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步步官場

作者:高月 字數:5567

涼州,安思順背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他的心情十分沉重,他剛剛得到消息,羌胡在瓜州大敗,被沙陀人追殺,幾近全軍覆沒。

安思順多少也有點懊惱,事實上他襲擊李慶安車隊的決定,是在李慶安抵達涼州的前一天才剛剛做出,他收到瞭安祿山的請求信,請求他在半路截殺李慶安,當然,殺掉李慶安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要給李慶安一個沉重的打擊。

安思順對安祿山的請求一般不會拒絕,但這一次他卻有點遲疑,畢竟襲擊新任北庭節度使不是一件小事,但安思順也沒有和任何人商量,他在思考瞭一夜後,便做出瞭決定。

他如果能成功栽贓在沙陀人的身上,那李慶安主政北庭後,將是沙陀人的惡夢,那麼沙陀人會不會由此遷到河西瓜州

答案是肯定的,以回紇人習慣於征服同化,沙陀人是不會去投靠回紇人,隻能選擇東遷,如果他在善加誘導,再加上朝廷影響,沙陀人一定會留在河西,讓他安思順得到一支犀利的騎兵。

隻有他最終還是失敗瞭,失敗就在於他低估瞭李慶安的敏銳,就在於他無法遠距離艸控實戰,如果他知道最終演變為攻城戰,那或許他就不會冒這個險瞭,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安思順隻能把這個苦果咽進肚子裡,從此北庭河西不睦,不過北庭是更多有求於河西,他不怕李慶安向朝廷告狀,死的人全部都是羌胡,和他河西軍何幹倒是如何安撫羌胡,才是令他頭疼之事。

安思順站在桌前沉思,他對李慶安使出的天雷非常感興趣,據他所知,在應龍城之戰中,李慶安就使用瞭這種威力巨大的火雷,當然不會是什麼天神降雷,那這種火雷究竟是什麼東西,至今還是個謎。

“這究竟是什麼呢”

安思順輕輕敲打著桌子,他立刻走到桌後,盤腿坐下,鋪開一張紙,提筆寫起信來。

李慶安來北庭已經三天瞭,視察倉庫,艸練軍隊,聽取錢糧開支匯報,但更多的是接見官員,文官、武將,林林總總將近百人,忙得他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但至始至終有一個人他沒有見到,那就是副都護程千裡,程千裡依然借口在傢養病,而李慶安也沒有去他傢裡探望,兩人似乎都在等待著對方的讓步,但誰也沒有走出關鍵的第一步。

明察仍然是李慶安當前的要務,三天來,他接見瞭近百名安西文武官員,說得都是官話和場面話,他仍然看不透北庭官場,在北庭官場上似乎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薄霧。

這天晚上,李慶安從北庭城回到瞭金滿縣,北庭城離金滿縣極近,相隔不過三裡,北庭城是北庭軍政署衙集中之地,生活很不便利,因此北庭官員們基本上都安傢在金滿縣,也有住在附近的村莊裡。

金滿縣城不大也不小,按內地的人口規模,算得上是一座上縣,城池周長二十餘裡,約有居民近二萬戶,大半是漢民,漢民中又有一半是軍戶,整個縣城有四條大街,呈井字形佈置,沿街種滿瞭胡楊樹,各種大型的商鋪和倉庫,以及客棧、酒肆、青樓、賭館等等商業店鋪比比皆是,商業十分繁榮,和內地城市不同的是,這裡沒有東市西市,沒有坊墻,也沒有限時關門的規定,所有店鋪都是沿街而開,大多經營到深夜。

李慶安的府邸位於金滿縣的東北角,這裡全城風景最美的地方,有一片數百畝大的湖泊,每年會有幾次湖水變成乳白色,因為叫做白湖,金滿河穿湖而過,湖泊兩岸垂柳綠楊,風景秀麗,沿湖分佈著幾十棟大宅,大多是高官巨賈的府邸,李慶安的府邸便是其中之一,原本是前任節度副使盧奉遠的傢,他已經調走,這座巨宅便順理成章地歸李慶安居住。

不過李慶安今天並沒有直接回傢,而是去瞭副都護楊奉車的傢,楊奉車的宅子位於湖西,與李慶安的府邸隔湖相望,宅子占地三十畝,是整個金滿縣最漂亮的一座住宅,住著楊奉車的一妻三妾,一兒一女,以及十幾名仆役,另外楊奉車在城外有十頃上田,在城內有一座商鋪,可以說他的根已經紮在北庭瞭。

