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時辰後,李慶安軍隊用完午飯準備出發瞭,這一次明珠告別瞭破舊的小馬車,坐進瞭李慶安那輛由二十四匹馬拉拽,儼如兩間小屋子一樣的超豪華馬車。
“請進吧”李慶安笑著拉開瞭馬車。
明珠的臉有點紅,旁邊這麼多親兵看著她呢她輕輕咬瞭一下嘴唇,要是從前她會大大咧咧、毫不客氣地進駐,但今天她的心境有點變瞭,心中竟有點害羞起來,就仿佛她要上的是一架花轎,羞澀、期盼、擔心各種復雜的感覺在她心中交織,最後她還是鼓足瞭勇氣,拉起裙擺飛快地鉆進瞭李慶安的馬車。
馬車內非常寬敞,寬一丈,長卻是三丈,四壁是軟木,鋪有厚厚的地毯,車廂被分隔為前後兩間,前一間是李慶安辦公之處,後面一間是寢室,馬車內光線明亮,感覺非常舒適。
“我要裡面一間,你在外面”
明珠一上車便開始分傢瞭,李慶安卻笑道:“馬車隻乘坐三裡,出瞭城就上船瞭,船上更寬敞舒適。”
“哦”
明珠一路奔行,感覺十分疲憊,找到瞭李慶安,她有瞭安全感,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松下來,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瞭,她本想小睡一覺,可馬上要上船,她隻好忍住困意,靠窗坐瞭下來。
她一回頭,見李慶安在幫她倒茶,她連忙起身,“大哥,我來”
不知不覺她已經改瞭對李慶安的稱呼,跟如詩如畫一樣,叫李慶安為大哥,她內心深處其實最不喜歡叫李慶安為姐夫,那意味著她永遠是姐姐的附庸,意味著她永遠做一個妻妹。
她要起身倒茶,正好馬車啟動瞭,車身一晃,她又摔坐下去,“哎喲”
“要小心瞭”
李慶安將一杯涼茶端放在她面前,笑道:“喝口茶休息一下,上船再睡覺。”
明珠捧起茶杯,甜絲絲地抿嘴一笑,“大哥,以後倒茶之類事由我來做,我還可以幫你整理文書,我寫的字不比姐姐差。”
“好呀出門在外,我正愁沒人服侍呢。”
李慶安在小桌子的另一邊舒舒服服半躺下來,伸瞭個懶腰,斜眼對她笑道:“明珠,先替我捶捶腿”
“去你的,我又不是你丫鬟。”
明珠一賭氣也躺瞭下來,可一躺下她又覺得不對,一骨碌她又坐瞭起來,氣乎乎地將李慶安的腿搬過來,“是你讓我捶的,捶得不舒服,你別怪我。”
“行我不會怪你,輕一點就行瞭,別以為是在敲鼓。”
明珠輕輕地替他捶起腿來,此時她心中也泛起一絲溫柔,她想起瞭當初她落水時,李慶安給她嘴對嘴度氣,她的臉慢慢紅瞭起來,偷偷看瞭一眼李慶安,卻見他目光炯炯地註視著自己,她心中猛地一跳,不由大羞,慌忙推開李慶安的腿,背過身去,“我不捶瞭,你你在偷看人傢”
“沒有啊我在想事情呢來,再給大哥捶一捶,你敲得很舒服。”
明珠聽他不自稱姐夫瞭,而是像對如詩如畫一樣,自稱大哥,她心中湧起一絲甜意,不再說話,而是溫柔的、細心的替他捶腿
馬車有節奏地晃動,明珠靠在車壁上,捶腿的動作越來越慢,她的眼皮在上下打架瞭,李慶安卻沒有驚動她,他心中此時對明珠充滿瞭愛憐,她已經二十一歲瞭,依然不肯出嫁,這份癡心,他怎麼能不理解,現在更是千裡迢迢來找他唉等靜下心,他就該好好地和明月談一談瞭。
明珠已經靠在車壁上睡著瞭,李慶安沒有驚動她,悄悄地將腿收回,起身正要幫她躺下,車身忽然一晃,明珠一下子驚醒,她發現自己竟然睡著瞭,不由赧然一笑,坐起身問道:“大哥,到哪裡瞭”
李慶安透過車窗看瞭看外面,“已經到碼頭,要下車瞭。”
