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婚姻如衣

作者:高月 字數:5151

朝會上的鬥爭消息在朝會結束半個時辰後便傳遍瞭長安全城,長安各大酒肆,好事者在唾沫四飛地描述著今天朝堂發生的精彩故事,仿佛他們親眼所見,說著激動,聽者驚心,直到今天的一場朝會結束,李慶安的武夫形象終於被顛覆瞭,許多人都聽得悠然向往,原來政治鬥爭也可以這般精彩。

中午時分,大明宮再次傳出消息,政事堂以四比二的投票表決結果,任命原揚州大都督府長使,太子少師韋滔為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填補崔渙落馬後的空缺,至此,由韋見素案引發的政治鬥爭終於落下塵埃,以監國黨的慘敗而告終。

初秋的長安下起瞭蒙蒙細雨,一洗處暑後多曰的悶熱,午休的時間到瞭,午休時間頗長,近一個時辰,朝臣們頂著細雨,三三兩兩走出瞭大明宮,各自尋一酒肆小酌,好好聊一聊今天朝會後的政局變化,這時,一輛馬車駛出瞭丹鳳門,十幾名等候在外面的侍衛立刻騎馬迎瞭上來,將馬車左右護衛住,馬車緩緩向朱雀大街方向而去,馬車裡,張筠微閉雙目,在舒緩一早上朝的疲勞。

對面坐著他的兄弟,太常卿張垍,張垍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和韋傢的關系不是很好,尤其和韋見素不和,當初韋見素入相就是奪瞭他的名份,令他深為不滿,現在韋見素被抓,他在歡欣之餘又為今天韋滔的入相添瞭一絲憂慮。

“我以為大哥支持韋滔入相非常不明智。”

張垍見大哥依然閉目不語,便嘆瞭口氣又繼續道:“其實韋滔入相不僅重創李亨,而且對大哥也很不利,大哥試想,從前政事堂力量平衡,各自占三人,而大哥這一票就顯得尤其關鍵瞭,是雙方爭奪的關鍵,可今天大哥支持韋滔入相,無疑就打亂瞭這個平衡,失大於得,我認為不妥啊”

這時,張筠眼睛睜開一點,看瞭一眼兄弟,良久,他才緩緩道:“上次我說你當不瞭相國,是因為你沉不住氣,今天我還是這句話,你太急瞭,過早地暴露瞭你的私心,所以你成不瞭大器。”

張垍好歹也是五十歲的人,大哥教訓的語氣使他心中忿忿不平,他臉一沉道:“我是好心勸你,你不接受也就罷瞭,何苦這樣挖苦我,我當不瞭相國,那是因為有你在前面,政事堂中總不能有兩個姓張的吧”

或許張筠也意識到瞭兄弟的不滿,便睜開瞭眼睛,笑瞭笑,安撫他道:“你這倔牛和小時候一樣,好吧我告訴你為什麼我會支持李慶安。”

“你說吧我聽著。”張垍依舊語氣硬邦邦地道。

張筠沉吟一下便道:“當海潮突來時,最重要的不是去堵海潮,人力豈能撼天,所以若想從海潮中全身而退,關鍵是要順勢而為,宛如庖丁解牛,這次兩黨相鬥就是海潮奔岸,我助李慶安實際就是順勢而為,你以為我真是為瞭知節去安西為官嗎當然,給自己留條後路也是不錯,至於你說的權力平衡,看似有道理,可是在實力面前真的不重要瞭。”

張垍的語氣緩和瞭一點,但他心中的疑慮卻更深瞭,“大哥也未免太高抬李慶安瞭吧這次若不是他偶然抓到瞭崔渙的把柄,他想扳倒崔渙,會這麼容易嗎這是老天在眷顧他。”

張筠沒有說話,靜靜地註視著自己兄弟,其實從小父親就說過,二弟愚笨,將來他若有成,必是沾蔭親的光,現在看來父親說得一點不錯,若不是他成為駙馬都尉,李隆基對他另眼相待,他怎麼可能當上太常卿,張筠心中不由暗暗嘆息,他不想多說什麼瞭,老天眷顧哼天下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嗎這分明是李慶安的安排,李慶安竟然已經能艸控李隆基,這種實力難道還不可怕嗎兄弟的無知從另一面提醒瞭張筠,一定要把兒子送去安西,今天就送走,張筠又閉上瞭眼睛,不再多說一句話。

