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延看著他們兩個人的神態動作,恍然明白這隻是過去場景的重現。
他用力掐住瞭手中的煙,沉默地吸瞭一口,站在陰影裡靜靜看著後續發展。
灰伯爵無奈地摘下帽子,慢吞吞地從搖椅上坐起來,“傅雪舟,你又想要什麼?”
那時的傅雪舟和現在的傅雪舟並沒有什麼差別,一頭銀發高高束起,俊美又冷淡,黑色的戰鬥服上充斥著濃鬱的血味。陽光從門外縫隙中射入門內,光影斜斜在傅雪舟臉上劃過。
傅雪舟好像是剛剛戰鬥完,隻是站在這裡一小會兒的功夫,他鞋底浸透的血液已經流出瞭幾道流痕。
“給我一個能讓一個人覺醒過往記憶的東西,”傅雪舟道,“我需要他在我用瞭【鳳凰涅槃】之後,也能讓他像我們一樣保留以往的記憶。”
樓延忍不住去看傅雪舟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但門縫中的那道陽光太過刺目,又正正好好地遮蓋瞭傅雪舟的臉,讓樓延根本看不清傅雪舟的表情。
灰伯爵略顯詫異地眨瞭眨眼,好奇問道:“這個人是誰?”
“你不必知道,”傅雪舟冷漠地道,“把東西拿給我,我知道你有。”
灰伯爵無奈地聳瞭聳肩,進入商品貨架中拿出瞭一個銀色打火機放在瞭櫃臺上:“這是唯一一個還算滿足你要求的東西。它的名字叫夢醒打火機,會慢慢溫養使用者的精神,一點點鞏固使用者的記憶。它發揮作用的時間會很慢,但很安全。等到它真的發揮作用後,使用者就會覺醒從拿到它開始後的所有回憶。”
傅雪舟沉默瞭片刻,“會有多慢?”
“按照你【鳳凰涅槃】的速度來看,”灰伯爵計算瞭一下,不確定道,“使用者把它隨身帶在身邊2-4個世界線左右,應該就能恢復從拿到它之後的所有回憶瞭。”
“太慢瞭,”傅雪舟淡淡道,“而且隻會恢復拿到它之後的記憶,這個打火機不夠好。”
灰伯爵苦笑兩聲,“這是我這裡最符合你要求的東西瞭。傅雪舟,你要知道,世界上隻有你一個人可以做到【鳳凰涅槃】這種事情,我之所以能在你的輪回中保留記憶也是因為你身體內流淌的阿尼桑格人的血液來自於我。想讓一個沒有阿尼桑格人血統的人類覺醒過往時間線的記憶,這個打火機已經是你最好的選擇。”
傅雪舟垂眸看著櫃臺上銀色的打火機,他的銀發長發滑落到打火機的上方,兩者的顏色竟然相差不離。
忽然,傅雪舟從口袋裡拿出瞭一塊糖剝開塞進瞭口裡,然後拿著打火機轉身就要離開店。
灰伯爵在身後大喊道:“你必須留下同等價值的物品,傅雪舟!你給的這個詭異眼睛的價值根本不夠拿走夢醒打火機!”
傅雪舟腳步不停,反手扔瞭一顆糖落在櫃臺上。
灰伯爵被氣笑瞭,“你在和我開玩笑嗎?這怎麼會夠!你別忘瞭店裡的詛咒,如果你不給出同樣價值的東西,你會受到詛咒的!我也沒法幫
你躲開詛咒!”
傅雪舟已經一隻手推開瞭店門(),更刺目的陽光籠罩著他ツ()_[((),銀發男人淡淡地道:“無所謂,它想從我身上拿走什麼就拿走什麼吧。”
說著,傅雪舟推門離去。
灰伯爵的店再一次灰暗下來。
“怎麼樣,有沒有感動到?”灰伯爵的聲音從樓延的背後傳來,“他為瞭讓你恢復記憶都做到瞭這種程度。”
樓延眼中劃過復雜,等轉過頭看向灰伯爵的時候神色卻恢復瞭冷淡,“我有兩點疑惑。”
灰伯爵眨眨眼,“啊……你說。”
“第一個問題,你可以確定傅雪舟買下這個打火機是給我的嗎?而不是給瞭別人,隻是機緣巧合才到瞭我的手裡?”
