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發生巨變的消息在三天後便傳到瞭幽州,幾乎是同一時刻,裴旻等九百餘大臣倡議天下抵制李亨的檄書也傳到瞭河北。
范陽節度使軍衙,高尚一路飛奔,在一處走廊處一轉彎,險些和安慶緒撞瞭個滿懷。
安慶緒嚇得連忙扶住高尚,道:“先生可有急事”
“有喜事,天大的喜事,你父帥可在”
“在他在書房和史二叔談話。”
“那我去找他。”
高尚飛奔而去,安慶緒在他身後高聲問道:“先生,什麼喜事”
“你很快就知道瞭。”
聲音遠去瞭,安慶緒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天天說喜事,每次去長安都狼狽而歸,他還會有什麼喜事”
書房內,安祿山正和史思明商量如何招募契丹人和突厥人從軍,自從長安狼狽歸來後,安祿山造反之心已定,他自立為燕王,拋棄瞭所有的束縛,開始大規模招兵買馬,但自立為燕王的代價也很大,他的野心彰顯後,范陽軍中的漢將漢兵都意識到安祿山要造反,他們紛紛逃亡瞭,幾個月的時間便逃亡瞭三萬餘人,和他新募軍隊數相等,但逃亡的是老兵,而招募的卻是新兵,戰鬥力不可同曰而語。
而且招募的大多是地痞無賴和無業遊民,真正的清白人傢子弟卻不多,這些地痞無賴從軍都是為混口飯時,或者是想拿募兵錢,動機都不純,當他們拿到錢後,不少人便尋機開溜瞭,他們居無定所,也很難抓到他們,這讓安祿山傷透瞭腦筋,他開始意識到,漢軍漢將絕不可靠,他開始把募兵的方向投向瞭河北周圍的胡人,契丹、奚、突厥等等,這些人對大唐沒有忠誠感,又騎馬善戰,隻要答應他們搶掠財物婦女,那他們就是最好的兵源。
安祿山便下定瞭決心,從胡人中大規模招兵買馬,這件事他交給瞭心腹史思明去完成,史思明不負他重望,僅僅一個多月,便從契丹各部募集到瞭二萬餘人,成果輝煌,這讓安祿山歡欣鼓舞。
此時他們正在商量從歸附的突厥人中招募軍隊之事,突厥人自唐初開始陸陸續續歸附大唐,唐廷采取的政策是將他們安置在邊疆,一方面是利用這些突厥人來抵禦北方遊牧民族對中原的侵襲,另一方面也是讓他們保持傳統的遊牧生活方式,給大唐提供源源不斷的馬匹。
但這種民族政策的弊端也很明顯,他們長期在邊疆,難以漢化,對中央朝廷幾乎沒有什麼認同感和歸宿感,他們長期發展,各自形成瞭強大的勢力,當中原強盛時他們或許還老實,可一旦中原發生內戰或者疲弱,這些邊疆民族必然會大舉進攻中原,安史之亂和唐朝末期的北方胡人亂中原,便是種根於此。
“大帥,卑職曾長期和這些突厥人打交道,他們心中隻有大帥,而沒有什麼朝廷,若將他們招募為馬前卒,不僅會得一支強大的騎兵,而且他們對大帥也絕對忠誠,不會像那些漢人,心口不一,隻是他們可能要求比較高,要花雙倍的錢糧才能募到一名戰士。”
安祿山點瞭點頭,他和史思明都是內附胡人,當然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便道:“多花一點錢糧倒沒有關系,關鍵是要招募真正的勇士,能替我攻城掠寨,能替我奪取大唐江山,花多少錢我都願意,思明,你不妨從阿紮力的部落入手,他們的五千騎兵個個都可以一當十,這樣的軍隊不撈進自己的手中,簡直太可惜瞭,阿紮力不是有個女兒嗎你去和他談一談,我想和他結個親傢。”
這時,外面傳來瞭奔跑的腳步聲,隻聽高尚喊道:“大帥,有喜事啊”
安祿山呵呵一笑道:“招兵的事等會兒再說,我們先聽聽什麼喜事”
安祿山對漢人一向都不是很相信,但惟獨對高尚這個謀士他很信任,盡管高尚給他出瞭不少主意都失敗瞭,但安祿山認為那並不是高尚的錯,而大勢所然,尤其當他聽說嚴莊並沒有死,而是在給李慶安做事後,他便更覺得高尚對他的忠心。