靖善坊,一輛馬車快速駛來,停在瞭裴府臺階前,馬車剛停穩,裴遵慶便從馬車上跳下,快步上瞭臺階,一名門房撐著傘奔出,給裴遵慶遮住雨絲。

“老爺休息瞭嗎”裴遵慶問道。

“老爺剛剛起來,正在吃午飯。”

裴遵慶點點頭,快步走進瞭裴府,雖然裴府壽辰已經過去瞭半個月,但很多裝飾和擺設都沒有拆除,四隻大紅燈籠依舊紅燦燦地掛在中庭的大樹上,裴寬正在幾名丫鬟地伺候下,慢慢地喝粥,和壽辰時相比,他的身體又有些衰弱瞭,無力地半躺在軟褥上,像個木偶似的任憑丫鬟們的擺佈。

“二老爺來瞭”

門口有人通報瞭一聲,裴遵慶已經急匆匆走進瞭房間,裴寬雖然身體衰弱,但頭腦卻很清醒,他抬起頭,見裴遵慶行色匆忙,便笑道:“你怎麼這般焦急”

“我有件要緊的事和大哥商量。”

裴遵慶坐瞭下來,將今天朝會中發生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瞭裴寬,裴寬依舊一口一口吃力地喝粥,但他渾濁眼睛不斷閃過的亮色,說明他已經聽懂瞭裴遵慶的描述,裴遵慶把這些事告訴裴寬並不是想聽取他的什麼策略,裴寬已老,不會有什麼策略,但有些事情必須要得到裴寬的支持。

裴遵慶十幾年前在李林甫的挑撥下,曾經一度和裴寬翻臉,但隨著年歲增大,他也悟通瞭許多道理,尤其傢族的利益,永遠應該放在第一位,裴遵慶不是一個心胸開闊的人,正因為如此,他對崔傢充滿瞭仇視,一心要力壓崔傢,使裴氏成為大唐第一世傢,今天崔傢遭遇重挫,傢主崔渙居然被抓進瞭大獄,這令裴遵慶感到瞭無比的痛快淋漓,同時也讓他見識到瞭李慶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腕,更讓他堅定瞭跟隨李慶安的決心。

“李慶安很不錯啊”裴寬核桃般的臉上露出瞭一絲笑容。

“何止是不錯”

裴遵慶得到瞭裴寬的響應,立刻精神一振,他擺擺手,讓丫鬟都退下去,這才靠近裴寬壓低聲音道:“這次他重挫崔傢,局勢已明瞭,如果我們裴傢不盡快搶占一席之地,將來必追悔莫及。”

雖然裴寬老弱不堪,但畢竟有幾十年的閱歷,一下子便聽出來裴遵慶的言外之意,他瞇起一雙老眼,道:“你是說他會登基”

裴遵慶點瞭點頭,其實李慶安的野心並不是什麼新聞,李慶安霸占安西,早已有不臣之心,又是建成之後,位列親王,兩年前就有人彈劾李慶安擁兵自重,居心叵測,這些,很多明眼人都看得出,但裴遵慶作為一個大世傢的頭面人物,他也在觀察李慶安,他想看李慶安是如何爭位,是想做十年皇帝,還是想做百年之帝,從李慶安兵壓關隴,並不是一腳踏上天子位,而是支持李適登基後,裴遵慶便明白瞭,李慶安是想做百年之帝,那麼裴傢就可以將前途命運押在李慶安身上,今天的朝廷之爭,更加堅定瞭他的想法。

“大哥,這是我裴傢的一個機會,崔傢已倒,必然是我裴傢興起之機,我希望大哥能說服裴氏傢族,全力支持他登基。”

裴寬笑瞭,道:“那你打算怎麼做”

“我打算第一步便是和他聯姻,將婉兒嫁給他,用婚姻將裴傢和他綁在一起。”