馬車停下,親兵在外面道:“上將軍,已經到碼頭瞭。”
李慶安下瞭馬車,他將手伸給明珠,“下來吧到船上再休息。”
明珠一手拉著裙擺,一手扶著李慶安的胳膊走下瞭馬車,江風拂面,波光浩淼的淮河頓時出現在她面前,令她心曠神怡,遠處,長長的船隊已經停泊在岸邊,在碼頭另一面,十幾艘巨大的渡船正運載李慶安的騎兵隊過河。
李慶安指著最前面的一艘三層舫船笑道:“那就是我們的座船,你先上船,我安排一下軍隊就過來。”
明珠點點頭,跟著兩名親兵向大船走去,一直望著她上瞭船,李慶安這才回頭問剛剛趕來韓進,“調查的情況怎麼樣”
“上將軍,可以用駭人聽聞四個字形容”
韓進憤恨道:“朝廷規定上田田賦是每畝兩升兩合,但這裡卻是每畝四升四合,多出來一倍,戶稅也由每年一貫改為每年兩貫三百文,多出來的稅費叫平叛軍費,說是運給朝廷作為平定安祿山和南唐的軍費,還有魚稅、路橋費、漕運疏理費、鹽稅、茶稅,這些早就有瞭,從州到縣,甚至到每一個衙役都爛透瞭,所以民眾聽說南唐覆滅,才會這麼歡欣鼓舞,因為他們以為戰時稅費可以不用交瞭。”
李慶安點瞭點頭,崔寧給他說的也差不多,但沒有韓進調查這麼詳細。
李慶安看瞭看碼頭,泗州居然沒有一個官員來送行,足以見他們心虛的程度,他冷笑一聲,“這件事我知道瞭,我們先去揚州,再看看其他州縣,然後一並算總帳”
半個時辰後,李慶安的船隊離開瞭淮河碼頭,繼續沿著漕河向揚州方向而去。
泗州的官員們並沒有冷淡李慶安的離去,相反,他們的心都提到瞭嗓子眼上,派人喬裝漁夫去碼頭上查看情況,當李慶安船隊離開臨淮縣的消息傳來,泗州官員無不額手相慶,他們是幸運的,李慶安的低調使泗州民眾幾乎都不知道是他到來,以至於沒有出現大規模的跪地喊冤,讓他們僥幸逃過一劫。
就在李慶安的船隊剛走,縣令王傢駒便匆匆趕到瞭州衙,他也是一臉興奮。
“使君”他跑進太守房時被絆瞭一下,險些摔瞭一跤。
“王縣令”
太守周秉義有些不滿王傢駒的失態,“這般急急匆匆做什麼”
“使君,李慶安走瞭”王傢駒按耐不住滿臉的興奮。
“我知道,但你至於這樣得意忘形嗎”
王傢駒見太守表情沉重,不由吃瞭一驚,“使君,出什麼事瞭。”
周秉義摸瞭摸自己的滾圓的肚子,嘆瞭口氣道:“他雖然沒有發現什麼,但我們的好曰子也該到頭瞭。”
“太守的意思是說,我們要停止收稅”
周秉義點點頭,“李慶安在半年內連下兩次江南,足以見他對江南的重視,第一次是因為吳王割據結束,他需要安撫江南,所以他沒有任何動作,而現在他已經控制瞭江南,南唐又覆滅瞭,他再沒有後顧之憂,現在又下江南,即使隻是視察,也說明他對江南的重視,王縣令,既然南唐覆滅,我們便可利用這個機會收手瞭,這些年我們也賺夠瞭,別最後栽再這上面,明白嗎”
“可是”
王傢駒還想說什麼,卻被周秉義打斷瞭,他冷冷看一眼王傢駒,“沒有什麼可是,我已經有言在先瞭,如果你不肯放,最後倒黴的是你,王縣令,其實很多事情都是你做的,我隻是失察,你不要不知好歹”
周秉義的語氣異常冰冷,仿佛將王傢駒推進瞭無底冰窟,他也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傢的,他腦海裡一遍一遍地在重復周秉義的話,王縣令,其實很多事情都是你做的,我隻是失察
明明最初的想法是他周秉義決定,現在卻要全部推到自己頭上,王傢駒覺得天都要塌下來瞭。
住在縣衙的後宅,從州衙回來,他沒有去縣衙,而是失魂落魄地直接回瞭傢。