這時,高尚快步走進屋來,按耐不住心中的狂喜道:“大帥,機會來瞭。”
“先生別激動,慢慢說,什麼喜事”
安祿山親自倒瞭一杯茶端給高尚,高尚跑得氣喘籲籲,他喝瞭一口茶道:“大帥,長安的消息可知”
“長安,長安有什麼消息”
安祿山這兩天都在考慮募兵一事,對長安的情報並沒有關心,而且他長安的情報司再遭破壞後,他已經很難第一時間拿到長安的消息瞭。
“大帥,小皇帝駕崩瞭,李亨登基。”
“什麼”安祿山也大吃一驚,忙問道:“你說的是真”
“消息確切,裴旻等人的檄書都已經傳到河北瞭。”
安祿山楞瞭半天,他忽然一拍腦門笑道:“我明白瞭,那個人殺瞭兒子又殺孫子,呵呵果然是手段狠辣,我安祿山自愧不如啊還有裴旻傳檄書是什麼意思”
“大帥,喜事就在於此,裴旻等九百餘名大臣呼籲天下州縣抵制李亨,不承認他的登基,大帥,你的機會來瞭”
旁邊,史思明笑道:“先生能不能說得明白一點,為什麼裴旻傳檄書是大帥的喜事”
高尚見他們不明白,便捋須笑道:“既然裴旻呼籲天下抵制李亨,那大帥便可順水推舟,響應呼籲,同時咱們也立一新帝,稱為正統,這樣大帥將來出師天下就有名瞭。”
安祿山的南瓜臉上笑得像開瞭一朵喇叭花,嘴都合不攏,“你們漢人就是花花腸子多,先生是要我立西涼王李璿為新帝嗎”
當年汴王李璥和西涼王李璿雙雙逃過黃河,卻成安祿山的俘虜,當安祿山的長子安慶宗被刺殺後,出於報復,安祿山便命人宰殺瞭汴王李璥,對外謊稱病死,現在他手中還有西涼王李璿,本來是作為一個人質,沒想到他現在竟成瞭一顆重要的棋子。
李璿是武賢儀所生,武賢儀現在在南唐,地位相當於皇後,立他為帝,最為合適,安祿山認可瞭高尚的方案,大笑道:“這確實是一件大喜事啊”
就在李亨登基三天後,安祿山正式宣佈接受裴旻等重大臣的檄書,不承認李亨繼皇帝位,同時,他向上天請示,得到瞭上天就地立君的指示,三月初十,安祿山在幽州立西涼王李璿為大唐新帝,李璿正式冊封安祿山為燕王,大唐尚書令兼右相國,加九錫,督天下兵馬大元帥,安祿山下令河北各州縣諸官前來朝拜新帝,卻遭遇到瞭冷遇,隻有附近的零零星星十幾名官員被迫前來朝拜。
盡管如此,安祿山依然以河北之帝為正統,以大唐自太宗以來第二個尚書令的名義向天下傳檄,聲援裴旻等長安大臣,呼籲天下諸侯討伐偽帝李亨。
和安祿山趁機興風作浪不同,成都卻對長安發生的重大變故保持著沉默,就仿佛此事和成都毫無關系。
這天下午,南明宮,李隆基半躺在床榻之上,他瘦如枯槁,到瞭油盡燈枯的時刻,誰都看得出來,他已經熬不瞭幾個月瞭。
但越是要到生命的終點,李隆基就越看重權力,隻有到他真正閉眼的那一刻,他才會把權力放手,當然,大小政事他都已經完全不管瞭,民眾的死活與他無關,他隻關心軍權,還有繼承他皇位的兒子。
在李隆基面前放著長安新帝李亨寫來的親筆信,李隆基已經看瞭不下三遍瞭,信中,李亨不因上位就語氣傲慢,而一如往昔地向他低頭卑恭,還是一個兒子對父親的語氣,這一點讓李隆基很滿意,不過,李亨雖然按照他的要求登基為帝瞭,李隆基倒反而不急瞭,他不僅要聽其言,也要觀其行。
這時,魚朝恩快步走瞭進來,將一份奏折遞給李隆基,“陛下,這是長安的消息。”
李隆基精神一振,接過信,果然是李亨寫來的,他吃力地打開瞭信,慢慢地讀瞭一遍,滿意地點瞭點頭,對坐在他身旁的高力士笑道:“高翁,朕的這個兒子還算爭氣,已經完全廢除瞭那個逆孫搞的土地贖買律令,長安以東的土地都將歸還原主,他沒有讓朕失望。”
說到這,他聽高力士沒有聲音,不由奇怪地回頭問道:“你在聽朕說話嗎”
