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馮的宦官已被拖瞭出去,連他的呼救聲,也已漸漸去遠,再聽不見蹤影。
此時,小皇帝已嚇得身如篩糠,臉色一片煞白,戰戰兢兢地看著太後。
太後冷冷地看著他道:“做皇帝的,該有君儀,你既是皇帝,就該懂得,天下的臣民都仰仗於你,皇帝應該體恤自己的臣民,而不該將一個翰林當做奴才來使喚,先帝善待自己的大臣,是你的榜樣,你可要仔細地牢記住瞭,若是敢要再犯,哀傢決不輕饒”
小皇帝沒瞭那馮公公,覺得恐懼起來,忙跪倒,稚嫩的聲音帶著恐懼道:“兒臣知知錯。”
太後朝張敬瞥瞭一眼,淡淡道:“抱皇帝去歇瞭吧。”
張敬會意,將小皇帝抱起,匆匆去瞭。
太後怒氣未平,卻緊張地看向陳凱之,見陳凱之似乎臉色平靜,心裡才松口氣。
陳凱之則是感激地看瞭太後一眼,他心知今日若是沒有太後袒護於他,他是真的下不來臺瞭。
九五之尊就是九五之尊,無論他提出任何不合理的要求,作為臣子的都該做到,這便是衍聖公府所提倡的君君臣臣,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便是如此。
陳凱之朝太後行瞭個大禮:“多謝娘娘。”
“呵”太後朝他嫣然一笑,隨即道:“小皇帝年紀還小,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放心,哀傢不會教他放肆的。”
陳凱之心裡突然有一種感動,來到這個世上,沒有人可以保護自己,一切都是自己自食其力,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有人對自己如此的袒護,他深吸一口氣道:“娘娘”
卻不知是何種的勇氣,陳凱之歷來是個知恩圖報之人,原本對於朝中的事,他絕不敢對人吐露什麼,因為他知道,這太犯忌諱瞭。
可是今日,他竟犯瞭糊塗,卻是忍不住的脫口道:“娘娘,天寧軍即將輪入京,娘娘要小心。”
這些話,隻有當著太後一人,他才敢說,若是張敬在這裡,他是絕不敢吐露的。
雖然太後和趙王的事,滿朝都是心照不宣,可沒有人敢將小心說出來,更沒有人說出指向性如此明顯的話,陳凱之等於是直接捅破瞭這層窗戶紙。
所以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有些後悔瞭,想不到自己竟也有不理智的一天,因為這句話,實在過於冒失瞭,甚至可能會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殿中陷入瞭安靜,一種前所未有的安靜。
太後也微微一愣,她真的料不到陳凱之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先是驚訝的一呆,隨即心裡有些高興,卻又忍不住的為陳凱之的冒失而擔心,他沒有對別人說這樣的話吧,若是如此
太後深吸一口氣,才道:“哀傢自然知道。”
她沒有回答得太深,卻隻眼波轉動著,深深地看瞭陳凱之一眼,朝陳凱之頷首點頭。
陳凱之這才輕松起來:“勇士營上下,願為娘娘效命。”
那小皇帝如此,陳凱之的不安已是加深,如今隻有靠著這位太後瞭,陳凱之不知道未來的命運如何,他心知絕大多數人都會押寶在小皇帝的身上,因為誰都明白,小皇帝才代表瞭未來,即便現在並沒有掌控全局,可十年之後呢
可對陳凱之而言,他沒有選擇。
隻是勇士營上下
太後這一次竟沒有忍住,噗嗤一笑,她笑起來的樣子,猶如牡丹花綻放,瞬間,將方才怒斥小皇帝的冷冽一掃而空,語氣也變得輕松下來,道:“勇士營不添亂,就很好瞭。”
“”
呃,很尷尬啊
雖是這話是有點打擊人,可陳凱之真是無言以對,畢竟勇士營曾經那歷史太黑瞭,即使現在改過自新,可實在很難令人一下子產生信任。
此時,張敬已是躡手躡腳地回來瞭,他瞧見太後和陳凱之在說什麼,不敢過分靠近,隻是小心翼翼地站在瞭殿中的角落,太後凝眸,看瞭他一眼。
太後知道,今日雖是給人多瞭幾分疑竇,可是見這皇兒卻是值得的。
她不舍得又看瞭陳凱之一眼,才對張敬道:“好瞭,送陳凱之出宮吧,陳凱之今日陪著哀傢解析瞭這石頭記,哀傢可是受益匪淺,張敬,出宮的時候,從庫房裡,取一枚玉佩給陳凱之,賈寶玉銜玉而生,陳卿傢在哀傢眼裡,亦是溫潤如玉的君子。”
