼白,他正是揚州鹽案的關鍵人物,大鹽梟杜泊生。

他剛一露面,便被唐軍一擁而上,將他牢牢按在地上,綁瞭起來,並堵住瞭他的嘴,杜泊生兩眼憤怒地盯著梅放鶴,如果眼神能殺人,梅放鶴已經死瞭無數回瞭,梅放鶴慚愧地轉過身去,不敢和外甥對視。

李慶安走過來,上下打量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原來你就是杜泊生,整個大唐都快被你攪翻天瞭。”

未完待續

設置 目錄

設置X

保存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