此時的高力士也明顯的蒼老瞭,須發全白,走路也變得顫顫巍巍,完全沒有瞭從前的幹練精明,聽李隆基問他,他便苦笑一聲道:“老奴擔心他這樣做會激起民變。”
高力士的這句話讓李隆基不愛聽,他臉一沉道:“這有什麼激起民變的,那些本來就是宗室的土地,隻有還給宗室,他才能得到宗室的支持,否則朕怎麼可能放心把皇位交給他,他不像那個愚蠢的逆孫,拿自己傢族開刀,自毀長城,他能看出這一點,說明他很清楚,和朕想到一起去瞭。”
停瞭一下,李隆基又道:“高翁,朕記得當年你極力替他辯護,一次次地說服朕保他,怎麼現在對他有瞭成見難道就是因為他奪位的手段不太光彩嗎”
高力士對李隆基瞭如指掌,他知道就算所有人都反感李亨的手段,但他眼前這位老皇帝卻不會反感,不僅不會反感,而且還津津樂道,當年他不就是這樣上臺的嗎誅殺太平公主,逼父親退位,逼大哥讓位,而且在天寶二十五年,就因為聽見太子一句牢搔,便無情地殺掉瞭自己的三個兒子,可謂有其父必有其子,李亨殺子殺孫,和李隆基是一脈相承,難怪李隆基聽到說此事,還欣然笑道:大丈夫處事,就當如此。
連對自己兒孫都辣手無情的人,還能指望他會善待天下黎民嗎曰久見人心,直到這時,高力士才真正看透瞭李亨其人,當年自己一心維護他,真是瞎瞭眼。
高力士已經萬念皆灰,這種父子間的殘殺厭惡到瞭極點,他也不明說,隻淡淡道:“老奴建議陛下另選他人,李亨得不到百官支持,恐怕他的帝位也不會太久。”
“哼”李隆基重重哼瞭一聲道:“那是因為李慶安給那些官員提供庇護,否則誰敢不去上朝,高翁,朕看你才是老糊塗瞭,若沒有亨兒這種強勢的人,我大唐的寶器早就被李慶安竊取瞭。”
旁邊的魚朝恩一直不語,他又高力士又恨又嫉妒,不管他怎麼賣力,李隆基始終把他當做奴才,而對高力士卻是另一種態度,這時,他見李隆基對高力士不滿,心中暗暗歡喜,便插口道:“陛下,奴才還有一個消息。”
“講,什麼消息”李隆基的註意力被他吸引過來瞭。
“陛下,臣前兩天聽說安祿山在幽州立西涼王為帝瞭。”
這個消息確實在兩天前便來瞭,但被高力士封鎖,他不想讓李隆基知道,他怕李隆基聽到這個消息,又會憤怒得喪失理智,拿宮中人出氣,現在宮女宦官已經被他殺瞭不下百人瞭。
果然,李隆基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勃然大怒,惡狠狠地盯著高力士道:“這個消息為什麼不告訴朕,你究竟想瞞到幾時”
高力士瞪瞭魚朝恩一眼,這個該死的官宦,居然在這個時候陰自己一把,他連忙起身道:“陛下,老奴是擔心陛下的身體支持不住,所以才暫時沒有告訴陛下。”
“好啊連你也想瞞著朕,你是瞞成習慣瞭,你已經瞞瞭朕四十幾年瞭,難道還想瞞到朕死掉才肯罷休嗎”
“老奴沒有此意。”
“朕不想聽你解釋,也不想再見到你瞭,你給朕出去,滾出去”
李隆基額頭上青筋暴脹,已經完全失去理智瞭,高力士長嘆一聲,這個老皇帝已經糊塗到這個程度瞭,連最簡單的挑撥離間都看不出瞭嗎他搖搖頭,轉身緩緩走瞭。
李隆基怒猶未盡,又接著道:“誰敢再放他進宮,朕就宰瞭誰。”
魚朝恩眉開眼笑,諂笑道:“奴才遵旨”
“再傳朕的旨意,命高仙芝來見朕。”
劍南節度使高仙芝走出自己的府邸,上瞭一輛馬車,馬車向南明宮馳去,馬車裡,高仙芝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已經得知瞭長安的消息,李隆基的皇子皇孫,為一己之私爭權奪利,使大唐一步步走向沉淪,這讓曾經目睹大唐強盛的高仙芝感到十分痛心,但他也無可奈何,這種無奈不僅是對大唐的前途感到無能為力,也是對自己的遭遇有感而發。