裴寬點瞭點頭,他贊成裴遵慶聯姻的想法,而且裴婉兒是裴傢孫女一輩中佼佼者,無論容貌、才學還是姓情都非常令人喜歡,由她來拉攏李慶安,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奔跑聲,門房在外稟報道:“老爺,監國殿下來瞭,說是為壽辰之事來給老爺道歉。”

婚姻如衣,如果說裴傢和李慶安是兩片衣襟,那麼裴婉兒就是連系這兩片衣襟的扣子,此時這顆水蔥般的玉扣子並不在裴府,而是在獨孤府內,裴婉兒這些天和獨孤傢的二姑娘明珠關系極好,還有一個裴雨,裴寬壽辰之後,三人便三天兩頭聚在一起廝混,三人中明珠的年齡最大,要比裴傢姐妹大上三四歲,可心理年齡,她們卻是一樣。

繡房內,明珠小心翼翼取出一隻金盒,打開瞭,裡面是一顆鴿卵大的金剛石,興奮地遞給她們道:“你們看看這個,沒見過吧”

這顆淡藍色金剛石是當年碎葉突厥可汗獻給李慶安的貢品,叫熱海晶淚,堪稱舉世罕見,李慶安為感謝明珠萬裡迢迢來北庭報信,而送給瞭她,作為獎勵,這是明珠最珍貴之物,自從上次差點丟失後,她再不肯輕易拿出來示人,這次是和裴傢姐妹關系密切,才給她們一看。

裴傢姐妹雖然都是世傢名門女子,但明珠這顆璀璨奪目的金剛石還是令她們兩人同時低低驚呼一聲,兩人眼中都不由流露出瞭羨慕之色。

“明珠,這真是你的嗎”

“當然,這是我姐夫送我的。”

明珠提到姐夫,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的神色,現在她姐夫被公認為大唐最有權勢之人,連皇帝監國都未必比得上她,她出去時,總會聽見有人在她身後低聲議論,看她就是趙王妃的妹妹。這讓明珠心中充滿瞭榮耀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別人隻說她是趙王妃的妹妹,而不是說她是李慶安的小姨子。

明珠小心地將金剛石收好瞭,對興致盎然地對她們道:“我再帶你們去看看我姐姐的房間,那可不是輕易給人看的,很多人來傢裡都想去參觀,我娘不給。”

裴婉兒和裴雨對此卻沒有什麼興趣,裴婉兒搖瞭搖頭,笑道:“改天再看吧我們先商量一下明天去秋遊的事情。”

提到期盼已久的秋遊,明珠頓時眉開眼笑道:“說起秋遊,我心都飛到曲江池瞭,咱們索姓多帶一些朋友,熱熱鬧鬧地去玩一趟,你們說怎麼樣”

“不好”裴傢姐妹同聲反對道:“如果人多,我們就不去瞭。”

明珠慌忙道:“不願人多就算瞭,其實遊曲江池就要人多才好玩,大傢賽船踏歌,吟詩飲酒,就我們三個人,大眼瞪小眼,那有什麼意思”

這時,裴夫人走瞭進來,接口笑道:“那就讓你們姐夫陪你們一起去吧”

“娘,你怎麼偷偷摸摸進來,也不說一聲。”明珠嚇得站瞭起來,有些埋怨母親道。

裴傢姐妹一起上前施禮道:“參見姑母”

“我是來清掃你姐姐的房間,正好聽見你們聊天,剛才你姐夫派人來說,明天他想去遊曲江池,問你有沒有興趣一起去,正好婉兒小雨都在,那就一同去。”

“真的嗎那真是巧瞭。”明珠笑逐顏開道:“我們也要去秋遊,怎麼想到一起去瞭”

裴婉兒低下頭道:“那我就不去瞭。”

“怎麼不去”

明珠不高興道:“本來我們自己就要去的,就當作他加入我們三人行,多瞭一個人,不對可不止一人,他還有一大群侍衛呢”

明珠忽然反應過來,和李慶安一起去遊玩,她是千肯萬肯,可一想到還有大群侍衛在一旁虎視眈眈盯著,她的興致便減瞭大半。

“要不咱們還是過兩天自己去,明天就說生病,算瞭。”

“別胡說瞭,娘已經答應瞭,你們今天先收拾一下,明天一早,他會派馬車來接你們。”

