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士們各取瞭一部書,陳義興也取瞭一部,心裡不禁嘀咕,這傢夥,最近在搞什麼名堂書也不讀瞭,專職寫話本瞭嗎
陳義興心裡是不免有些遺憾的,他一直很看重陳凱之,尤其是兩篇文章進入地榜之後,在陳義興心裡,這個曾和自己萍水相逢的小夥伴,便如自己的子侄一般。
他回到瞭自己的書齋,跪坐在書案,接著便一絲不茍地將書攤開。
這個時候,陳義興心裡還在心想著,或許,隻是借用話本的形式,寫瞭一篇警世通言吧,這種事,也是有的。
可翻開第一頁,嗯一塊頑石。
而後,卻是下瞭凡間。
他繼續看,越看,倒是越覺得有意思,以至於到瞭正午,竟忘瞭進食,算算時間,他一口氣,足足看瞭三個多時辰,終於看瞭一半,然後就沒瞭。
沒瞭
他忍不住皺眉,這故事才剛剛鋪開,才剛到瞭有意思的地方呢,就這樣沒瞭
好在他是有涵養的人,心裡雖是意猶未盡,終究不像某些人一般,看到瞭一半便破口痛罵。
而此時,他倒是不得不細細琢磨起這個故事瞭。
這話本,別開生面,不但用詞精巧,故事情節也是引人入勝,確實屬於上佳之作。
隻是,可惜啊這隻是一篇話本,否則
隻不過他的眉頭不由地皺瞭起來,眉宇之間,不禁浮出瞭幾分隱憂。
兩日之後,陳義興至聚賢廳,學士們早已匯聚一堂。
隻是這一次,卻是有點不太安靜,蔣學士此時已在捶胸跌足,顯得很是惱火。
他顧不上瞭禮儀瞭,率先發言:“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啊。這個陳凱之,不好好讀書寫正經文章,竟是寫這樣的東西,他想做什麼真是豈有此理啊,難道不知這東西是何等的壞人心術嗎”
那張學士亦是憂心忡忡地道:“是啊,這樣的話本,太不像話瞭,他是個才子不錯,就算想要寫話本,也不該不該”
到瞭後來,倒是不好說什麼重話瞭。
陳凱之有大才,是已經得以驗證瞭的,這裡的學士惜才,故而多是青睞陳凱之的。
可這一次,蔣學士和張學士,都覺得太失望瞭。
倒是有一個學士徐徐的道:“可是以話本而論之,實在是精彩,題材新穎,故事亦是回味無窮,實是百年難一見的佳作。”
“讀書人,最重要的是恪守本心,才學再好,可若是失德,又有何用”蔣學士氣沖沖地訴道:“虧得老夫這樣看重他,哎”
楊彪卻是瞇著眼道:“這樣看來,此書是無人倡議瞭,是嗎”
蔣學士沉痛地搖搖頭,大失所望。
學士們的心情,都是沉甸甸的,這可是連續兩篇地榜,一篇人榜的人啊,天人閣給予瞭如此高的榮譽,可是這傢夥,最終卻是墮落至此,一旦陳凱之成為瞭天下人鄙夷的對象,那麼天人閣此前的推文,豈不是反而影響到瞭天人閣的威信
蔣學士憂心不已,意亂煩躁地搖瞭搖頭,卻直接起身離座,徑直去瞭。
其他學士亦都是搖頭嘆息,隨之各自離開。
陳義興心裡擔心,卻是留瞭下來,等人走得隻剩下瞭楊彪,方才道:“這一次的薦文之人,不是劉夢遠,而是一個衍聖公府的學爵,楊公,可有什麼高見嗎”
楊彪是深諳世事之人,其實不用陳義興提醒,心裡早已洞若燭火,道:“這也怪不得別人,要怪隻怪陳凱之授人以柄。”
陳義興搖搖頭道:“我在想的是,衍聖公府會是什麼反應。”
楊彪瞳孔一縮,面上猛地變得意味深長起來:“看來這一次,陳凱之是惹來大麻煩瞭,衍聖公府,是絕不會姑息的,怎麼會讓擁有學爵之人,如此的離經叛道,哎陳凱之終究是太年輕瞭啊,不知世間地險惡,這一次,他隻怕要栽個大跟頭瞭。”
陳義興眼中的憂色越發濃烈,幽幽地道:“若隻是栽個跟頭,倒也罷瞭,他還年輕,讓他吃一塹長一智也好。吾最擔憂的,是衍聖公府震怒,會直接讓他一跤不起。這個叫李文彬的人,用心實在險惡,看來他是想推波助瀾。”
他看瞭楊彪一眼,隻見楊彪抿著嘴,擰著眉頭,臉上也顯露出憂色。