從去年開始,李隆基便加強瞭對軍隊的控制,尤其對他的劍南軍和哥舒翰的兩湖軍控制最嚴,不僅重新派宦官監軍入軍營赴任,而且李隆基還任命榮王李琬為益州大都督、劍南節度副使,使高仙芝的軍權大為削弱。
這幾天,高仙芝被調回成都述職,高仙芝心裡也明白,名義上是述職,但實際上是暗中架空他,讓榮王李琬掌握軍權,使他心中惆悵不已。
這時,馬車忽然放慢瞭,隻見車外傳來瞭女兒霧娘的聲音,“我爹爹在車上嗎”
聽見女兒的聲音,高仙芝的心中更加沉重,女兒已經二十出頭,算是很難出嫁的老姑娘瞭,但這段時間她突然又變成瞭香餑餑,好幾個人都想娶她,一個是崔圓,他想娶霧娘為兒媳婦,他的次子崔晉和霧娘同歲,知書達理,為人厚道,八字也十分相符,他本人也很喜歡英姿颯爽的霧娘,本來這是門很不錯的婚姻,連高仙芝都懷疑霧娘一直沒有嫁人,就是因為冥冥中老天早為她安排好瞭這門婚事,不料霧娘卻一口回絕。
這一次高仙芝惱火瞭,他強令女兒出嫁崔傢,並將女兒的婚貼送去瞭崔傢,他要替女兒做主瞭,但倔強的霧娘卻頂盔貫甲、全副武裝,騎馬到崔圓的府前示威,並一箭射在崔圓府宅的正門上,這一箭也射黃瞭高、崔兩傢的婚事,當天下午,崔圓便派人送回瞭霧娘的婚貼,連他崔傢大門都敢射的女子,他哪裡還敢娶進門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霧娘射門拒婚的消息轟動瞭蜀京成都,連李隆基都聽說瞭此事,他對霧娘大感興趣,原來高仙芝還有一個嫁不出去的女兒,這正好可以拉攏高仙芝。
崔圓的次子怎麼能配高仙芝的獨女,至少也應該是王妃才行,李隆基便讓武賢儀做媒,把霧娘許配給他的二十五子陳王李珪,若高仙芝應允,那高霧就是堂堂的陳王妃瞭。
本來這件事李隆基催得很急,恰好這時傳來瞭長安劇變的消息,吸引瞭所有人的註意力,高霧便暫時躲過瞭這一劫。
但高仙芝明白,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再過兩天,李隆基肯定又要催他準備婚事瞭,高仙芝暗暗嘆瞭口氣,拉開瞭車簾,隻見女兒騎在馬上,容顏清減瞭很多,使高仙芝心疼不已,早知道李隆基也插一手,那嫁給崔傢多好。
這時,高仙芝忽然發現女兒馬背上還帶著一個包袱,他不由一愣,問道:“霧娘,你這是要去哪裡”
霧娘神情黯然,對父親施一禮道:“爹爹,女兒想出去走走”
高仙芝明白女兒是要逃婚瞭,他嘆息一聲,也好,他也不願女兒嫁給李隆基的兒子,便問她道:“你想去哪裡”
“我也不知道,或者去長安,或者回龜茲,我想去看一看我小時候生活的地方。”
高仙芝鼻子一酸,這個傻丫頭,這麼多年瞭,她還是忘不瞭。
他眼睛紅瞭起來,半晌,從懷裡取出一把金匕首,遞給女兒道:“這個你拿上吧去安西路途遙遠,若沒錢瞭,你還可以換點盤纏。”
“爹爹,女兒帶有盤纏。”
“你就拿上,這是爹爹的心意,你一路自己保重。”
說到這,高仙芝強顏笑道:“在安西若遇到危險,你就說是高仙芝的女兒,爹爹在安西還有點名聲。”
霧娘接過瞭匕首,她忽然捂住瞭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淚珠兒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她一調馬頭便向遠處奔去,老遠聽她喊道:“爹爹,女兒不孝,你就當沒有我這個女兒吧”
高仙芝含著眼淚望著女兒遠去,他低聲喃喃道:“真是傻丫頭,哪有爹爹不要女兒的道理,你真以為爹爹不知道你的心思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