驪山,在距離華清宮約五裡的一座土山上,林木茂盛,在林木中掩映著一座土地小廟,廟裡供著不知何年何月塑的土地神和土地奶奶,小廟頗為破舊,門窗都沒有瞭,空空蕩蕩,泥神也缺胳膊少腿,隻有一張三條腿破木案,墻角屋頂佈滿瞭蜘蛛網,這裡地方偏僻,連乞丐都不會在此過夜。

入夜,一直冷冷清清的土地忽然變得熱鬧起來,幾十名黑衣人聚集在小廟裡,他們身形靈活,奔走如飛,顯然都是武藝高強之人。

黑衣人一聲不吭,都各自坐在一旁吃幹糧喝水,在土地神的供桌上坐著一人,同樣穿著黑衣,此人重眉馬臉,相貌十分醜陋。

他便是安祿山部署在長安的情報頭子劉駱谷,自從安祿山在關內道兵敗後,一直活躍在長安交際場的劉駱谷也銷聲匿跡瞭,當然,他並不是撤回范陽,而是從臺前轉到幕後,在暗中活動,據點也從長安城轉到高陵縣,這一段時間他沒有任何活動,隻是將一些長安發生的大事寫成鴿信送至幽州。

而五天前,劉駱谷終於接到瞭安祿山的命令,鑒於楊玉環已經漸漸被人淡忘,安祿山命令他將楊玉環綁架到幽州,若他能完成這個任務,將給他官升兩級,賞錢五萬貫。

安祿山的命令使劉駱谷不敢有半點怠慢,他立刻將潛伏起來的各路手下重新召集起來。

劉駱谷在長安經營多年,安祿山給他經費充足,使他有本錢招兵買馬,收羅能人奇士,他在長安的一座莊園內就藏有五百精兵,另外還收羅瞭近百人的能人奇士,這些所謂的能人奇士其實就是汪洋大盜,或者負案累累的殺人越貨之犯,一轉身便成瞭安祿山的特殊人才。

這次劉駱谷又將這些人重新召集起來,執行安祿山下發的新任務,此刻,劉駱谷正和兩名頭領站在供桌前,商量如何綁架楊玉環的方案,事實上在三天前他們已經動手一次,隻是他們把事情想簡單瞭,以為華清宮就隻有一個營的三百名士兵看守,卻不料華清宮內外還埋伏著其他人,使他們行動失敗,死瞭三人,有些暴露瞭他們的企圖。

盡管有些擔心楊玉環已經被轉移走瞭,但在離安祿山給他們的七天期限隻剩下兩天,劉駱谷不得不硬著頭皮,再進行第二次行動。

供桌上放著一張簡易的地圖,微弱的燈光將地圖上的筆跡照得若隱若現,這張地圖是一名曾在華清宮當值的侍衛賣給他們的,地圖上畫明瞭楊玉環出傢的道觀和進入華清宮的捷徑。

捷徑就是華清宮的西北角和東南角兩處地方,兩處都是樹木濃密,易於躲藏,而且可借樹木攀爬入宮,上一次他們是在西北角被人發現,現在那裡必然是重兵佈防,那這次他們就進攻東南角。

劉駱谷屈指重重敲瞭敲供桌,不容質疑道:“今晚就從東南角進入”

這時,外面奔進一名探子,道:“將軍,時辰到瞭。”

劉駱谷抬頭看瞭看外面,天空依然下著蒙蒙細雨,烏雲密佈,風高夜黑,正是動手的好時機,他立刻對坐在地上近百名手下道:“我還是那句話,不準驚嚇瞭貴妃娘娘,把人裝進麻袋就走,誰能成功,我賞錢一萬貫。”

一萬貫的厚賞刺激得每個黑衣人的眼睛都冒出光來,他們紛紛站起身,摩拳擦掌,這時一名首領建議道:“將軍,不如聲東擊西,佯攻西北角,把防守人吸引過去。”

“好就這麼辦,第一隊攻西北角,第二隊跟我走東南角。”

他呼地一下吹滅瞭燈,“出發”

近百黑衣人沖出瞭小廟,儼如一群黑野貓,他們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沉沉的蒙蒙細雨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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