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地上冒著陣陣的寒氣,在洛陽縣縣學外,卻已人滿為患。
隻見大量的學子魚貫而入,每年的縣考,都是最熱鬧的,因為考生實在太多,其他的考試,大多還有要求,可這縣考,卻是人人可考。
洛陽縣本是大縣,人口數十萬,考生便有三千多人,可謂是盛況空前。
今年比往年的人數顯然又多瞭些,不過今年的考試,比之往年,禁衛要森嚴瞭許多,足足數千的禁衛和京營的官兵,將這裡圍瞭個水泄不通,完全是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
等敲瞭鐘,考生們一擁而入,個個你擠我,我擠你的。
此時,勇士營到瞭。
說也奇怪,方才還推推搡搡的人群,一下子便成瞭溫順的綿羊,竟變得謙讓起來,誰也不敢再推搡瞭。
勇士營的丘八們列隊入瞭考場,竟是沒有人擋路,這些考生們剛才還個個像是發怒的雄獅,可一下子的,卻是聖人的仁義禮智信加諸於身,個個讓出道路,讓勇士營的人先進去。
陳凱之真是遙遙地看著勇士營的丘八們進去,他和蘇昌等人隻能在外候著,於是一行人索性就在附近的茶樓裡要瞭糕點,喝著熱茶,慢慢地等候。
“大人,你說他們考得中嗎”
蘇昌不禁問起來,他輕皺著眉頭,顯出瞭幾分憂色。
說起來,其實他也不太有把握,讓一群丘八考試,他心裡很沒底呀,因此他一臉認真地看著陳凱之,希望陳凱之能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
陳凱之卻是莞爾一笑道:“這個,想必你應當比我清楚吧。”
蘇昌訕訕一笑,這是實情,自己每日伴在他們的身邊,自然比陳凱之這個教官更要瞭解這些人。
縣考的題說難也難,說容易,其實也很容易。
因為這隻是初級的考試,所以考試的范圍是不會離開四書五經的,若是對四書五經讀得不深,這一場考試就比登天還難,而若是熟記於心,那麼就再容易不過瞭。
陳凱之遠遠眺望著樓下,看著這裡被三層外三層的官軍防守著,處處彌漫著異常緊張的氣氛,心裡忍不住啞然失笑。
這場面實在有點誇張瞭,這恐怕是內閣的意思吧,讓這麼多人把守著,其實隻是生怕勇士營那些丘八惹出什麼事來吧。
他在心裡嘆瞭一口氣,那自己就在這等著吧,不過看瞭看窗外的日頭,這還很早呢,今日估計是有得等瞭。
陳凱之倒也不急,慢悠悠地喝著茶,過瞭一個時辰,便見有禮部官員的車架到瞭,匆匆進去,隨後又匆匆出來,顯然是傳達瞭什麼命令,又或者是詢問一下這邊的情況,上頭有人詢問起瞭洛陽縣考試的事。
出來的禮部官員,面上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顯然沒有得到什麼壞消息,接著又匆匆而去。
一直等到傍晚時分,晚霞已經鋪滿天際,這場考試也終於結束瞭,而一直坐在縣學明倫堂裡的鄧縣令,則是有一種劫後重生的感覺。
居然沒有出事。
真是老天保佑啊,看來這裡嚴防死守,總算讓那些丘八不敢造次瞭。
不過從書吏的稟報來看,據說在考棚裡考試的丘八們都考得很認真,這狀況很令人匪夷所思啊,這到底是什麼名堂,說再難聽點,這些傢夥,識字嗎
他不敢怠慢,忙站瞭起來,等考生們散去瞭,便匆匆地對一旁的書吏道:“立即傳報,平安無恙,給陳公報個平安吧,他太費心此事瞭。”
書吏便腳步匆匆的去瞭。
緊接著,鄧縣令便開始命人將收瞭的卷子封存好,而後糊名,再接下來,就是要進行批閱瞭。
隻是他心裡不免還有一些狐疑,那些勇士營的丘八們,會不會並不是在考場鬧,而是在試卷中做文章這樣一想,他又警惕起來。
當天夜裡,便開始召集瞭本縣學官,會同他一起,留在這裡進行閱卷。
數千份試卷,看上去浩瀚如海,可縣考的試卷批閱起來很是簡單,今日出的題乃是周禮的春官宗伯篇,不過是讓考生們默寫下來,此後便是默寫一篇論語堯曰篇,寫出這篇文章的釋義而已。
考題是隨意抽取的,這就斷瞭許多人投機取巧的可能,一個不能將四書五經爛熟於心的人,想要靠運氣中試,實在太難。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閱卷很輕松,在場的學官,包括瞭鄧縣令,無一不對四書五經倒背如流,隻眼睛快速的掃一掃,若覺得沒問題,便細細看一看釋義,大致就可以畫一個紅圈,算是合格瞭。
