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灞上歸來已是中午時分,三千騎兵停駐在城外,李慶安也換乘一輛馬車,輕車簡從,向城內駛去,今天正逢廟會,春明門外就是一個大集市,地攤占瞭官道大半,人流熙熙攘攘,擠滿瞭趕集的行人,李慶安的親兵們也沒有刻意去驅趕,他們的主公正是需要博取名聲之時,反正也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不必擾瞭集市。
眾人放慢瞭馬速,護衛著馬車,在狹窄的道路緩緩前行,這裡離城門已經不太遠瞭,李慶安坐在馬車內,透過車窗饒有興致地望著外面熱鬧的集市,廟會集市是民眾自發組織,在某種程度上它就是經濟的一種晴雨表,隻有當普通民眾傢有剩餘物品出現時,這種近似後世跳蚤市場的廟會集市才會出現,而且傢中剩餘物資越多,集市也就越興旺。
而像河北那些飽受戰亂蹂躪的州縣,是無論如何不會再有集市出現瞭,而眼前的集市一直延綿十幾裡,人潮如海,各種農副產品,各種山珍異味,各種原始的手工藝產品,各有農具,賣米的、賣肉的、蔬菜果品、包子饅頭,手工粗佈,連西市的很多店鋪都擺出瞭攤子,幾乎是應有盡有,不僅是將長安城外十裡八村的人全部吸引來,而長安城內的民眾被紛紛吸引出來,買一點新鮮野味,淘一淘平時難以見到的稀罕貨,扶老攜幼,舉傢出行,就仿佛過節一般。
“停下”
李慶安喊瞭一聲,馬車停瞭下來,親兵校尉上前道:“請上將軍吩咐”
李慶安指瞭指數十步外的一個攤子,吩咐校尉:“把那攤子的東西拿給我看看。”
十幾名親兵立刻奔瞭過去,攤子不大,而且不靠路邊,在後面幾排,人頭簇擁中很難發現它,這一傢賣皮毛的攤子,或許攤主也意識到瞭這一點,便搭起一個簡單地木架,將上好的皮毛掛在架子上,李慶安坐在馬車上,居高臨下,一眼便看見瞭架子有一件令他眼熟的東西。
或許是他攤子皮毛比較珍貴的緣故,已經有幾個商人發現瞭這個藏寶,正圍著他討價還價。
“閃開閃開”十幾名身材魁梧的士兵沖上來,嚇得幾名商人連忙走開瞭。
片刻,士兵帶著攤主和他的貨物走到馬車前,攤子年約三十歲,長得敦敦實實,滿臉憨厚,他被士兵拎過來,嚇得渾身發抖,但懷中卻死死抱著幾件最值錢的皮毛。
李慶安眼睛銳利,剛才一眼便看見他木架上搭著一塊黑色的豹皮,讓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是他看錯瞭,不是豹皮
現在這塊黑色的皮毛就在攤主懷中,被他死死抱住不放,李慶安仔細看瞭看,雖然不太清楚,但憑感覺,這就是一塊豹皮。
他也沒開車窗,隔著車簾問道:“你懷中的黑色皮毛是黑豹皮嗎”
攤主嚇得渾身發抖,一句話說不出來,士兵推瞭他一把,“問你話呢怎麼不答”
“是是黑豹皮。”
“拿給我看看。”
攤主嚇得向後退一步,死死抱著毛皮不放,士兵卻一把將毛皮從他懷中搶瞭過來,那攤主要搶,卻被士兵死死摁住。
李慶安接過黑豹皮,平攤在小桌上,他一眼便看到瞭豹皮上的傷疤,那是當年高霧用箭射穿的,後來修補過來,留下瞭一個難以磨滅的痕跡。
這種有箭孔的黑豹皮天底下隻有一張,那是他李慶安十年前在凌山中獵到的,幾經輾轉,最後是落入李林甫手中,但在李林甫被抄傢後,這塊豹皮就進瞭皇宮,後來據說被李隆基賞給瞭宗室。
現在怎麼會落到一個農民的手中,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如果這張豹皮在東市的大店裡出現,倒也可以理解,但被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農民掛在木架上吆喝叫賣,而且還是在廟會的集市上,這就讓人費解瞭,再看他懷中其他幾張毛皮也頗為珍貴。
“你這張黑豹皮要賣多少錢,我買瞭。”
“我要一百銀元。”
一百銀元就要把這無比珍貴的黑豹皮賣掉,當年高霧可是要出一百五十兩銀子,他都沒有賣,這個混蛋竟然隻賣一百銀元。
李慶安立刻意識到,這塊黑豹皮極可能來路不正,他正想盤問此人,但見不少行人已經圍上來,路上有些擁堵瞭,便令道:“帶上這個人,到城樓上去問話。”
馬車起動瞭,帶著這個來歷不明的攤主向城門而去,片刻,馬車入瞭城,李慶安直接上瞭城樓,在一塊城磚上坐下。
幾名士兵將那攤主帶瞭上來,攤主已經知道瞭一點點李慶安的身份,嚇得他跪倒在地上,連連磕頭,“王爺饒命啊”
