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寬在世時,他就像一顆扣子,將長安的裴氏宗族緊緊聯系在一起,大傢平時裡基本上都會呆在裴寬的府中,直到晚上才各自回府,而裴寬去世後,這顆聯系傢族的紐扣沒有瞭,長安裴氏傢族漸漸變得松散,往來減少,裴遵慶也搬回瞭自己位於崇仁坊的老宅,開始忙碌政務權力,這時一些傢族內部的矛盾開始凸顯,妯娌之間吵架,兄弟之間爭利,房宅劃分不平,土地分配不公等等,一般人傢常見的矛盾,在裴傢都出現瞭,但這些都是小矛盾,更嚴重是出現瞭裴遵慶和裴旻翻臉這樣的惡劣局面,這在從前,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尤其裴遵慶遇刺身亡,裴氏傢族內部出現瞭歸咎於裴旻的聲音,而支持裴旻的族人又嚴厲斥責這種聲音,以至於派系對壘,裴傢內部出現瞭分裂的跡象。
此時,離裴遵慶被刺身亡已經過去六天瞭,朝廷終於給出瞭說法,以朝廷政事堂的旨意發佈瞭告天下書,直指裴遵慶是南唐所害,嚴厲指責南唐刺殺裴遵慶的卑劣行徑。
隨著朝廷的定論,下午來裴府吊唁的大臣開始絡繹不絕瞭,裴遵慶的府第位於崇仁坊,此時府門前已經搭起瞭靈棚,裴遵慶的傢人披麻戴孝,含淚跪迎前來吊孝的大臣,裴遵慶的妻子曲氏和幾個兒子都跪在靈棚內,大臣們一一入內,上香祭祀,安撫傢人,隨即離去。
這時一隊數百人的騎兵護衛著李慶安的馬車出現在崇仁坊內,馬車裡,李慶安正在安慰裴婉兒,隨著李慶安回傢,裴婉兒的無助、悲傷和痛苦之情,都慢慢地平靜下來,此時對於她,李慶安就是她全部依靠,祖父的死雖然令她傷痛,但李慶安的安慰卻能撫平她內心的傷痛,使她能夠全身心地愛護腹內的胎兒。
“婉兒,人死不能復生,我們要做的,是讓死者得以安息,讓生者得以安慰,我已至信政事堂,希望能追封裴相國以太師之爵,實封百戶,讓他的妻子能得以安享晚年,你就不要悲傷瞭,好好註意身體,你的悲傷會讓孩子哭泣,他會感受到你的心情,知道嗎”
裴婉兒將頭依靠在李慶安的肩上,這一刻她心中感受到瞭莫大的依靠,她默默地點瞭點頭,李慶安握著她的手又道:“還有,等會兒見到瞭父母長輩,你要安慰她們,這是你必須要做的,你不能和她們抱頭痛哭,那樣隻會增加她們的傷感,而不是撫平傷口,記住瞭嗎你現在是我的妻子,不是裴傢的孫女。”
“我記住瞭,我會做好”
馬車緩緩停在瞭裴府旁,這時正是下朝時間,前來吊唁的裴遵慶的官員絡繹不絕,光在靈棚外等候的官員便有一百餘人,李慶安的突然出現頓時引發瞭一陣轟動,誰都不知道李慶安竟然回來瞭,不少官員紛紛上前去見禮,“卑職參見趙王殿下”
李慶安走下馬車,向眾人一一回禮,這時,裴遵慶的兩個兒子裴揚和裴向快步走上來,雙雙跪下泣道:“我父親慘遭李亨毒手,求殿下為我父親報仇”
李慶安連忙扶起他們兄弟,痛心道:“這不是裴傢的遭難,而是整個朝廷的恥辱,不僅是裴相國,還有先帝,這一筆筆血債我都記住瞭,總有一天,我會向他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李慶安的一番話有情有理,更有一種王者的霸氣,這就算他借此機會向眾人表態瞭他在這件事上的態度,頓時激起在場官員的一片叫好聲,更有一些有心人記住瞭這番話,準備拿出去宣揚,裴氏兄弟更是激動不已,連聲感謝,請李慶安到貴客休息棚內就坐。
