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先生也似乎有些被觸動瞭,可隨即,李子先生似乎心裡又咯噔瞭一下。
不得不說,這文章實在太妙瞭。
妙不可言,若以此來述說忠義候的生平,足以名垂千古。
可是自己怎麼辦
李子先生的臉色青白,雙目無神,此時已經顧不得被這文章所感染瞭,他隻想到瞭自己。
於是他側目看瞭陳凱之一眼,心裡莫名的湧上瞭一股巨大的恨意和妒意,李子先生忍不住身子微微前傾,低聲道:“殿下,祭祀大典,已經一團糟瞭。”
趙王的眼眸中顯然掠過的是意味深長,他隻佇立著,紋絲不動。
李子先生心裡更覺得不妙瞭,要糟瞭嗎連殿下都被這文章所感染瞭
他心裡嘀咕著,這可不行,這是壞瞭規矩啊,歷來祭祀忠義候,無不是莊嚴無比,今日這不是將這兒,當做瞭菜市口嗎
李子先生想瞭想,便咬咬牙,小步上前,對著趙王殿下耳後道:“殿下若是再不約束,隻怕這祭祀大典便要徹底成笑話瞭,請殿下三思。”
趙王終是有瞭反應,他隻略略地回眸看瞭李子先生,再俯瞰祭壇之下,眼中浮現出各種亂糟糟的場景。
趙王不禁擰起深眉,眼眸裡卻似有些遲疑,像是拿捏不定主意。
李子先生急瞭,目光含淚,痛心疾首地說道:“國朝五百年,從未有過這樣的事,現在可是要鬧出笑話來瞭,如果不處置寫文的人,我們大陳顏面何存,殿下”
趙王恍然,目光掠過淡淡的怒意,此刻他也終於意識到,這場莊嚴肅穆的祭典,已經亂套瞭。
此時,是不是該展現自己的威信呢
趙王似是想有所表示。
可就在此時文章已經念完瞭,那禮官已是哽咽,他抱著手裡的文章,身軀顫抖。
胸腹之間,似乎有一股浩然正氣,使他無法冷靜。
禮官抬眸,看著祭壇之下,無數人群似乎都在壓抑著情緒,猛地,浩然之氣仿佛在體內洶湧,禮官站定,面上帶著淚痕,接著又用更高的聲音歇斯底裡的唱喏:“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徹底的亂套瞭
這禮官,居然還要再念一遍。
趙王有些惱怒,今日乃是他主祭,難道要讓這場祭祀成為笑柄嗎
這是絕對不行的,就算不為大陳想,也該為瞭自己的聲譽著想,他堂堂一名王爺,怎麼能讓祭祀受人詬病
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情都辦砸瞭,以後還有誰信服自己將來他的威信將蕩然無存呀,這樣糟糕的事情,趙王是不會讓它發生的。
陳凱之逾越瞭禮制,以此為祭,可是他的背後,又是誰安排瞭這篇文章還有
趙王的眼眸微瞇,帶著冷意,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瞭。
陳凱之的文章,若沒有有心人的推薦,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背後的人,是誰竟然如此的膽大妄為,簡直不可寬宥。
他那往常和藹可親的面容,突的顯露出瞭寒芒,嘴角隱隱抽動著,渾身都散著冷意,幾乎可以冰凍周圍的人。
他抬首看瞭李子先生一眼,朝李子先生使瞭個眼色。
李子先生會意,立即厲聲道:“祭祀大典,不可無禮”
他的話,和禮官口中的後半截的下則為山嶽,上則為日星。一道念出來,聲音卻被禮官的聲音蓋住,眾人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
李子先生看向陳凱之,眉目微挑,格外冷漠地開口:“陳凱之,你惹上大事瞭,你可知道,為瞭這一場祭祀大典,我們大陳費瞭多少氣力,你”
陳凱之奇怪地看著李子先生,清逸的面容裡滿是不解,俊朗的雙眉輕輕挑起來,在這亂哄哄的環境之下,他勾瞭勾唇,淺笑問道:“先生,你利令智昏瞭嗎”
“什麼”
李子先生大驚地看著陳凱之,一張面容隱隱的抽動起來,雙眸透著滲人的怒意。
陳凱之這是罵人。
無非是說,李子先生為瞭自己的利益,而失去瞭理智。
在這個時代,一個人對讀書人說出這番話,就形同於是在罵人瞭,而且還罵得很嚴重傻x
其實陳凱之也不是罵人,因為他無法想象,李子先生這個時候還想要搞事。
唯一的解釋可能就是,李子先生根本沒有心思去聽這篇祭文,他滿腦子裡被雜念所充塞,想的隻是自己利益的得失,所以他沒有感動,沒有感觸,有的隻是怒火。
對這種人,陳凱之覺得沒必要給顏面,更沒必要有好的口氣,因此陳凱之微瞇著眼,冷冷地看著李子先生,眼角眉梢裡滿是不屑之色。