可若是一開頭就發現默寫不出的,自然也就不必往下看瞭,直接丟棄一邊瞭事。
因此,閱卷的工作,進展得極順利。
隻一個時辰不到,七八個人,便已閱過瞭五百多份卷子。
此時,大傢都不免的有些疲憊瞭,便有文吏斟茶和送上瞭糕點,大傢圍在一起吃著,算是歇一歇。
“縣公,下官方才數瞭數,五百多份卷子,竟有七十多人高中,這真有點匪夷所思啊。”
“嗯”鄧縣令看著縣中教諭,不由驚訝地道:“這麼多”
“是啊,下官忝為教諭,歷年的考試,心裡都是有數的,去年的時候,也是四千多人考,可錄取的,也不過是三四百人而已,因此縣考大致不會超出十中取一的范疇,隻是今年,才批閱的五百張卷子,卻有七八十人中,這豈不就是七八人取一這太匪夷所思瞭,往年從從不曾出過這樣的狀況。”
“是嗎”鄧縣令呆瞭一下,不過他旋即回過神來,很是擔憂地嘆瞭一口氣才道:“或許,恰好好文章都在前頭吧,後頭”他搖搖頭,露出瞭苦笑,實在不抱太大的希望。
這裡頭還有勇士營裡的三百個人的試卷在呢,他們肯定不可能中的,既然前面這麼多人中瞭,那後頭的文章就是一塌糊塗瞭。
眾人也都莞爾,其實大傢也明白鄧縣令的憂心,可誰也幫補瞭他,也就沒有繼續說什麼。
等吃完瞭糕點,自然是繼續閱卷,隻是
這個可怕的現象依舊繼續出現,依然還是七八人取一,以至於鄧縣令都覺得見瞭鬼瞭,好在他還算淡定,這畢竟是好事,若是如此,今年能取中的縣學生員,豈不是有六七百人
這個數目,可能在尋常的小縣裡是駭人聽聞,畢竟有些地方,縣考的人數都沒有這麼多,甚至在一些貧瘠之地,一年有七八十人考就不錯瞭,可這裡乃是洛陽,現在取中率如此之高,倒是一件好事。
鄧縣令接著開始樂呵呵起來,不由道:“或許是因為今年,讀書人肯用心讀書吧。”
也有人趁機奉承道:“這都是縣公教化的功勞啊。”
鄧縣令笑瞭笑,算是接受瞭這句吹捧,隻是他不好說什麼,表現出瞭謙虛。
這一夜,對於鄧縣令來說,是一個愉快的夜晚,這卷子統計瞭大半,取中的人數就高達五百多人,甚至鄧縣令深信,等這些卷子全部閱完,人數可能會有七百以上,他不由想:“莫不是今年的題很容易”
不對啊,這題也不算容易瞭。
天光大亮,所有的考官們草草睡瞭一覺,接著繼續打起精神閱卷。
而陳凱之在次日,便又去瞭文樓當值。
這種枯燥的讀書,已令陳凱之不厭其煩起來,他真真是恨透瞭論語,也恨透瞭學而,尼瑪,反反復復的上千遍啊,糜益這老傢夥,口都說幹瞭,卻還在反反復復的念。
陳凱之記錄瞭已有一沓紙瞭,紙裡的內容永遠反反復復的是子曰:學而時習之,然後寫瞭一遍,繼續寫一遍,陳凱之甚至想索性在記錄中直接寫下以下略一千遍的字樣,不過身為侍讀,他卻不能如此的任性,這是精細活,這殿裡有人說瞭什麼,他都得一五一十的記錄下來,一個字都不能少。
面對這樣的工作,陳凱之真覺得比死還要難受,心裡忍不住吐糟,這個糜益真是一點都不知道變通啊
可轉念一想,陳凱之又覺得這糜益其實並不是不知道變通,而是糜益打心裡便想和他作對吧。
今日糜益照舊還是如此,小皇帝懶洋洋的打著哈欠,耷拉著腦袋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這又是枯燥的一天啊,陳凱之心裡悲愴地道。
等這糜益終於是說得口幹瞭,請宦官換一副茶來,這宦官剛剛將茶水端上,小皇帝卻冷不丁的道:“子曰,學而時習之”
他的聲音很稚嫩,就好像是在捉弄人一樣。
糜益剛剛喝瞭茶,顯得沒精打采的樣子,想要繼續的讀,這時聽到小皇帝一句子曰:學而時習之。卻是猛地放下瞭茶盞,渾身顫抖起來,異常激動地道:“陛下,您您說什麼”
小皇帝笑嘻嘻的樣子道:“子曰:學而時習之”
“還有呢”
小皇帝想瞭想,道:“子曰:學而時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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