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天的飛雪中,李慶安一行終於返回瞭碎葉,大軍駐紮在城外,李慶安在段秀實的陪同下向城內馳去。
經過幾個月的修整,碎葉又漸漸恢復瞭原貌,損壞的城墻修整好瞭,十六扇城門也全部換成瞭新門,大街上原本污穢不堪的路面清理得幹幹凈凈,所有被占的漢人宅院也清理出來瞭,用鎖將大門鎖死,曾經慘遭破壞的大雲寺修葺一新,當李慶安走進城池時,看見瞭已經陸陸續續從北庭回傢的碎葉漢人,一群群孩子在雪地中奔跑,歡笑聲傳遍瞭大街小巷,城門口兩輛牛車滿載著一傢老小和各種生活用品、滿載著希望向城內駛去。
短短幾個月,碎葉城便煥發出瞭新貌,讓李慶安深感欣慰,他點點頭對段秀實笑道:“成公,這幾個月辛苦你瞭。”
段秀實連忙欠身道:“我隻是在後方休整,和將士們在前方的慘烈戰役相比,我的付出不足為道。”
“那也要看的是哪裡碎葉可是我們的西征的大本營,很快安西節度使府就將遷來此地,隻有將碎葉經營好,才能有發展餘地,這就是我把碎葉交給你的原因。”
說到這,李慶安拍瞭拍段秀實的肩膀道:“成公,你是我最信任的人,隻有把碎葉交給你,我才能放心。”
段秀實默默點瞭點頭,他明白李慶安對他的信任,一年多以前,他被迫放棄碎葉東撤,事後李慶安也絲毫沒有責怪他,隻說瞭一句話,“非公之過”隨後依舊任命他鎮守碎葉,甚至兵部對他的降職處分,也被李慶安批駁回去,碎葉丟失,安西軍以為非段將軍之過也,某願為其擔保
此事讓段秀實對李慶安深為感激,李慶安在前方作戰時,他也竭盡全力,保證瞭從北庭過來的各種軍需物資源源不斷供給前線,因此在怛羅斯之戰的功勞簿中,段秀實的名字也位列其中,保障後勤,功不可沒。
這時,段秀實忽然想起一事,連忙道:“有件事我想與大將軍商量。”
“你說”
“兩個月前朝廷發來牒文,將遷內地三萬軍戶至安西,我想能不能將他們直接遷來碎葉,這樣對碎葉的發展將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
李慶安點點頭,道:“其實這也是我的想法,但我擔心碎葉還一時無法安置他們。”
“大將軍不必擔心,我已經準備好瞭。”
段秀實連忙解釋道:“這幾個月,我已經帶領士兵們丈量瞭碎葉附近的土地,這裡沃野千裡,皆是無主之地,莫說三萬戶,就是三十萬戶也完全能安置,況且還有礦山、冶煉、釀酒、織佈,還有東西方貿易的中轉,另外,除瞭碎葉外,還有周圍小城,完全可以發展成為縣,這些我都作瞭詳細的計劃,大將軍盡可放心”
段秀實的務實讓李慶安大為贊賞,他呵呵大笑道:“好成公果然不負我的期望,就這麼定瞭,三萬軍戶全部安置碎葉,此次回京,我會好好爭取一下,或許我會要來更多的移民。”
唐軍的返回讓碎葉城立刻熱鬧起來,這次跟隨唐軍一齊東來的,還有一千多粟特商人,近六千匹駱駝,滿載著粟特和大食的物品,準備前往長安,按照唐廷規定,進入大唐的貨物需要在安西繳稅,用於補充安西軍費,但這次李慶安宣佈跟隨他進京者可以免稅,而且還可以得到唐軍的保護,這讓精明的粟特商人趨之若鶩,紛紛將埋藏起來的值錢貨物取出,爭先恐後地搭上瞭這趟有著免費午餐商旅之行。
大量碎葉商人的到來使得碎葉的大小客棧頓時爆滿,客棧遠遠不夠,一些民戶還特地騰出瞭房間,臨時租給商人們,收取一點租金,但商人們放下貨物行李的第一件事,並不是吃飯休息,而是趕到碎葉的各大商鋪和市署兌換開元通寶銀幣。