李子先生見陳凱之對自己如此不尊,立即獰笑起來:“你敢罵人你完瞭,你完瞭,呵”
他嘲諷地看著陳凱之,繼續道:“破壞瞭大典,這是十惡不赦之罪,沒有人可以救得瞭你。你真是好大的膽,竟是冒犯瞭忠義候的英靈”
可在這時候,祭壇之下,如潮的聲音響起:“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所有人竟是異口同聲,無論是哽咽的人,還是方才沉默的人,又或者是激動的身軀顫抖的人,每一個人都隨著禮官高聲唱喏。
這數千上萬人的聲音似沖破雲霄,聲震九天之上
禮官更是激動得難以制止,他此刻已經忘瞭自己的職責,心中存著無比的感動,他正氣凜然地看著祭壇下的師生,接著一字一句地道:“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無數的聲音一齊回應他:“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正氣歌
這便是正氣歌,若是這樣的文字放在後世,對於絕大多數後世之人,不過是一篇好詩,一個好詞罷瞭。
可是在這個提倡著儒傢精神的時代,在這些儒生們眼裡,這正氣歌,便如一道光,乍現眼前,十年讀書,所學的,不恰是這正氣歌中的浩然嗎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每一個人都沉浸在這文章之中,胸口激蕩著的,是根植於自己骨血裡的四書五經。
而現在,聲音越來越浩大,這巨大的聲浪,可以掩蓋驚雷,可以使那洶湧濤聲亦都黯然失色。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
趙王也是心裡大為震驚,他忍不住回眸看瞭身後的諸師生一眼,見眾人都是沉浸在這篇文章裡,一副無法自拔之態,最終,他駭然的目光落在瞭陳凱之的身上。
這隻擁有瘦弱之軀的少年,隻是恭恭敬敬的站著,可是卻仿佛有一種不容小覷的力量,在他瘦小的身板背後,仿佛有著無數人,此刻,整個人光芒萬丈。
趙王心裡頗為不喜,雙眸不自然地微瞇起來,斜斜地註視著陳凱之。
即便有再多的怒意,也隻能收斂起來,因為到瞭此時,他很清楚,自己這個賢王,應該怎麼做瞭。
雖然心有不甘,覺得自己堂堂天潢貴胄,身為這一次的主祭,竟被人帶瞭節奏,可此時,他也不得不跟著所有人唱喏:“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
這便是精神的力量。
李子先生本以為趙王會怒發沖冠,會收拾瞭陳凱之,可沒想到
他聽到趙王的聲音,看到無數人異口同聲,這潮水一般的聲浪席卷一切,宛如歷史的潮流一般吧,車輪滾滾,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李子先生終於意識到瞭什麼,他露出駭然之色,驚慌失措地看著陳凱之,而陳凱之則回以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逗比,到瞭現在,還在想著自己的蠅頭小利,真是愚蠢啊。
禮官一遍又一遍的念著祭文,而萬千的師生們,亦是一次次高聲朗誦。
到瞭後來,似乎背熟瞭,便所有人一起隨禮官唱喏。
學宮裡,隻剩下郎朗的讀書聲。
等到所有人筋疲力盡之時,祭祀大典終於結束,無數人面帶著欣喜,有人意猶未盡,可現在,真正為難的,卻是這些禮官。
說穿瞭,其實就是嗨過瞭頭,現在冷靜下來,發現這場祭典,實在有那麼點兒胡鬧瞭。
趙王則是什麼都沒有說,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他隻是安靜地旋身,領著李子先生走瞭。
這就更令禮官和學官們大感為難瞭。
若是趙王稱贊一句,大傢反而能松一口氣,可現在
倒是陳凱之卻知道怎麼回事,趙王這個人,城府很深他知道此時此刻,他說的任何話,都極可能會惹來爭議,若是稱贊,一旦這場不太成功的祭典被人所詬病,他的聲譽就可能遭受影響。
可他若是斥責,現在無數讀書人為之歡欣,就等於是站在整個學宮的對立面。
所以,他選擇瞭一言不發,轉身便走,表面上是急於回去回復皇命,實則,是不表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