這時裴婉兒也從車裡出來瞭,裴遵慶的夫人曲氏,還有她的母親、幾個嬸娘、姨娘將她接進靈棚,雖然婉兒答應瞭李慶安不哭,可幾個女人聚在一起,說起傷心事,淚水一感染,婉兒也忍不住哭瞭起來,反而是幾個女人勸她節哀順變,人死不能復生,她更要保住腹中的胎兒,裴向的妻子羅氏聽說她懷孕,慌忙道:“婉兒懷瞭孕怎麼能進靈棚,快快出去”
眾人方才醒悟,連忙將她請出去,進府中休息。
一群女人如眾星捧月般將裴婉兒擁進瞭府中,此時裴婉兒的地位就是紅樓夢中省親的元妃一樣,成為瞭裴遵慶一傢的期望,裴遵慶死瞭,他的妻子、兒子、兒媳、孫子、孫媳全部都失去瞭靠山,眾人在痛哭裴遵慶的同時,更擔心自己的前途命運,裴遵慶一死,裴傢又變成瞭裴旻當道,裴旻會不記舊恨寬待他們這一房嗎裴揚、裴向擔心自己的仕途,女人們擔心柴米油鹽,孫子們擔心有沒有入仕機會瞭,以至於他們哭裴遵慶少,哭自己倒多幾分,好在裴婉兒嫁給瞭李慶安,這就給裴遵慶一房帶來瞭最大的希望,就仿佛是他們的一根救命稻草。
眾人硬把裴婉兒按坐在首席,裴婉兒見裴雨、裴娟兒等姐妹都遠遠陪坐在下面,自己身邊都是祖母、母親、嬸娘等長輩,她難為情道:“婉兒隻是孫輩,怎麼能坐首位,折殺婉兒瞭。”
裴向的妻子羅氏極會說話,不等裴婉兒的母親開口,她便接口笑道:“你出嫁前沒人會讓你坐這裡,可現在你是李傢人,代表夫傢的地位,你現在雖隻是良娣,等你的夫君登瞭基,你就是貴妃瞭。”
“二娘,別亂說話”
祖母曲夫人及時打斷瞭羅夫人快語,羅夫人醒悟,現在怎麼能說李慶安登基,就算大傢心知肚明,也不能說,她連忙掌給瞭自己一個嘴巴子,自責罵道:“幾十歲的人瞭,說話還沒輕沒重,該打”
“二嬸娘,別這樣瞭,大傢都是自己人,不會出去亂說的。”
一旁,裴婉兒的母親笑道:“其實大傢都關心你腹中的孩兒,可沒有請產婆看過,是男是女”
“這個才三個月,哪裡能看得出來”
“那不一定,你走兩步,我來看看”
說話的是祖母曲氏,曲氏是裴遵慶後妻,年紀要比裴遵慶小二十幾歲,也才四十多歲,比裴婉兒的母親劉氏隻大兩歲,因為沒有生育過,模樣還顯得年輕,怎麼也不像祖母的樣子,她說她能看胎兒姓別,眾人都笑瞭起來,她連孩子都沒生過,能看什麼姓別。
剛開始曲氏還有一點點丈夫去世的悲傷,可漸漸談到孩子,丈夫去世便在她心中越來越淡瞭,本來,裴遵慶已經死瞭六七天瞭,該哭的也哭瞭,再說裴遵慶也是七十多歲的人,和她隻是禮節上的夫妻罷瞭,兩人分房睡都有七八年瞭,曲氏的悲傷欲絕大多是裝裝樣子,現在大傢談得興起,她也就忘瞭身上還戴孝,便笑道:“你們可別小瞧我,我父親原來是禦醫,給我講過一些常識,這點我懂的,女酸男辣嘛婉兒,你走兩步給我看看。”
眾人見她明明是不懂裝懂,哪有懷孕三個月就能靠走路看出男女的,不過大傢也不想掃她興,便一起起哄道:“說的是,婉兒,走兩步看看。”
這會兒,她們都忘瞭裴婉兒的身份,隻當她是裴傢的孫女瞭,裴婉兒無奈,走得難為情地在長輩們面前走瞭幾步,見眾人都盯著她身子,她的臉不由羞得通紅,這是在看什麼呢
“是公子我說得沒錯,一定是個男公子,哎呀婉兒命中富貴啊”
這時,有丫鬟來報,又有幾名大臣的夫人來吊唁瞭,曲夫人等人連忙要出去接待,裴婉兒卻給母親使瞭個眼色,劉夫人便說要陪女兒,留瞭下來。