他繼續道:“其實讀書人又不是僧人,沒有這麼多的清規戒律,老夫還聽說,當年的衍聖公府伯爵周晨文,還曾經畫過春宮呢。可是天下事就是如此,若隻是藏著掖著,或隻是影響不大,其實這種事,當做一段佳話,博人一笑,也就罷瞭。衍聖公府就算得知,也不好出面幹涉。可一旦鬧得滿城風雨的,定必就全然不同瞭。老夫看瞭這書,乃是有人特意刊印的,既然刊印,那麼這書勢必不少,何況此書確實好看,足以使人津津樂道,這書看的人越多,影響就會越大,對陳凱之則是越是不妙啊。”
“因此,吾以為,或許此書不過是陳凱之閑暇時自娛之作,可偏偏有人借此來做文章,又是大加刊印,又是送來天人閣,隻怕這個時候,也已經送去衍聖公府瞭吧。”
“到瞭那時,衍聖公府,就不得不管瞭而一旦衍聖公府出瞭手,隻怕”
“哎”
楊彪冷著臉道:“看來又是一個撞小人的事,隻是你我在天人閣,還是鞭長莫及啊,隻怕也管不瞭這些。”
陳義興眼眸微沉:“吾弟趙王,與我關系還算不錯,若是修書與他,或許可以使他想想辦法。”
“衍聖公府的事,趙王也未必能掩得住。”
“試一試吧。”陳義興笑瞭笑道:“總比坐困愁城為好,陳凱之終究與吾有一段淵源,吾實是不忍心看他摔得太狠。”
說罷,他便長身而起,告辭而去。
曲阜。
衍聖公的居所,是在孔廟的後庭,這裡的修飾,比前殿更顯精致。
而在這臥房裡,衍聖公此刻已經全身燥熱,他早已脫去瞭儒衫,也摘去瞭綸巾,全無平時那般的莊重肅穆,隻穿著一件輕薄的裡衣,uo露出來的肌膚,俱都通紅一片。
他渾身都喘著粗氣,拼命地撕扯瞭身上最後一件裡衣的衣襟,快步的在居所裡來回的疾走。
這種又燥又稍稍帶著些許眩暈的感覺,仿佛使他進入瞭一個新的世界。
“涼水,涼水”他疾呼一聲。
在這居所四周,早有幾個女婢端著銅盆,盆裡乃是冰窖裡取出來的冰水,女婢忙上前,衍聖公快步將手伸進冰水裡,然後整個人像泄氣的皮球一般,長長的舒瞭一口氣。
眼眸半闔,可仍猶如熱在其中一般,他從盆裡澆瞭一些冰水灑在自己的身上,也不管這濕漉漉的裡衣,接著他才又道:“藥。”
有女婢端瞭盤子上前,裡頭則是早已預備好的藥物。
衍聖公正待要服食,這種渾身燥熱的感覺,讓他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今日他連服瞭兩次,是因為他感覺自己已經接近到某種境界瞭。
甚至就在方才,他感覺到自己的祖先之靈就在眼前,似乎觸手可及,自己的先祖,是何其的偉大啊,他恨不得立即拜在先祖的腳下,泣告著自己不曾辱沒祖宗,如何殫精竭慮的守著傢業。
可這感覺,隻是稍閃即逝,這令他大感遺憾,所以脾氣開始變得異常的暴躁起來。
“文正公求見。”
就在此時,一個童子快步至門前,一看到渾身濕漉漉的衍聖公,頓時停住腳,垂著頭,低聲道。
“嗯”衍聖公顯出很不耐煩的樣子:“有什麼事,讓他明日說。”
童子卻道:“文正公說有要事。”
衍聖公手裡還拿著藥,正待要服下,聽瞭這話,卻是停瞭手,他皺著眉,顯得怫然不悅:“每一次都說有要緊的事,升座吧,預備涼水,吾要沐浴。”
其實這時候,天氣還不算炎熱,可這樣的天氣,衍聖公卻非要用冰涼的水來沐浴不可。
待沐浴更衣之後,除瞭他面上帶著一種詭異的紅潤,倒也恢復瞭平時莊嚴的樣子。
儒衫綸巾,舉著方步,徐徐至瞭杏林,而此時,他才意識到,不隻是文正公,便連文忠公也已到瞭。
衍聖公跪繃著臉坐下,二人朝他行禮,他隻是頷首:“不必多禮,怎麼,發生瞭什麼事”
“洛陽送來瞭一部書。”文正公的臉色很不好看,他繼續道:“乃是陳子的話本。”
“話本”衍聖公頓生輕蔑的樣子,這種不自覺流露出來的輕蔑,足以說明他此刻的心態。
“既是話本,也算要事”
“問題就在這裡”文正公小心翼翼地看瞭衍聖公一眼,才又道:“此書有大問題,這才冒昧請公裁處。”
衍聖公恢復瞭冷靜,便道:“你但言無妨。”
文正公小心翼翼地將書遞給瞭衍聖公,隨即道:“裡頭一些著重之處,下學已經標註瞭,公一看便知。”
衍聖公點點頭,便垂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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