這是李慶安在路上時給他們宣佈的,免稅的一個附加條件就是每人至少需兌換價值三十貫的開元通寶銀錢,用銅錢、甚至可以出售一部分貨物換取銀幣,在路上商人們已經見識到瞭開元通寶銀幣的樣品,和長安鑄造的銀錢一樣,十枚一兩,按照安西官方的價格,這枚銀錢值一百文銅錢,盡管李慶安是用強制的命令讓商人們兌換,但精明的商人們立刻發現瞭中間賺錢的機會,這種銀錢在長安黑市上能兌到一百零五文,甚至一百一十文。
這批銀錢並不是李慶安得到大食銀錠後才鑄造,而早在第一次碎葉戰役後便開始鑄造瞭,在那次戰役中唐軍俘獲數千石國戰俘,這些戰俘在碎葉的頓多銀礦挖礦鑄銀,又運到北庭鑄銀錢,盡管後來這些戰俘被石救走,但先後還是鑄造瞭近三萬貫銀錢,價值三十萬貫銅錢。
第一次碎葉戰役結束後,朝廷賞賜北庭軍將士三十萬貫,絹二十萬匹,而第二次重奪碎葉,朝廷再次賞賜二十萬貫,連同絹的折算,一共六十萬貫賞賜,但事實上長安隻撥付瞭十萬匹絹,其他賞賜隻是給一個額度,讓安西自己解決。
換而言之,朝廷已經給瞭安西鑄幣之權,這些錢都要安西自己鑄造,至於鑄錢所需的銅料也要安西自己開采冶煉。
但唐王朝一年的鑄幣量才三十萬貫,安西一地能鑄多少李慶安無奈之下隻能用銀錢代替銅錢賞賜給士兵,雖然在安西這批銀錢因為李慶安的政令得以通用,但在大唐內地卻不能流通,為解決銀錢的流通問題,他這次回京述職必須要說服朝廷。
利用粟特商人向朝廷施壓,這也是他的策略之一,當然,李慶安的目的並不僅僅是為瞭讓士兵的錢得以流通,他還有更加深遠的用意。
大街上到處是牽著駱駝換錢的粟特商人,熙熙攘攘、熱鬧異常,這時,州衙門口來瞭幾名身著長袍的漢族男子,正是碎葉隱龍會的李回春、羅品方和常進三人,他們早在四個月前便陸陸續續從安西和北庭返回瞭,一連幾個月,眾人修葺房屋、重整店鋪、安排貨物,準備在碎葉大幹一場。
但隱龍會的人更關心的卻是李慶安的歸來,在河南道襄邑縣,眾人已經認定瞭李慶安就是失蹤多年珽公子,並發瞭血誓,一定要輔佐李慶安實現隱太子的未盡事業。
今天唐軍大隊剛剛歸來,李回春等三人找上門瞭,李慶安正式回歸隱龍會還有一步最重大的事情未做。
他們對守門的士兵施禮道:“我們是李大將軍的故人,不知大將軍可在”
“幾位可有拜帖”
“有有”
李回春取出瞭他的名帖,遞給士兵道:“請轉交給大將軍。”
“幾位請稍候”
士兵快步走進瞭大門,此時李慶安剛剛聽完段秀實的述職,正準備去街上視察換錢的情況,門外士兵稟報道:“稟報大將軍,門外有人來訪。”
“是什麼人”
“說是將軍的故人,有拜貼在此。”
“故人”
李慶安心念一轉,便隱隱猜到時誰瞭,他便點點頭道:“拿來我看。”
士兵走進房間,將拜貼交給瞭李慶安,果然是李回春他們,李慶安笑瞭笑,便對段秀實道:“我有點私事,就不去街上瞭,就拜托成公去巡視,維持好秩序,另外,粟特商人還想多換的話,你去軍營找崔乾佑,我估計士兵們身上便有不少。”
段秀實答應一聲,便匆匆去瞭,片刻,李回春等人被領進房內,一共是四個人,其中一人是女人,帶著面紗,看不清模樣,李慶安深深看瞭她一眼,便吩咐親兵道:“我有要事,任何人不得進來”
親兵關上門出去瞭,李回春三人立刻跪瞭下來,“屬下叩見主人”
“你們快快請起”
李慶安連忙將他們扶瞭起來,埋怨道:“我上次便給你們說過瞭,以後不準見我下跪”
說著,李慶安又看瞭那女人一眼,女人摘下瞭面紗,赫然正是羅夫人,也就是李慶安的生母,她默默地註視著李慶安,兩人目光相觸,房間裡的氣氛不覺變得有些緊張起來,這時,羅夫人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她對李回春三人道:“你們先回避一下吧我想和珽兒說幾句話。”