李慶安來到楊奉車的府邸前,片刻,楊奉車迎瞭出來,他和李慶安的辦公之地相隔不到二十步,呆瞭一天,兩人不知見瞭多少面,可晚上在傢中見面,意義又大不相同。

楊奉車笑容中帶著諂色,跑下臺階拱手施禮道:“歡迎李將軍光臨鄙宅。”

“夜晚來打擾楊都護休息,不好意思。”李慶安微微還禮笑道。

“李將軍這是說哪裡的話,我早想把李將軍請來,可一直不好意思開口,李將軍自己前來,那是最好不過瞭。”

楊奉車躬身虛擺手,又道:“夜風頗涼,請將軍進屋去說。”

兩人寒暄著走進瞭大門,李慶安見他宅子的雕梁畫棟,屋舍精雅,進門便是池塘,池塘中種滿瞭荷花,四周被垂柳包圍,一架廊橋如飛虹,直通大堂,設計得獨具匠心,令人贊嘆,李慶安走在橋上,隻覺涼風撲面,令人心曠神怡,他也不由點點頭笑道:“都說楊都護戀傢,現在理解瞭,我若有這樣的宅子,一定也會時時惦念。”

走過廊橋,兩人來到大堂前,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上前施禮,“參見李將軍。”

李慶安見他和楊奉車長得頗為相似,眉清目秀,算得上一表人才,便笑道:“這位便是令郎吧”

“呵呵這就是我兒楊吉,準備今年秋天進京,參加明年的春闈。”

“我也聽說令郎要參加科舉,這可是楊傢盛事啊正好我新任命的屯田使王昌齡,還有判官岑參都是進士出身,文采斐然,楊公子不妨向他們請教一二。”

楊吉欣喜萬分,但他還是有些遲疑道:“隻是我覺得有些唐突。”

他父親楊奉車捋須笑道:“我兒不通時務,既然李將軍已經開口瞭,自會給他們打招呼,你擔心什麼”

楊吉恍然大悟,連忙深深向李慶安施一禮,“多謝李將軍安排,我明天便去拜玉壺先生為師。”

李慶安卻瞥瞭楊奉車一眼,都說此人是個老好人,現在看來,其實此人是個官場老油條,這樣,事情倒好辦瞭。

“楊都護,咱們坐下談吧”

楊奉車一拍腦門,歉然道:“看我,隻顧說話瞭,卻忘瞭最基本的禮節,李將軍,請”

“請”

兩人來到大堂坐下,北庭受胡人習慣影響較深,很多人傢都有椅子,楊奉車傢也不是跪坐,而是坐圈椅,後來這種椅子漸漸流入中原,晚唐時慢慢盛行起來。

楊奉車請李慶安坐下,命左右道:“上一桌酒菜來。”

李慶安連忙止住,笑道:“剛才與幾個手下已經吃過來,上一杯茶便可。”

“那好吧上一碗馬奶茶。”

片刻,一名丫鬟端上來一碗熱騰騰的奶茶,放在李慶安面前,唐朝的茶葉沒有炒過,都是用水煮,放以各種佐料,而北庭安西則大多隨胡風,喜歡喝奶茶,楊奉車久居北庭,也習慣瞭。

李慶安卻一直不大習慣奶茶那股腥膻味,細細喝瞭一口,搖搖頭笑道:“我帶來瞭上好的蒙頂茶,等會兒我讓親兵給楊都護送幾斤來。”

“那就太感謝瞭,來人換一杯香茶。”

楊奉車見李慶安不習慣,連忙命人換瞭一杯普通茶,李慶安喝瞭一口,這才笑道:“今天我看瞭看官員們的履歷,楊都護今年就要任職滿十年瞭吧”

“正是一晃我已在北庭呆瞭十年瞭,歲月催人老,我今年已經四十有八,再過幾年就該退仕瞭。”

楊奉車雖然感慨青春不再,但他眼睛裡卻閃過一絲緊張,他聽得出李慶安有言外之意,在暗示他,他的副都護做得太久瞭,確實,大唐還沒有做瞭十年副都護的先例,連楊奉車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能做這麼久,或許他表現平常,無功無過,再加上他這個職務沒有什麼實權,僅僅是個虛職,不受人重視,所以朝廷既不升職,也不降職,就讓他一年一年地耗瞭下來。