這個男子看外表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但李慶安卻從他眼睛裡看出瞭幾分狡黠,李慶安指瞭指豹皮,問他:“我不殺你,你給我老實交代,這塊豹皮你是從哪裡得到的”
男子戰戰兢兢道:“這豹皮是我祖傳之物”
李慶安臉一沉,“給我打二十棍”
幾名親兵拿翻男子,掄棍便道啊,木棍如雨點般落下,打得男子哭爹叫娘,很快,二十棍打完瞭,男子被打得皮開肉綻,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瞭。
李慶安冷冷道:“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若你再不說老實話,我就將你以偷盜罪,當場處斬”
男子嚇得面如土色,他隻得交代瞭,“這些東西是我兄弟之物,他把東藏省在我這裡,人卻跑得不知蹤跡,我傢裡正想蓋房,就尋思著把這些皮毛賣掉,換點錢回來。”
“你兄弟是做什麼的”
“我兄弟我兄弟”
男子嚅囁著,不肯說出來,親兵用棍子一戳他的棒傷,“說”
男子一咧嘴,痛得幾乎暈過去。
李慶安擺擺手,命親兵暫時不要動他,他對這男子道:“你說出來,就算你兄弟犯罪,我也不追究你,給你錢去治傷,但前提是你要說實話,否則一旦我查出真相,我就讓抓你去給兄弟頂罪。”
男子再不敢隱瞞瞭,開始老實交代,“小人叫洪大寶,是東城外灞橋人氏,父親是岐王佃農,岐王死後,我們一傢就成瞭嗣岐王的佃農,小人有個兄弟叫洪三郎,原本是嗣岐王府上的傢丁,嗣岐王一傢逃到成都去後,就留我兄弟和其他幾個傢丁看守長安老宅,去年我兄弟從嗣岐王府中偷瞭一些東西出來,其中就包括這幾件毛皮,他害怕官府抓,便逃走瞭,臨行前把這幾件毛皮給我,讓我替他養兒子,說一年之內他不回來,這些毛皮就歸我瞭,現在已經過去一年多,這些毛皮對我也沒什麼用,我就想把它賣掉換點錢,剛擺下攤子,就被王爺看到,懇求王爺饒我一命。”
說完,他砰砰磕頭,李慶安點點頭,這還差不多,從嗣岐王府中偷出來,這個說法還比較靠譜。
“這這些毛皮既然都是贓物,那就不是你的東西,按大唐律,你私藏贓物是要論罪入獄,但既然我答應不追究你,那就饒你一次,但贓物要沒收。”
李慶安吩咐親兵道:“給他二十塊銀元療傷,送他走吧”
幾名士兵把男子架走瞭,李慶安輕輕撫摸著這塊柔軟的黑豹皮,心中不由泛起瞭一種懷舊的情緒,就放佛又回到瞭十年前的戍堡歲月。
旁邊親兵校尉見李慶安似乎對這塊黑豹皮情有獨鐘,便笑道:“上將軍若喜歡,就不妨留下來。”
李慶安搖瞭搖頭,對周圍的親兵笑道:“這塊黑豹皮本來就是我的東西,當年我在凌山打獵賺錢,就差點死在這隻黑豹的利齒之下。”
他見親兵們都一臉愕然,便起身道:“豹皮我留下瞭,現在回府。”
他又對親兵校尉吩咐道:“去一趟皇城,把宗正寺卿給我找來。”
宗正寺卿李奕就是去年李慶安在洛陽太廟見到的那個宗族丐祖,他混得落魄潦倒,但因為李慶安一次偶然逛太廟,使他徹底翻身,不僅被封為嗣江王,還榮升宗正寺卿,成瞭堂堂的朝廷要員。
李奕為此對李慶安感激不盡,但他更害怕李慶安隻是心血來潮提升他,使他剛剛得到的高官顯爵成為過往雲煙,為瞭保住自己的高爵厚祿,他整天削尖腦袋琢磨李慶安的心思。
其實李慶安的心思很清楚,誰都知道,關鍵是李慶安怎麼會看中自己,想瞭很久,最後李奕總結出三條結論:第一、他是現存李氏宗室中輩分最老的一個,連李隆基都要叫他皇叔,這個崇高的輩分使他在宗室中有足夠的話語權;第二、他不是李世民的子孫,他祖父江王李元祥是李世民的幼弟,而李慶安是李建成的後人,這一點非常重要;第三、是他在太廟中做瞭一件足以震動整個宗室的事件,他當著李慶安的面,用李建成的靈牌替代瞭李世民。
正是這三個原因是他能咸魚翻身,一躍成為宗正寺卿,但李奕的頭腦比誰都清醒,李慶安用他可不是讓他做泥菩薩,是要他在關鍵時候發揮作用。
隻是李奕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前些天發生瑞兆事件時,他險些也頭腦發熱,在太廟中制造出一起瑞兆瞭,好在他還沒有來得及施行,就開始抓人瞭,讓他暗暗慶幸不已。
這也讓李奕悟出一個道理,不要擅自做什麼,李慶安需要他做事時,自然會找他,比如現在。
李奕得到李慶安的召見,如一陣風似的趕來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