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祿山大軍渡黃河的消息讓李豫感到異常震驚,如果說河東還有潼關天險以阻攔安祿山進入關中,那麼他一旦渡過黃河,便可以從關內諸州南下,進入關中,那無異於狼進宅,給紛亂的關中局勢再添一把火。
李豫心急如焚,回頭向李泌望去,李泌一直在沉思不語,他沒有像李豫那樣表現吃驚,安祿山渡黃河在他的意料之中,盡管守潼關的軍隊兵力較弱,但隻要閉關不戰,安祿山再多的精兵也難以入關,可一旦安祿山過瞭黃河,問題便麻煩瞭,朔方無兵,各路大軍都聚集關中,關內道空虛,如果安祿山占據關內道以北,那對關中、對長安無疑如泰山壓頂,朝廷處於危卵之勢。
“陛下,當務之急是要將安祿山趕回黃河以東,可請求李慶安協助,請他擋住安祿山的兵鋒。”
“李慶安,他會嗎”
“會一定會,隻要他還自認為是宗室,自認為是趙王,就一定會對付安祿山,一山不容二虎,其實不用陛下出旨,他也一定會出兵,隻是陛下出旨更加名正言順,可將他綁在陛下身上,若是興慶宮搶先下旨,那可就麻煩瞭。”
李豫點瞭點頭,“朕明白瞭,朕立刻頒旨。”
李豫當即下旨,封李慶安為關內北道安撫使,巡視關內諸州,這其實就是命他率軍迎擊安祿山,又封戶部尚書裴旻為禦史大夫,前往李慶安軍中頒旨。
但做出這個決定還不夠,為瞭防止安祿山趁關中局勢混亂而公開造反,李豫決定和他的皇祖父議和,尋找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妥協方案,以集中兵力對付安祿山。
興慶宮,這些李隆基也同樣處於一種焦慮和緊張之中,他得到瞭消息,蜀王李璬已經抵達前軍大營,但正是因為他的出現,進攻勢頭迅猛的高仙芝忽然放緩瞭攻勢,駐兵陳倉以南的寶雞山,再不肯輕易動兵,這讓李隆基恨得牙根直癢,他知道自己這個十三子其實並不是什麼用兵謹慎,而是不肯為他賣命,為瞭保存實力,而漢中的李瑁也是象征似的打瞭一戰,淺嘗則止,也是為瞭保存實力。
李隆基心中有火,卻難以言述,隻得嘆口氣對高力士道:“我的這兩個兒子都缺乏一種做大事的魄力,尤其是十三郎,空有十萬大軍,卻畏手畏腳,成不瞭大事啊”
“上皇,不如和皇孫議和吧”高力士小心翼翼地建議道。
“議和”李隆基警惕地看瞭高力士一眼,不悅道:“怎麼議和他肯讓位給我嗎我看你是越老越糊塗瞭,連最起碼的判斷力都沒有。”
高力士知道李隆基的偏執,雖然不像他得病時那般昏庸固執,但也和開元年間那個從諫如流、銳氣勃勃的年輕皇帝完全不是一個人瞭,想勸服他,實在是難上加難,但高力士還是想嘗試一下。
“可是上皇,他畢竟是你的孫子,他的皇位上,就是大唐江山的延續,可如果被安祿山之流竊取瞭江山,那就將是我大唐的不幸,上皇,我們不能內鬥以利外賊啊”
“你想多瞭,安祿山不過是跳梁小醜,不必把他放在心上,要擔心也是那逆孫去考慮,我就是一句話,那逆孫不下臺,我就絕不會善罷甘休。”
高力士見李隆基執迷不悟,隻得嘆息一聲道:“上皇出去走走吧久在房內對身體不好,老奴陪上皇去後花園逛一逛。”
“也好我也想曬曬太陽,你陪我去吧”
他們話音剛落,便聽外面隱隱傳來一陣吶喊,李隆基眉頭一皺,對身旁的宦官道:“去看看,出瞭什麼事”
宦官奔瞭出去,片刻便回來急道:“上皇,是聖上來瞭,就在殿外,他要求見上皇。”
“他來做什麼不見”
李隆基頓時惱怒起來,對左右喝道:“去把他給給我趕走,我沒有這種孫子。”