楊奉車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也不喜歡做事,他最大的希望就是再生一個兒子,因此在北庭,他是出瞭名的戀傢,北庭副都護清閑最適合他,他希望自己能在北庭副都護這個職位做到退仕,掙一份不菲的傢產,給兒子謀個好職,這就是他最大的人生理想。

前幾任上司都知道他有胸無大志,也樂得不幹涉他,但到瞭李慶安這一任,他感覺自己的危機來瞭。

這種危機並不是李慶安要把他怎麼樣,而是北庭官場目前的局勢和前幾年不一樣瞭,北庭居然出現瞭兩雄爭強的局面,一個李慶安,一個程千裡,李慶安是汰漬檔,而程千裡是慶王黨,也就是說,北庭竟是汰漬檔和慶王黨的較量,真不知是誰佈置的這個局

他偏偏夾在中間,楊奉車暗暗嘆瞭一口氣,他知道李慶安今晚上門,可不是為瞭什麼閑情雅志。

“李將軍任職三天,感覺如何”楊奉車勉強笑瞭笑問道。

“還好吧感覺北庭生機勃勃,是個做事業的地方,而且生活也很不錯,我今天來,就是要感謝楊都護事先給我安排好瞭宅子,讓我的傢人有一個安身之處。”

楊奉車連忙謙虛道:“哪裡哪裡這隻是一點綿薄之力,當不得李將軍的親自上門感謝。”

李慶安笑瞭笑,他話題一轉又問道:“不知令郎進京趕考,可有瞭準備”

楊奉車一愣,“要什麼準備”

李慶安呵呵笑瞭,“我雖然沒有參加過科舉,但我也知道一二,各地考生都是早早進京參加省試,倒不是為瞭臨時抱佛腳復習經文,而是為投貼拜門第,我親眼看見過各個宰相府門前擠滿瞭士子,都打破頭要做相國的門生,楊都護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楊奉車點瞭點頭,這個緣故他倒也知道一些,金滿縣令陳忠和給他說過,大唐科舉不糊名,考官在批卷時不僅要看學問,還要看考生的德行,其實就是看考生的背景,考官筆下松緊和這個大有關系,但省試隻是第一步。

省試中,不管是進士科考中還是明經考中,隻是得一個做官的資格,要想做官還得經過吏部考,這才是關鍵,吏部考相當於面試,主要看外貌人品,其實這也是看背景關系,有後臺背景,或是世傢名門就容易被錄取,這一關隻有少數人能通過,但吏部考還是第二步。

第三步就是放官,這就更要後臺背景瞭,後臺硬便能得到好職位,留京或者去富裕縣,政績容易,提拔也容易,官運暢通,像金滿縣縣令陳忠和,因為傢境貧寒,開元二十七年隻因考中進士探花,才得以授官,但無後臺無背景,被放到北庭來,做瞭十年的官,能力卓著,就因京中無人,到現在還是個小小的縣令。

楊奉車苦笑瞭一聲,他剛要開口說京中無人,忽然心念一轉,他頓時明白過來,李慶安這是在暗示他呢

他立刻試探地問道:“李將軍的意思是”

李慶安淡淡一笑道:“如果楊都護不嫌棄的話,我可以把令郎推薦到高力士門下。”

李慶安喝一杯茶,輕描淡寫地說瞭幾句傢常,便告辭瞭,楊奉車卻盯著桌上的茶杯,心情久久不能平復,李慶安拉攏的意思太明顯瞭,但也讓他十分心動,雖然他渴望能再生瞭一個兒子,為此連娶瞭三房小妾,但折騰瞭十幾年,小妾們連蛋都沒下一個,他便知道恐怕是自己下種出瞭問題,。

他今年四十八歲,隻有膝下一子,兒子是他全部的希望所在,如果兒子能拜在第一權宦高力士門下,有高力士做後臺,就算科舉不中,走門蔭入仕這條路,兒子的仕途也會一片光明,楊奉車當然知道李慶安的後臺就是高力士,可投靠李慶安,勢必就會得罪程千裡,這讓他十分為難。

楊奉車坐在桌前,按著太陽穴哀嘆,“這可怎麼辦呢”

就在這時,一名傢人快步跑來,在大堂前稟報,“老爺,程都護在門外求見”

“誰”

“程都護,程千裡。”