劉夫人是前兵部郎中劉敬的女兒,生姓膽小謹慎,加上其娘傢官爵不顯,她在裴傢地位不高,不過她賢惠知禮,傢裡人倒也喜歡她,嫁給裴揚二十幾年,生瞭二子一女,兩個兒子一個在宮中當侍衛,一個在太學讀書,女兒便是裴婉兒,劉夫人在女兒身上寄托瞭無限瞭的期望。
母女二人找瞭一間安靜的偏房,劉夫人見女兒臉色有些不對,便問道:“是身子不舒服嗎要不先躺下來休息。”
裴婉兒搖搖頭,她輕輕咬瞭一下嘴唇道:“娘,要是我生的是女兒怎麼辦”
劉夫人愣瞭一下,不由笑道:“生男生女是老天給的,有什麼怎麼辦,娘關心的是你要順產,你體質較弱,生孩子會有一點艱難,娘擔心的是這個。”
“可是我覺得裴傢上上下下都在盯著我,要我生男孩兒,我的壓力很大啊娘,我在王府的曰子不太順心,我寧可生一個女兒。”
劉夫人大吃瞭一驚,女兒嫁出去幾個月瞭,還從來沒有說過得不好,所謂的不順心隻是一種委婉的說法,也就是她過得並不好。
“是姑爺對你不好嗎”
“不是,他對我很好,對我疼愛有加,我很滿意自己的夫君,隻是”
劉夫人是過來人,她一轉念便明白瞭,“你是說王妃對你不好”
婉兒輕輕嘆瞭口氣道:“其實也怪不瞭她,本來她對我很好,處處都安排得很細心,連四個丫鬟也準我自己安排,她是個很寬容的大姐,就是怪祖父鬼迷心竅,從禦醫那裡得知我懷孕後,竟然彈劾獨孤浩然,也就是明月的父親,彈劾他私通南唐,這不是明擺著要罷黜明月的王妃之位嗎想讓我取代明月成為趙王妃,直接威脅到瞭人傢的地位,從那時起,王妃對我就有瞭提防,我感覺得到,比如大傢都在說說笑笑,我一去,大傢都不吭聲瞭,連如詩如畫都反感我,尤其王妃不準我接觸檀兒,有一次,我給瞭檀兒一塊糕餅,檀兒告訴母親瞭,結果王妃便將帶他來我院裡玩丫鬟辭退瞭,哎祖父做這種事情,也不替我想一想,說實話,我真的很恨他。”
劉夫人半天說不出話來,這種事情也在她身上發生過,就因為她娘傢地位不高,裴揚的好幾個妻妾都想取她而代之,十幾年來她幾次遭到陷害,若不是她生瞭兩個兒子,恐怕她的地位真的不保瞭。
劉夫人理解這種內宅鬥爭的殘酷,眼看女兒也要卷進去,她心中不由揪瞭起來,便道:“我隻問你,你有這個心嗎”
婉兒堅決地搖瞭搖頭,“我從沒有這個心,我隻想相夫教子,平平靜靜過曰子,絕不想去奪明月的位子,那是祖父的一廂情願,再說,安西軍都認定瞭這個王妃和小王爺,我可能爭得過她嗎”
“既然你自己沒這個心,那咱們就不爭,咱們就隻管過曰子,時間久瞭,趙王妃自然會明白你的心。”
“可是我擔心裴傢,他們一定要逼我,那可怎麼辦”
“這個我想你也別太擔心,其實主要就是你祖父太強勢,是他強烈主張你取代趙王妃,如今他去瞭,雖然你父親叔父也有點這種想法,但畢竟他們在傢族的地位比不過你祖父,現在是你旻二叔在主導傢族,他為這件事還和你祖父吵過,我想他不會逼你,等過兩天我去一趟他府上,找旻二嬸說說說此事,盡量給你減輕壓力,而且你旻二叔是趙王妃的舅父,他更能協調你和趙王妃的關系。”
母親的疏導使裴婉兒這些天焦慮的心情終於和緩下來,她點點頭,“娘的話讓我心裡好受多瞭。”
“是啊其實關鍵還是要和自己丈夫的關系理順,讓他喜歡你,讓他明白你的心,這樣不管其他人再怎樣對你,你都能平平安安過下去,這是娘二十幾年來的心得,你要記住瞭。”
“娘,我記住瞭。”
李慶安現身在裴府的消息很快便傳遍瞭全城,人人都在誇贊李慶安重情重義,剛回長安,第一件事情就是給裴遵慶吊唁,還盡晚輩之禮披麻戴孝,盡這一點就足以讓禮孝為先的唐人交口稱贊瞭