王傢駒今年四十餘歲,他不是科班出身,而是而是從縣衙的主事得到提升,而一步步做到臨淮縣縣令,大唐的官員出身一般有三類,一是科班,通過科舉入仕,這一類根正苗紅,往往都能做到高官,其次便是門蔭,門蔭是一種制度,便於產生官二代,但制度很嚴密,什麼職位、多少名額都有嚴格的標準,大軍眼睛都盯著呢沒人敢作假。
再其次就是以吏入官,也就是九品以下的官的獲得提拔,進入官場,主要集中在縣衙,這入官方式是三種當官中最艱難的一種,不僅需要後臺,而且更需要資本,王傢駒本來是一個富傢子弟,一個親戚在京城楊國忠府上做事。
為瞭出頭為官,王傢便通過這個親戚的關系,搞到瞭一個主簿的頭銜,然後再一步步在官場中打拼,為此,他們傢幾乎已經耗盡傢財,他才一步步地做到縣令,既然手中有瞭權,他肯定是要把失去的傢財全部撈回來。
短短幾年時間,王傢駒便通過巧立各種名目的稅費撈瞭上萬貫錢財,但也僅僅隻是把他耗去成本收回,還談不上賺錢。
現在周秉義要他停手,而且不僅是停手,聽口氣還要讓他來承擔全部責任,王傢駒隻覺心力憔悴,回到傢便將自己關在書房內。
“老爺,你怎麼瞭”
王傢駒的妻子發現瞭丈夫臉色慘白,還以為是公務繁忙累的,連忙給他倒瞭杯參茶,放在桌上。
“老爺,要麼你去睡睡吧”
“夫人,恐怕我的小命要保不住瞭。”王傢駒慢慢閉上眼睛,他仿佛看見自己被押赴刑場砍頭瞭。
“老爺,你這是說什麼話”
縣令夫人慌瞭手腳,以為丈夫在說胡話,“我去請醫師”
“夫人”
王傢駒叫住瞭她,“你不要去找醫生,我沒事。”
縣令夫人姓張,是王傢駒的表妹,也是大戶人傢女子,在遇到事情時夜能冷靜下來。
“老爺,你告訴我,到底發生瞭什麼事讓你這樣失魂落魄。”
“是這幾年那些稅費的事,李慶安今天來瞭,雖然他已經走瞭,但很可能會有禦史來查案。”說到禦史來查案,王傢駒便渾身一陣抽搐。
“可是這並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泗州上上下下都有份,你不是說周秉義貪得比你還多嗎”
“可現在的問題是,周秉義說這一切都是我主謀,他隻是失察,所有的責任都在我身上,和他無關。”
說到這裡,王傢駒有些憤怒瞭,他記得清清楚楚,三年前的正月初三,就是這個周秉義把自己叫到他傢裡去,威逼利誘,迫使自己就范,按照他提的方案的實施,現在他倒不承認瞭。
“老爺,你要想想辦法啊要不,去找找人,找找你的後臺。”
“後臺”王傢駒冷笑瞭一聲,“我的後臺是楊國忠,現在我到哪裡找他去。”
停瞭一下,他又道:“再說,這一次是李慶安親自下江南,就算我有後臺,可誰敢在這個時候幫我,不是找死嗎”
女人在關鍵時候,往往比男人更狠得下心,張夫人忽然站起身,毅然道:“老爺,要不你就先下手為強,先告發周秉義”
“可是我手中沒有證據。”
“老爺,我記得你不是藏有周秉義親筆簽發的加稅太守令嗎這個就是最好的證據。”
王傢駒眼中驀地一亮,他也想起來瞭,慌忙站起身,“先讓我找找,我是放在哪裡瞭”
王傢駒翻箱倒櫃找瞭起來,他終於在一個箱子角落找到瞭已經有點發黃的加稅太守令,他小心地將政令攤在桌上,這是原件,上面周秉義的簽名依然十分清晰,還有他的印章。
“這下子,我看他怎麼推卸責任”王傢駒一陣咬牙切齒。
從臨淮縣到揚州的水路並不是直線,而是要先順著淮河向東走三百餘裡,抵達楚州的山陽縣,也就是今天淮安一帶,再從那裡轉入漕河,一路南行。
一路上,明珠興致高昂,就儼如一隻出籠的燕子,笑聲始終回蕩在座船之上,連李慶安的親兵也被她的歡快感染,眾人的心情也變得輕松起來,黃昏時,有士兵會跳下河中遊泳捕魚,李慶安也不禁止,放任士兵們休假似的旅途。
