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本來對荀母是心裡略有吐槽的,現在見瞭這楊氏,反而覺得這未來嶽母,其實呃也還過得去嘛。
婦人之間的齷蹉,陳凱之表面上不懂,心裡卻如明鏡。
這等攀比的事,他是見得過瞭,他很清楚,這時候,他是絕不能動怒的,動怒瞭就輸瞭,便大大方方地上前道:“小侄見過楊嬸嬸。”
楊氏隻用眼角稍稍打量瞭陳凱之一下,便道:“真是懂事的孩子,難怪我這老姐姐要招你入贅瞭。”
入贅就相當於是吃軟飯的意思,不但是罵陳凱之沒出息,將來勢必要靠荀傢才能混吃混喝,其實也在暗諷荀傢的女兒沒本事,像他們這樣的大戶人傢,當然要門當戶對才好,一般招人入贅的人傢,要嘛就是傢族不能開枝散葉的,族中沒幾個男丁,要嘛便是女兒有什麼隱疾,或是生得醜。
荀母的臉色隱隱變瞭變,手藏在袖子裡,狠狠地擰起來握成拳頭,以至關節咯咯脆響,面上已擠不出笑來瞭,眼裡殺氣騰騰的。
一旁的荀遊早就練就瞭察言觀色的本領,心裡直哆嗦,他知道夫人肯定不會當著這麼多客人的面和楊氏爭執的,最後遭殃的,不還是自己嗎
他連忙道:“入贅什麼入贅凱之是有大學問的人,乃是金陵才子,這是誰在亂嚼舌根,什麼入贅,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楊氏卻是氣定神閑,見連平時慫包般的荀遊都說話瞭,可見這一次真真把他們比瞭下去,刺痛瞭他們,心裡反而有些得意。
想當年她隻是一個通房丫頭,蒙瞭老爺看上,這才扶正做瞭正妻,因此這金陵上下的各戶,多少對她有些瞧不起,今日她便覺得滿面紅光,一臉喜滋滋的樣子道:“呀,竟不是入贅看來這凱之一定是極有才學的瞭,可是陳生員,你現在是何功名”
陳凱之瞇著眼,心裡懶得和這楊氏計較什麼,這等惡婦,難道還讓自己捋起袖子和她撕逼不成便隻是淡淡道:“不過忝為秀才而已。”
楊氏便咯咯地掩嘴笑起來:“真真嚇死人瞭,若是鄉下的泥腿子,傢裡出一個秀才,那便宛如天賜瞭文曲星一般,可在咱們這樣的人傢,一個小小的秀才又算什麼學問這東西啊,得真正有瞭功名才算數呢,是不是自然,陳生員,你別往心裡去,老身呢,其實也隻是隨口一說而已,老身說話素來比較耿直。”
她似乎還嫌不足,又繼續道:“就說我傢老爺的那個兄弟,而今已是舉人瞭,這逢年過節,便連縣裡的縣尊都得派瞭人去慰問一二,說回來,秀才和舉人,那是天壤之別,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的。”
陳凱之不禁無語,這女人還真是牙尖嘴利啊。
瞥瞭一眼荀母,見荀母目露兇光,這兇光,分明是朝那楊氏去的。陳凱之甚至已經在懷疑,這個脾氣不太好的未來嶽母大人,會不會人忍不住要捋起袖子來動手瞭。
陳凱之卻是一笑道:“噢,舉人老爺,學生是高攀不起的,楊嬸門第高,學生更是高山仰止,學生慚愧,以後自當努力。”
“努力二字”楊氏瞇起瞭眼,道:“說來輕巧,可是這世上,努力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不過你倒是幸運,將來取瞭荀雅那丫頭,這輩子也可保你衣食無憂瞭。”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楊氏很痛快,痛快極瞭。
自己總算壓瞭荀傢一頭。
可是其他人,卻聽出味來瞭,都覺得楊氏很無禮,人傢大壽,你攀比什麼隻是心裡雖然有些打抱不平,面上卻也不好得罪什麼,這等潑婦,其實是最不好得罪的。
楊氏此時還得意洋洋的,很是自得的樣子。
正說著,卻在這時,門房竟是一臉焦急,急匆匆地小跑著進來道:“老爺、夫人,縣尊大人來瞭。”
縣尊大人
本縣的江寧縣縣令,地位可不是尋常小縣官可比,地位和級別,幾乎已經不在府裡的同知之下瞭。而且一般地方官到任一方,雖然會和本地的世傢搞好關系,可是親自登門的,卻是鳳毛麟角。
現在這朱縣令來做什麼
莫說是荀遊等人吃驚,便連楊氏也微微一愣,自己最得意的小叔子,做瞭舉人,也不過是縣裡派個人來慰問一下,意思意思就罷,這荀傢是怎麼瞭,京縣縣令竟會親自登門
眾人訝異,荀遊卻是連忙起身道:“老夫親自去迎朱縣尊。”
他話剛落下,便聽外頭有人唱喏:“江寧縣令朱子和,特來為拜壽,隨禮松江佈一匹,壽桃一籃。”
呃
也是這個禮
楊氏不禁道:“這縣令,也這般寒酸嗎”
她話剛剛落下,便驚覺起自己失言瞭。
陳凱之忍她很久瞭,禁不住相告:“楊嬸,既是拜壽送禮,最重要的是心意,朱縣尊的禮,合乎禮經的規范,這是禮經明文記載的,禮經乃是本朝朱文先生所撰,朱縣尊也是讀書人,這份禮,正逢其時。”
楊氏面上一紅,這時才意識到,原來陳凱之的這份禮,竟還和書裡有關,她有再犀利的嘴,總不敢去諷刺禮經吧。
方才她罵陳凱之窮酸,現在莫非還要罵朱縣令也窮酸嗎或者還能罵本朝被譽為儒道第一人的亞聖朱文先生窮酸
這陳凱之的話,分明是好意提醒,卻像是諷刺楊氏沒有學問,才鬧這笑話。
卻在這時,朱縣令居然不等荀傢的人出迎,便已含笑入堂。
眾人紛紛向朱子和行禮,朱子和卻是一副謙虛的樣子道:“今日老夫是以私人身份特來拜壽,就不必有這麼多虛禮瞭。”
接著,他認認真真地朝荀夫人行瞭個禮,才道:“夫人日月同輝,春秋不老。”
荀遊和荀夫人頓時詫異,朱縣令這般態度,實在是詭異啊雖說荀傢也未必就比朱縣令差,可人傢名義上,還是一地的父母官,這個態度,實在是讓人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