“啊”地一聲,楊奉車驚得站瞭起來,目瞪口呆。

李慶安的府邸位於白湖的東面,是一座占地二十餘畝的大宅,是金滿縣僅次於楊奉車府宅的第二名宅,房子在前年翻修過,大部分屋子都是新建,分為前後左右中五個院子,各種屋堂樓閣足一百多間,雖然府宅比不上楊府的精雅別致,但也有自己的特色,一個是樹蔭茂盛,整個府宅掩映在綠樹叢中;其二便是院墻高大堅固,仿佛一座城堡一般,極難攀越,而且四周駐紮有軍營,這就保證瞭府邸的安全。

李慶安剛到北庭,還沒有來得及采辦傢仆下人,他府中就隻有如詩如畫她們幾個人居住,絕大部份房間都空置著,黑漆漆地沒有燈光,除瞭西院住李慶安的幾十名親兵外,整個府宅隻有後院三四間屋子住瞭人,他已經命人去高昌替采辦一些丫鬟傭人,到時嚴莊也會住進東院。

隨著李慶安回傢,府邸裡頓時熱鬧起來,小蓮笑著迎瞭出來,“大哥,飯菜都準備好瞭,大傢一起吃飯吧”

“這麼晚瞭,我們都吃過瞭。”他看瞭看後面,又笑問道:“她們幾個呢”

“她們幾個在學六弦琴呢我沒叫她們。”

“嗯就不要打擾她們。”

李慶安回頭對親兵們笑道:“大傢都散瞭吧如果肚子餓,就先去廚房吃飯,想出去喝酒也行,別給我惹事。”

親兵各自散瞭,李慶安回到瞭內宅,他來到自己書房,他換瞭一身寬松的禪衣,舒服地坐瞭下來。

書房裡燈光柔和明亮,屋角的銅爐中點著百合香,房間裡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幽香,書房共有裡外兩間,裡間是他休息用的,隻有一張床榻,鋪著厚厚的褥子,以後他準備改成沙盤室,而外間四周墻邊擺滿瞭書架,各種書籍圖畫堆積在架上,靠北墻是一張寬大的桌子。

桌上擺瞭厚厚一疊雜報,都是從京中送來的,隻是時間上晚瞭一個月,李慶安坐下,隨手從桌子取過一本今天剛送來的雜報。

這可是歷史上最早的一份報紙,隻是內容十分枯燥無聊,記錄朝廷發生的各個主要事件,李隆基的各項朝政活動,比如李隆基親自下地耕田,以示勸農等等。

不過今天倒有兩件事情吸引瞭他的註意,都和劍南有關,一是升任劍南節度府判官鮮於仲通為劍南節度府長史,這是楊釗原來的職務,其二是李隆基批準楊釗改名為楊國忠,加授太府寺卿。

楊國忠李慶安冷笑瞭一聲,楊國忠終於登上瞭歷史的舞臺,就不知他是否會像歷史上那樣,把南詔問題處理得一團糟糕。

這時,房門開瞭,如詩端著一杯茶快步走瞭進來,李慶安的書房也是一個禁地,由如詩替他整理,除瞭她之外,別人一概不準進來。

“哥,先喝杯茶吧”

如詩淺淺一笑,桃花般的臉頰上梨渦隱現,她把茶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便跪在他身後,溫柔地替他按摩頭頸,李慶安輕輕拍瞭拍她的手,以示謝意。

“怎麼不去習琴”

“如畫在學呢我來侍奉阿哥,昨天這裡酸痛,今天好點瞭嗎”如詩輕輕揉著他後頸問道。

“今天稍微好一點瞭,昨晚多虧你用熱水替我敷一下。”

“嗯等會兒我再去燒點滾水,給哥好好再敷一敷。”

李慶安忽然想起一事,便笑道:“明天你拿五斤蒙頂茶,讓我親兵給楊都護府送去,我今天答應他的。”

“好的。”

如詩也想起一事,連忙道:“對瞭,今天下午,一隊安西士兵押送來一批箱子,說是你命他們送來的,好像都是銅佛像。”

“啊佛像在哪裡”

“我讓他們放在東院呢”

李慶安大喜,他一直很擔心這批銅佛像,真的送來瞭,他連忙站起身笑道:“我要去看一看。”

他快步走出書房,卻迎面見小蓮匆匆跑來,“大哥,有客人要見你。”

“是誰”

“是楊都護,他說有急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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