張敬會意,對外而言,陳凱之必須是來講故事的,他頷首道:“是。”
將陳凱之送瞭出去,張敬去而復返,他見此時太後已是起身,卻是專註地凝視著這殿中的一幅畫,這幅畫,乃是大小兩隻老虎,小老虎在後,而一隻大虎卻是回眸。
這猛虎是何其兇狠的猛獸,卻是一步一回頭,將這舔犢之情刻畫的栩栩如生。
張敬不禁道:“娘娘,奴才記得,皇子失蹤之後,先帝便命人將此畫懸掛於此,先帝也是很掛念皇子殿下啊。”
“是啊。”太後一聲嘆息:“他最大的遺憾,便是自己的子嗣不能克繼大統吧。張敬,皇帝那兒,如何瞭”
“在寢宮裡鬧著呢。”張敬憂心忡忡地道:“娘娘為瞭皇子殿下,而對陛下大發雷霆,奴才在想,這會不會”
太後搖瞭搖頭道:“趙王不敢說什麼的,他一直在佯裝是個賢王,隻怕他在場,也是要斥責一番的。不隻如此,隻怕現在,他想要動陳凱之,反而有所忌憚瞭。你想想看,倘若這時,小皇帝對陳凱之胡鬧被哀傢喝止,若是陳凱之有什麼閃失,別人會怎樣想呢別人所想的是,這定是趙王殿下的手筆,這趙王並沒有容人之量。依著哀傢對那趙王的瞭解,這個人,是最偽善的,說不準,他還要借此機會增加自己一點賢明,凱之嗯可能要得到一些好處瞭。”
“還是娘娘瞭解趙王。”
太後搖瞭搖頭,目光自那畫中收回,失笑道:“他歷來便是如此,哀傢怎麼會不瞭解呢先帝在的時候,他是一個忠心耿耿的親王,等先帝去瞭,他便開始要做賢人瞭,四處的招攬門客,到處結交朋友,禮賢下士,使人如沐春風,其實隻是因為他知道,從前先帝在的時候,一個忠心的親王,先帝吃這一套。等先帝去世瞭,一個賢明和大度的親王,臣民和讀書人吃這一套罷瞭。他總是善於如此,可掩藏在這些面具之下的趙王是什麼人,又有誰知道”
說到這裡,太後籲瞭口氣,才繼續道:“這件事,你要代表哀傢,去親自責問一下他。”
“責問”張敬一呆,露出深深的不解之色。
太後道:“這叫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陳凱之入宮,他肯定知道消息,這宮中啊,就沒有真正能掩人耳目的地方,既然如此,那哀傢就光明正大的讓他知道,唯有如此,他才會冰釋掉疑心。”
張敬點點頭:“奴才明白瞭。娘娘,方才皇子殿下和太後說瞭什麼”
太後回眸:“他說,會用勇士營保護哀傢”
張敬頓時石化瞭,老半天沒有回過勁來,他努力地憋住笑,實在是有些痛苦。
太後卻是嫣然一笑道:“他有這一份心,就很好瞭,哀傢聽瞭他的話,心都要化瞭。”
“是,皇子很體恤娘娘,或許母子之間,都會有感應吧。誠如娘娘也想要保護皇子殿下一樣。隻是”張敬還是沒忍住,還是噴的一下笑瞭出來,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瞭,卻忙道:“奴才萬死,萬死,奴才隻是想到要讓勇士營保護娘娘,奴才該死”
太後搖瞭搖頭,不禁莞爾。
隻怕這句話說出去,全天下人都會覺得是笑話。
當然,這句話是永遠不會傳出去的,隻是太後卻會永遠銘記在心裡,隻要想起這句話,她的目光便漸漸變得溫柔瞭許多。
另一頭的陳凱之出瞭宮,比來之時,他的手裡多瞭一枚玉佩,是宮裡的,這是一枚龍首的縷空玉佩,精致非常,握在手裡,仿佛能儲存自己的體溫,很舒服。
他沒有將玉佩佩戴在身上,而隻是握著,戴著這枚玉佩,實在是太招搖瞭。
努力地想瞭想方才奏對的經過,陳凱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隻是當他想起那小皇帝頤指氣使的態度,不禁抿嘴輕輕一笑,這逗比天子,和他父親趙王,還真是不同啊,隻是
陳凱之想到這小皇帝已是第二次說要殺死他的話,目光一下子的幽暗瞭下來
以後卻要小心瞭,最好離他遠一點為好,這小皇帝雖還隻是個孩子,可他們之間卻有著非常大的權力差距。
陳凱之心裡胡思亂想著,卻沒有再回翰林院去,而是直接回瞭飛魚峰,現在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此時冬風凜冽,尤其是在這半山腰上,寒風更是刺骨,陳凱之到瞭上魚村時,口裡呵著氣,看向腳下的雲海,不禁眼帶深意地喃喃道:“要起風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