“確定,”灰伯爵聳聳肩道,“我不知道傅雪舟會把這個打火機給誰,但這個打火機可以認主。誰第一次使用打火機,打火機就會把誰當主人,使用者想丟瞭打火機都做不到。所以我可以確定這個打火機就是傅雪舟買給你的,中間沒有經過任何其他人的交接。”
樓延垂眸,好看的臉上神色仍然冷漠,沒有絲毫動容。
“第二個問題,在我的記憶裡我和傅雪舟沒有任何親密關系,他為什麼會把這個打火機給我?又為什麼會在這輩子重生後第一次見我的時候連我的名字都忘瞭?”
灰伯爵沉思瞭片刻,“稍等片刻。”
他走進瞭商店深處的商品貨架之中,過瞭十幾分鐘後他才捧著一個落滿灰塵的鐵制箱子走瞭回來。
這是個長方形的箱子,被厚如嬰兒手臂的鎖鏈纏繞瞭整整數圈。灰伯爵把箱子放在瞭櫃臺上,輕輕吹瞭吹箱子上的灰塵,拿出鑰匙把鎖鏈解開,又拿出瞭一個鑰匙打開瞭箱子,誰知道箱子裡面還有一個箱子。
灰伯爵連開三個箱子,終於露出瞭藏在最深處的一顆還在跳動的深黑心臟。
在見到這個心臟的第一眼,樓延的目光就定住瞭。
這就是傅雪舟的心臟吧。
灰伯爵拿出瞭一張紙放在瞭旁邊,再從口袋裡掏出瞭一隻黑色的鋼筆。
樓延看瞭一眼鋼筆,“記憶鋼筆?”
“沒錯。”灰伯爵拔掉筆帽,用記憶鋼筆的筆尖戳破瞭傅雪舟的心臟,心臟內部黑色的血液被鋼筆的筆尖吸收,與筆管中的血色墨水混合在瞭一起。
灰伯爵將筆遞給瞭樓延,“我發現瞭記憶鋼筆還可以這麼使用。現在,你全神貫註地去想你的疑問,然後握著記憶鋼筆放在紙上,它會告訴你傅雪舟記憶中的答案。”
樓延抿唇,定定看瞭鋼筆片刻,抬手接過記憶鋼筆放在瞭紙上,專註地想著剛剛的疑問。
——當時的傅雪舟,為什麼要把打火機給我?
記憶鋼筆仿佛被註入瞭靈魂,自顧自地在紙上移動書寫瞭起來,一個個透著傅雪舟風格的字跡出現,像是寫出這些字的正是傅雪舟本人一樣:
“他是唯一一個,288次重生裡沒有背叛過我的人。”
又是
()這句話。
樓延心臟抽瞭兩下。
第一行字出現,緊接著的就是第二行字:
“我相信他。”
“我的時間不多瞭,除瞭殺死詭異之主這個念頭外,我沒有想要拯救這個世界的想法。人類的生死與我無關,世界的存亡我並不在意。”
“但我知道在最開始的時候,我曾經也嘗試過拯救這個世界。”
“所以我需要一個幫手。”
樓延看著這些話,呼吸緩緩。
……所以他,就是傅雪舟找的那個幫手?
這就是傅雪舟把打火機交給他的原因嗎?那傅雪舟為什麼不和他解釋?
樓延的神智一半冷漠,一半覺得可悲又可笑。
原來傅雪舟曾經也想拯救世界啊。原來傅雪舟也是真的無所謂這個世界的毀滅與否啊。
樓延好像透過這幾句話看到瞭傅雪舟割裂的靈魂。
記憶鋼筆流暢而飛速地繼續書寫著:
“我觀察瞭他很久,他是個天生的領導者,做事情的理智遠遠大於情感,他仇恨詭異與狂信徒,他比我更適合拯救這個世界。”
“如果我真的可以殺掉詭異之主,那剩下的其他詭異就可以交給他瞭。我不想再活在這個令我厭煩的世界裡,他可以吃掉我的心臟,繼承我的能力。”
“無所謂他怎麼選擇,他是我對這個世界的最後善意。”
記憶鋼筆到此停止,一張紙也已經被紅色字跡填滿。
樓延的目光定在瞭最後一句。
他是我對這個世界的最後善意……?