這天下午,李慶安的船隊抵達瞭高郵縣,李慶安坐在船艙內研究著地圖,這兩天他在甲板上的時間越來越少,而從各地送來的情報也越來越多,氣氛似乎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連明珠也察覺到瞭這種緊張的氣氛,她不再放聲歡笑,走路的腳步也輕瞭許多,更多時候,她在自己的船艙裡看書。
明珠的船艙位於座船的三層,寬敞明亮,明珠將它整理得一塵不染,愛美的天姓讓她還特地在船艙壁上掛上瞭幾幅畫。
船已經過瞭高郵縣城,但沒有停留而是繼續向前行駛,但速度卻慢慢地放緩瞭,明珠此時正舒服地半躺在船艙內看書,但她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耳朵豎起,她可以清晰地聽見隔壁船艙李慶安來回踱步的腳步聲,李慶安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好幾次明珠都想過去替李慶安整理文書,但李慶安卻婉拒瞭她,說想一個人靜靜地思考事情,這讓明珠感到一絲失望,但在失望之餘,她又感到一點得意,說明李慶安在意她,所以她在船艙裡李慶安無法靜下心,她是這樣安慰自己,事情總是喜歡向好一面想。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將她從一種白曰夢狀態中驚醒,她在安西住過一段時間,對馬匹也有瞭一點認識,她聽出來這不是幾十匹馬的蹄聲,而是上千匹馬群的蹄聲。
在江南地區出現這麼密集的馬群是極為罕見瞭,明珠立刻站瞭起來,透過船艙窗戶向岸上望去,她看見瞭,千餘名騎兵從東南方向疾駛而來,而他們的座船正緩緩靠岸。
明珠有些愣住瞭,她呆瞭一下,轉身便向隔壁跑去。
李慶安也站在窗前凝視著遠處的騎兵隊到來,騎兵的到來是在他的計劃之中,李慶安立刻簡單收拾瞭幾份文書,這時,門開瞭,明珠從外面走瞭進來。
“大哥,船怎麼要靠岸瞭”
她見李慶安在收拾文書,不由愣住瞭,半響才疑惑問道:“大哥,你這要去哪裡”
“明珠,我忘記告訴你瞭,我要離開一陣子,然後再去揚州。”
“你走瞭,那那我怎麼辦”
李慶安上前笑著輕輕拍瞭拍她俏麗的臉龐,“你繼續乘船去揚州,我的一部分親兵也會跟著去,當地官員會把你捧成公主一樣,你就在揚州等我。”
“我不,我也要跟你,我也會騎馬”
“你不能去,我去的地方是不準任何非軍人入內的,這是一級軍紀,連我都不能違反,再說你不是要去大雲寺還願嗎那也順便替我求個簽。”
明珠也並非刁蠻少女瞭,雖然她極不情願,但也知道自己肯定不能跟去瞭,李慶安可是說一不二的,她心裡還有點不甘,總想著為自己撈回點什麼,不能這樣白白放過瞭李慶安。
她想瞭想,忽然抿嘴一笑,“那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不和你去。”
李慶安也很喜歡她的小姓子,喜歡她的可愛,便笑道:“說吧讓我上天摘星星,還是下海撈月”
“都不是啦人傢想等你回來一起去大雲寺還願。”
本來去大雲寺還願隻是她編出來的一個借口,可現在倒真的要去瞭,她滿臉期盼地望著李慶安,希望他能痛快答應自己的要求。
李慶安欣然答應瞭,“好的我回來一定陪你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