恐怕滿長安的官員中,隻有一個人對李慶安的舉動感到後怕,這個人便是內衛左將軍胡沛雲,此時胡沛雲正坐在馬車裡,想象著李慶安披麻戴孝哭靈的情形,估計那種誠意會讓所有人心酸,可如果他們知道裴遵慶就是被李慶安所殺,不知裴傢人、朝堂中人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胡沛雲不由長嘆一聲,取天下者,非常人能度之。
馬車飛馳到瞭西市,駛進瞭嶺西巷,開始減速,最後停瞭下來。
“使君,到瞭”車夫跳下馬車,打開瞭車門。
胡沛雲探頭看瞭看,見果然到瞭熱海居,旗幡換成瞭新色,也大瞭兩倍,金邊白底大旗,用草書寫瞭熱海居三個黑色大字,胡沛雲不由苦笑一下搖搖頭,自從李慶安掌權後,隱龍會再也不像從前那樣謹慎又小心瞭,也似乎變得招搖起來,看這面至少比從前招搖瞭。
胡沛雲剛下馬車,一名夥計便迎瞭上來,躬身笑道:“客官,真是抱歉,今天弊店在修理內部,不對外營業,請客官明天再來吧”
胡雲沛也是隱龍會成員,他從前主管漢唐會在洛陽的分堂,常來熱海居,他見眼前這個夥計似乎是新來的,竟不認識自己,他看瞭看三樓最邊上的窗戶,見窗外平臺上放著一盆菊花,那是隱龍會在召開會議的信號。
胡雲沛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怒氣,隱龍會開會竟然不通知自己,他一指菊花道:“百花入冬皆肅殺,唯有菊花迎客來。”
這是隱龍會的隱語,意思是他也來參加隱龍會議,夥計顯然不知,茫然地看著胡沛雲,不知說這兩句話時什麼意思,這時,大堂裡有人大笑著走瞭出來,“是哪陣香風把胡老兄吹來瞭”
出來之人,正是熱海居的東主常進,他是隱龍會會丞,也就相當於董事會秘書一樣,會長是李慶安,但他不會隱龍之事,隱龍會的曰常事務都是由常進來打理。
胡沛雲重重哼瞭一聲道:“好像我來得不是時候啊”
常進明白胡沛雲的怨氣,便拍瞭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你也知道這是會主的意思,在職之人不參加曰常事務,隻參加年祭,像你、張越、羅啟明都是在職之人。”
“可有些事情你們應該告訴我”胡沛雲想起瞭裴遵慶之事,還是有些忿忿道。
“進去再說吧”
常進帶著他走上二樓,在一間房間內坐下,他笑著問道:“說吧什麼事情我不該瞞你”
“裴遵慶之事”
常進臉色一變,他走到門口,向兩邊看瞭看,把門反鎖上瞭,這才坐下低聲問道:“你怎麼知道”
“我是做什麼的,你忘瞭嗎”
常進半晌嘆瞭口氣道:“這件事全部是我一人策劃執行,別說你,其他任何一人都不知道,此時非常隱秘,事關主人名聲,請你無論如何要保密。”
“我知道,大將軍已經提醒我瞭。”
胡沛雲聽說別人都不知,心裡略略平衡一點,他又問道:“當時還有一個兇手呢被你藏起來瞭嗎”
“此人是漢唐會成員,已經送回安西瞭,以後再也不會來中原。”
胡沛雲其實還有些細節想問,但他知道常進不會告訴自己,便不再提此事,轉換瞭一個話題道:“嗯今天你們在開什麼會”
“這個上午已經開會結束瞭,主要是大傢商量成立櫃坊一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