“哈哈哈哈。”
樓延突然笑出瞭聲,笑得眼淚都出來瞭。灰伯爵被他的大笑嚇瞭一跳,茫然看著樓延:“樓延,你笑什麼?”
“我隻是覺得很可笑,”樓延笑得心頭一抽一抽的疼,他一手撐著桌子,脊背彎下,悶悶的笑聲從肺腑傳來,酸澀充斥眼眶,“他竟然說,竟然說我是他對這個世界的最後善意……”
傅雪舟憑什麼這麼說?他憑什麼在樓延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就私自把樓延定為瞭他最後的善意?他憑什麼又在做瞭這些事情之後一句話不和樓延解釋,自顧自地讓樓延去猜去亂想?
他的這些話除瞭凸顯他的冷漠和自大外,除瞭讓樓延被愧疚感和憤怒折磨外,根本沒有一點用處!
傅雪舟怎麼能這麼自大?!他怎麼能這麼自大!
樓延恨他恨的要死,他卻說樓延是他對這個世界的最後的善意,憑什麼?憑什麼!
為什麼偏偏是傅雪舟?
他恨的人竟然是讓他保留記憶重生的人,這太可笑瞭。他的人生、他的努力好像全成瞭一場空,這種早早被安排好的感覺,甚至讓樓延感覺到瞭一種屈辱。
樓延是個很驕傲的人,他無法承受住自己的仇恨、自己的道路擅自被別人決定好。這讓他有種自己的感情、痛苦也是被別人安排好瞭的荒誕感。
傅雪舟以為他會感動嗎
?
不,他隻會更加芥蒂,更加覺得惡心!
樓延的靈魂被怒火和愧疚雙重灼燒著,他恨不得揪住傅雪舟的領口來吼他:你他媽憑什麼這麼自以為是!憑什麼私自把我看作成你對世界的善意!
為什麼不解釋!!!
樓延閉上瞭眼睛。
三個世界線前的傅雪舟還擁有著可笑的最後善意,那為什麼到瞭這個世界,傅雪舟卻跟他說“無聊就要毀滅世界”瞭?
如果不是傅雪舟說瞭這種話……如果不是傅雪舟說瞭這種話……
樓延突然對傅雪舟升起瞭另一種恨意。
為什麼未來的我要因為殺瞭你而後悔?
為什麼你的死既要折磨著現在的我又要折磨著未來的我?
明明是你說瞭這種話,明明這就是你咎由自取,為什麼我還要因為你而痛苦而糾葛?
明明我給過你機會……明明我給過你機會!!!
……
“傅雪舟的這個觀點我一直覺得是錯的,”灰伯爵看完紙上的字,當即否定道,“他覺得詭異之主死瞭之後就不會有新的詭異誕生,但舊詭異還會存在,需要殺完舊詭異才能徹底結束詭異復蘇,但我不這麼認為。我覺得隻要詭異之主真正死瞭,世界上的一切詭異都會瞬間消失,根本就不用費心去殺其他的詭異,所以你們殺死的一定不是真正的詭異之主。但他一直堅持他自己的想法,結果還為瞭這個找到瞭你……他可真是固執。”
灰伯爵的這句話在日記本上出現過,樓延回過神,他直起身看向手裡的記憶鋼筆,聲音沙啞地問道:“它還沒有回答我另一個問題。”
既然傅雪舟把打火機給瞭他,那為什麼連他的名字都忘瞭?
灰伯爵換瞭一張新紙給樓延:“再沾一滴傅雪舟心臟的血液。”
樓延面無表情地用鋼筆筆尖狠狠紮進瞭傅雪舟的心臟,再將鋼筆放在瞭紙上集中精力想問題。
鋼筆再次動瞭起來,這次隻有簡簡單單的幾句話:
“我沒有想到他覺醒瞭,更沒有想到他會想來殺我。當我抓到他的時候,他的表情很有趣,讓我忍不住想逗逗他。”
“我很認真地問他:告訴我你的名字。”
“他似乎很生氣,他以為我忘瞭他,我當然記得他叫什麼。”
“樓延,我又怎會忘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