高力士連忙勸道:“上皇,見一見吧他這個時候來,必然有大事,不如聽一聽他要說什麼,然後上皇再做決定。”
李隆基連聲冷笑:“哼他派兵來圍困於我,已經不念祖孫之情,我為什麼要讓步,我寧可死在興慶宮,也不會再見他,叫他滾”
“上皇息怒,說不定他是來讓步的,上皇先聽聽他怎麼說,再攆他走不遲。”
李隆基臉色稍霽,便對高力士道:“那你去聽聽他怎麼說吧我是不會再見他,你告訴他,我羞於見他這種欺凌宗族之人。”
“好吧老奴先去看一看。”
高力士無奈,隻得快步向宮外走去。
在興慶殿前的廣場上,李豫跪在臺階前,腰挺得筆直,一遍又一遍地高聲道:“請皇祖父見孫兒,有大事相商”
旁邊幾名宦官驚惶不已,幾次要來扶他,卻被他推開,無論如何,他今天一定要說服皇祖父,停止內鬥,一致對外,如果皇祖父能推出一個他也能接受的新皇,那這個皇位他可以讓出,為瞭大唐社稷長治永安,為瞭徹底解決造成大唐動亂不止的土地兼並問題,他寧可放棄這個皇位,也要讓皇祖父知道,他是為瞭先祖打下的江山著想,而絕不是想留戀這個皇位。
“請皇祖父見孫兒,有大事相商”
這時,高力士快步走瞭出來,老遠他便聽見瞭李豫的呼聲,他心中暗暗嘆息,這麼好的一個孫子,這麼好的一個皇帝,李隆基就鐵定瞭心要趕他下臺,口口聲聲說是因為他侵犯瞭宗族的利益,可實際上,還是一個權字在作怪,李隆基眼看要進土的人瞭,就是看不破這個權字,他要坐這個皇位,至死方休,卻不管身後洪水滔天。
高力士連忙上前,要扶起李豫,“聖上,起來吧”
李豫卻固執地搖瞭搖頭,道:“高翁,我要和皇祖父面談,談一談大唐社稷的命運,如果他不來見我,我就決不起來。”
高力士又嘆瞭口氣道:“你皇祖父年事已高,他累瞭,有什麼事,你就告訴我,我去轉告他,勸說他。”
“高翁,大唐社稷已經到瞭生死存亡之際,內憂外患,煎迫人心,我作為大唐皇帝,責任重大,如果皇祖父覺得我無能,那我們可以商量,共同推舉一個賢能的宗族,選出一個能帶領大唐走出困境的新皇,那我可以退位,高翁,我今天來就是想和皇祖父談這些事情,請皇祖父為社稷考慮。”
“好吧我去給你皇祖父說,但你不要跪瞭,站起來吧”
“不我一定要等他來見我,這是我的誠意。”
高力士搖瞭搖頭,隻得又進宮瞭,一進殿,李隆基便冷冷問道:“他答應退位嗎”
“上皇,聖上說要和你面談,現在局勢堪憂,希望你們能暫時放棄分歧,然後再坐下來談一談,共同推舉一個你們都能接受的新皇,上皇,聖上很有誠意啊”
“誠意哼”李隆基對李豫的誠意不屑一顧,道:“我執政四十幾年,他的這點小伎倆我還不明白瞭,先哄我讓步,等他達到目的後,再反悔,他以為我真的老糊塗瞭嗎嘴上說幾句好話,就是誠意你去告訴他,他若真有誠意,就把沒收的田產還給宗室,將搶走的財物和糧食都悉數退還,再公開向天下頒佈罪己詔,這樣我就相信他的誠意,否則,我和他無話可說。”
高力士眼中露出瞭痛心之色,他真的不能理解,為什麼李隆基會變得這般固執,提出瞭李豫不可能答應的條件,讓他退田、退糧,出爾反爾,這樣會失盡天下人心,李隆基才是沒有誠意。
高力士無奈,又走出宮殿,來到李豫身旁,他蹲下勸道:“聖上,聽老奴一言吧先回去處理棘手之事,你皇祖父這邊你很難說服他,還是算瞭吧”
“我皇祖父怎麼說”李豫固執地問道。
“你皇祖父開出瞭條件,讓你退田、退錢、退糧,把從宗室那裡奪來的東西都統統歸還,再向天下頒佈罪己詔,他就能原諒你,然而再和你談新皇之事。”