李回春退下瞭下去,羅品方有些擔心,他想給女兒說點什麼,但常進拉瞭他一把,把他拉瞭下去。
門關上瞭,羅夫人開門看瞭看,見他們走遠瞭,這才把門反鎖瞭,她對李慶安笑道:“李使君,我們見過的,對嗎”
她這樣一說,李慶安便明白瞭,她已經認出自己並不是她失散瞭二十年的兒子,這是當然,就算失散再久,做母親的還是一眼就能認出自己的孩子。
李慶安苦笑一下,從懷中摸出那塊鳳玉,放在瞭桌上,道:“這塊玉你拿走吧它是你兒子的隨身之物。”
羅夫人拿起玉端詳瞭良久,眼中露出一絲哀傷之色,她又將玉放回瞭桌上,低聲道:“我們坐下談一談吧”
李慶安默默地點瞭點,給羅夫人倒瞭一杯熱茶,“夫人,請喝茶”
羅夫人怔怔地望著茶杯,她嘆瞭口氣道:“我那個璫兒從來就沒有給我倒過一次茶,多謝瞭。”
她端起茶,細細地吮瞭一口,問道:“李公子,你父母在哪裡”
李慶安搖瞭搖頭,“我自幼父母雙亡,祖父在十五年前去世後,在這世上我再沒有一個親人。”
“哎也是一個可憐的孩子。”
羅夫人傷感地嘆瞭一聲,“我的珽兒若還活著,也和你長得一般高大瞭,他父親就很高,他從小就像他父親,他和你一樣,也是二十八歲,隻是比你大瞭一個月。”
羅夫人心中難受,淚水湧瞭出來,李慶安低聲安慰她道:“夫人放心,我會盡全力替你找回兒子。”
“真的嗎”羅夫人驚喜地望著他。
李慶安註視著鳳玉,半晌,他笑瞭笑道:“當然,我既已承諾夫人,就一定會做到,但能不能找到,我沒有把握。”
“隻要你有這個心,我就感激不盡瞭。”
羅夫人拾起鳳玉,又塞回瞭李慶安的手中,李慶安愣住瞭,“夫人,你這是”
羅夫人淡淡一笑道:“你以為我會揭穿你的身份嗎不其實我早就知道珽兒已經死瞭,當年他父親去波斯,名為遊歷,實際上是去尋找珽兒,他就是得知珽兒死去的消息,才憤而找仇傢報復,卻不幸也身死異鄉,他臨死前讓隨從帶給瞭我一句話,他去陪珽兒去瞭,我便知道珽兒已經死瞭,這件事我一直隱瞞著父親和隱龍會的人,所以他們告訴我,你就是珽兒時,我便知道,其實你不是。”
“那夫人為什麼不揭穿我”
“那是因為我不願意璫兒再走他父親的老路,我希望他能平平靜靜地過一輩子,隱龍會的事業他做不瞭,但公子你就不同,或許你能替他們完成這個百年心願。”
“可是”李慶安遲疑一下道:“他們若知道瞭我並不是珽公子,他們是不會讓一個外人來完成他們的百年心願。”
這時,羅夫人的目光變得明亮起來,她微微笑道:“如果公子不嫌棄,那你就是我的珽兒。”
李慶安猛地抬起頭,他從羅夫人的眼睛裡看到瞭一種寬容,看到瞭一種慈善,也看到瞭一絲期盼,他忽然想起瞭自己前世的母親,母親那慈祥的目光,他再也見不到瞭,李慶安鼻子一酸,緩緩地跪瞭下來,重重地磕瞭一個頭。
“母親大人”
“孩子,快快起來”
羅夫人連忙扶起瞭李慶安,她的眼睛裡也閃動著淚花,“孩子,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珽兒。”
羅夫人擦去淚水,又仔細地看瞭看李慶安,點點頭嘆道:“果然是一表人才,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你時,我便在想,假如我的珽兒還活著,應該也會和你一樣英武,沒想到,我會得到這麼一個有出息的兒子,如果璫兒能比得上你這個兄長的一半,我就真的心滿意足瞭。”