李豫垂下瞭頭,心中痛苦異常,他沒有想到皇祖父竟然會提出這麼苛刻的條件,他根本就不可能接受的條件,他終於一咬牙,又道:“隻要皇祖父接受我的田畝改制,我可以再做妥協,由他來指定新皇,不過要給我一年的時間,讓我徹底扭轉土地兼並,還地於農,一年,我隻要一年的時間,然後就把皇位交還給他。”
“陛下”
“高翁煩請你去告訴皇祖父。”
“好吧你等著。”
高力士又一次回到瞭殿內,李隆基已經起身,在武蕊娘的扶持下,準備回內宮休息瞭,見高力士進來,他冷笑道:“他走瞭嗎”
“沒有,他願意再做妥協,由上皇指定新帝,但要給他一年的時間,讓他解決土地兼並問題。”
“不行”李隆基斷然拒絕瞭,“你告訴他,休想用拖延戰術哄騙我,土地兼並不用他來艸心,我自會解決,如果他不想出爾反爾,不想下罪己詔,好我不用他下罪己詔,退田退錢糧之事,我來替他做,但前提是他明天必須退位,這是我的底線,不容讓步。”
說完,李隆基扶著武蕊娘便進內殿瞭,再也沒有回頭一次,高力士怔怔地望著他消失,最後長嘆一聲,神情沮喪地走出瞭大殿。
他走到李豫面前,將他扶瞭起來,搖瞭搖頭,“你皇祖父要你明天退位,其他事情由他來替你做,聖上,你們的矛盾已經無可挽回瞭。”
李豫怔怔地站著,腦海裡一片空白,他幾乎使被高力士帶出瞭興慶宮,走出興慶宮,李豫這才仰頭,望著天空長長地吐瞭一口氣,他的最後一線和解希望也被斷絕瞭。
走出興慶宮,高力士見左右再無其他宦官,便壓低聲音道:“陛下,老奴有一建議,能使陛下走出困局。”
李豫精神一振,高力士可不是一般的宦官,他的政治眼光和高瞻遠矚,不是普通人所能比,李豫立刻道:“請高翁指教”
“陛下既然是為大唐江山考慮,那就大膽信任李慶安,讓他成為陛下最強有力的外援,陛下不要回避他的身份,要借用他的力量鏟除安祿山,鏟除藩王分封,然後你們再坐下來談,尋找一個你們二人都能接受的方案,這樣,才能給大唐中興保住一點底子,老奴忠言,請陛下慎思。”
說完,高力士匆匆走回興慶宮瞭。
數千禦林軍護送著李豫的龍輦在大街上緩緩而行,李豫在思考著高力士的建議,其實這個建議和師傅李泌的看法大同小異,都說現在李慶安是統一大唐的唯一力量,夜深人靜時他也想,索姓把皇位讓給李慶安,自己帶著妻兒去終南山隱居,去過那種無憂無慮的田園生活,無國事之煩惱,無兵亂之憂心,但李豫也卻知道,這隻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歷史早已告訴瞭他,任何帝王非自然更迭,無不是血流成河,斬草除根,他把皇位讓給李慶安,李慶安也必然會殺盡他全傢,就算高力士的建議也行不通,一旦李慶安平滅外藩,那也就意味著他徹底掌控瞭大唐江山,自己能全身而退都是一種奢望瞭。
這時,他又想到瞭皇祖父提出瞭苛刻條件,無非是讓自己宗室認錯,恢復土地兼並,怎麼可能李豫這才想起李硯勸他的話,抄沒瞭霍國公主的田產傢財,既然已經走出這一步瞭,那就不要指望宗室會原諒他,李硯說得對,既然已經做瞭,就索姓狠到底,盡可能多的攫取糧食和錢財,給自己募兵。
這一刻,李豫下定瞭決定,隻要自己手上有五十萬大軍,再用郭子儀等老將統帥,哪又何須李慶安,什麼安祿山、蜀王、荊王、吳王,他都可以一掃而光。
李豫心中豁然開朗,他急切地想回大明宮,快到大明宮時,一名侍衛在龍輦外稟報道:“陛下,左相王珙有急事求見”
李豫點點頭,“請王相國去朕的禦書房候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