李慶安心中也暗暗嘆瞭一口氣,他固然願意認羅夫人為自己的母親,但讓他認那個紈絝子弟做弟弟,卻讓他頭痛之極。
羅夫人仿佛明白李慶安的心思,便笑道:“其實璫兒本姓也不壞,隻是從小被寵壞瞭,沒人管得住他,最近我收瞭一個義女,當真是一物降一物,璫兒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變得老實多瞭,也開始用功讀書瞭,你既然做瞭他的哥哥,希望也能好好照顧這個弟弟。”
李慶安點點頭,肅然道:“如果他能走正路,我自然會關照他,還請母親大人對他嚴加約束。”
羅夫人心中也異常欣慰,雖然李慶安並不是她親生兒子,但她可以把李慶安當作自己的義子,也算是她的兒子,璫兒有這麼個出息的大哥,對他的一生都會有助益。
她開瞭門,對李回春三人道:“你們請進來吧”
李回春三人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盡管他們已經認定李慶安就是隱龍少主,但如果羅夫人不承認,這也是個極大地障礙,李回春極為細心,他見夫人臉色有淚痕,便知道事情差不多瞭,而羅品方卻沒註意到,他是個暴烈脾氣,一進門便問女兒道:“沒問題吧”
羅夫人挽住李慶安的手笑道:“沒錯,他就是我的珽兒,就是我失散瞭二十年的親生兒子。”
李回春三人一顆心頓時落下瞭,這太好瞭,羅夫人又指瞭指羅品方對李慶安笑道:“珽兒,這就是你外公瞭。”
李慶安心中暗罵一聲,不得已,隻得躬身施禮道:“參見外公”
“不用不用”
羅品方高興得撓頭呵呵直笑,他連忙對李回春道:“這樣都沒問題瞭,那現在就帶少主去參拜靈位吧”
參拜隱太子李建成的靈位,是李慶安為隱龍之主的最後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李回春點點頭道:“不用著急,我已經安排好瞭,明天一早,少主將正式參拜。”
完成瞭羅夫人的認親,眾人和李慶安約定瞭明天的時間,便要告辭瞭,李慶安卻將李回春留瞭下來,他還有事情要向李回春交代。
兩人又重新坐瞭下來,羅夫人不在瞭,使李慶安感到一陣輕松,又恢復瞭他的冷靜和理智。
他喝瞭茶笑道:“粟特人在街上換錢一事,李先生知道瞭吧”
“這件事我正想問少主呢”
“不要叫我少主”李慶安提醒他道:“記住,現在還不是泄露我身份的時候。”
李回春一凜,連忙問道:“那什麼時候可以將使君的身份昭示天下”
“具體什麼時候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時機成熟,我會安排你們用恰當的方式來泄露。”
“是屬下明白瞭。”
李慶安點點頭,又把話題轉回來,道:“現在繼續說銀錢之事,這些粟特人隻是我利用他們來對朝廷施壓,隻是我計劃的一部分,另外一部分需要漢唐會來替我完成。”
“計劃”李回春有些困惑,遲疑著問道:“使君有什麼計劃”
“這個計劃一言難盡,你就暫時不要問瞭,隻管執行我的命令。”
李回春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強勢的隱龍會主,一時還不適應李慶安的命令,但他立刻便反應過來,心中暗暗贊嘆,這才是隱太子的後人,有著說一不二的氣勢,他立刻站起身,躬身道:“請使君吩咐”
李慶安取出一本冊子,遞給李回春道:“我的方案都在這裡面瞭,你拿去吧事關重大,我希望你立刻執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