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的朝議,還真沒有宗王和內閣大臣們一起,異口同聲舉薦一個人的。
能被所有人吹捧,可見這個人實是一個不凡的人物,大傢對他,都有信心。
顯然眾人都將方吾才當神一般的存在瞭,好像他已經到瞭無所不能的地步瞭,而且現在的形式,恐怕方吾才連拒絕的理由都找不到瞭。
因為這滿朝文武,所有人都覺得他行,對他信心滿滿。
唯一沒有信心的就是陳凱之。
陳凱之覺得自己握筆的手有點抖,面色也是隨著沉瞭下來,這是要露陷瞭,要露陷瞭,師叔這牛逼吹得太過瞭頭,這若是去瞭北燕,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他哪裡懂得交涉,哪裡知道如何出使
他隻知道裝,吹吹牛,哄哄人,哪裡有什麼真本事呀。
這些完蛋瞭。
陳凱之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顫抖,此刻的他真恨不得自己代替他去一趟,這樣就可以相安無事瞭。
太後鳳眸巡逡瞭眾人一圈,見每個人都力薦方吾才,便也沒反對,而是收斂起目光,徐徐開口:“既如此,那麼待詔房”
陳凱之忙道:“臣在。”
太後朝陳凱之望去,目光掠過慈愛之色,抿唇笑道:“今日撰寫一封旨意發出去。”
陳凱之道:“臣遵旨。”
太後似是松瞭口氣,似乎總算是解決瞭一樁事,神色也是愜意瞭不少。
她眼眸微轉間看向眾人,便突然又道:“甘泉宮來瞭書信,說是太皇太後擇日,要擺駕至洛陽,這些事,你們是知道的吧”
太皇太後自然是先皇帝的母親,便是太後,也要稱她一句母後。
自然,她也是趙王的生母,不過據說,在十幾年前,因為皇子的失蹤,導致瞭這位太皇太後性子大變,和先皇的關系變得緊張起來,此後便擺駕去瞭長安的甘泉宮,一直在那裡生活。
可是現在,卻突然要擺駕,回到洛陽,這便使人產生疑慮瞭。
太皇太後隻回瞭洛陽兩次,一次是在七八年前,而還有一次,便是先皇駕崩,她畢竟是先皇的生母,地位尊貴無比,無論是太後還是趙王,俱都要仰她的鼻息。
據說先皇克繼大統的時候,年紀還小,當時朝中有人對先皇帝的帝位虎視眈眈,尤其是宗室中的幾個叔王,在當時的情況之下,太皇太後十分果斷,直接下旨,命自己的兄弟帶兵入京。
那自長安老傢的兵馬入京之後,殺瞭一夜,次日一早,幾個心思叵測的親王,也就是先皇帝的叔叔們自此便銷聲匿跡瞭,那一夜的事,頓時變成瞭一件朝野內外,所有人都忌諱莫深的事,自此之後,也再沒有任何人,敢對先皇帝的統治有任何的質疑。
陳凱之聽到太皇太後四字,不禁愕然,從翰林文史館裡的實錄來看,這位太皇太後在十幾年前,是大陳朝的定海神針,隻是這十幾年來,卻隻一心在長安的甘泉別宮裡閉門不出,現在,她竟要回來瞭
這其中肯定有什麼事,不然一個人突然間要離開生活十幾年的地方,想來是不習慣的。
顯然,慕太後是有些焦慮的,因為太皇太後回到洛陽,會增加許多的不確定性。
這位出身長安的太皇太後娘娘,當初就是憑借著自己娘傢人,一舉定住瞭先皇帝的地位,可現在,她的這些娘傢人,卻依舊把持著整個關中,長安附近的兵馬。
陳贄敬聞言,笑吟吟的道:“是,臣弟也接到瞭母後的書信,說是過瞭年,就要動身,母後雖然年邁,可身子卻甚是康健,身為兒子的,不知有多欣慰,現在母後回洛陽,實是令臣弟振奮。何況”他雙眸晦暗莫測,面容上卻依舊保持著笑意:“母後也很久不曾見他的孫兒瞭,若是母後見瞭陛下,不知該有多高興。”
他的話裡,似是帶著刺。
當今皇帝,乃是太皇太後的嫡親孫兒,他的意思仿佛是,太後你畢竟隻是太皇太後的兒媳,可對太皇太後而言,我才是太皇太後的血脈,而皇帝卻是孫子啊,固然先皇帝在世的時候,太皇太後對先皇帝甚為寵愛,可畢竟,先皇已是死瞭,當年的時候,太皇太後得知先皇生瞭兒子,喜不自勝,可這孩子,也早已沒瞭。
無論太皇太後是不是偏心,現在,她已沒什麼可偏的瞭。
隻有他這個趙王才是她的兒子,如今的皇帝才是她的嫡孫,不管他們倆人誰都是太皇太後的親人,身上流著她的血液。
倒是太後你,一個沒有兒子做依傍的女人,你卻以太後的名義幹政,固然是因為你地位崇高,可論起宮中的長幼之序,您不還是太皇太後的兒媳嗎
太皇太後,地位更高一籌。
倘若她支持陛下,自然也就是支持我這個小兒子,太後的日子,怕也不太好過瞭。
太後自然是聽出瞭趙王話裡的諷刺之意,神色變瞭變,不過也是眨眼間的事,她立即恢復瞭常色,朝趙王笑瞭笑。
“前些日子,哀傢還修書去問安呢,母後倒確實惦念著趙王,現在她回來,自是可喜之事,不過母後身子不好,這沿途,要責令甘泉宮的宦官和侍衛,小心照顧,稍有疏失,哀傢可不輕饒。”
陳凱之則是心裡想,太皇太後為何是這時候來,此前沒有見過一絲半點的征兆啊。
這太皇太後可是趙王的母親,現在太後跟趙王面和心不好和,隻是不知道這太皇太後心向誰。
他心裡疑惑著,卻不做聲。
太後被趙王諷刺瞭一番,心裡自然是不好受的,鳳眸微微垂瞭垂,旋即便淡淡道:“好瞭,哀傢乏瞭,諸卿傢退散吧。”
於是眾人起身,行禮告辭,慕太後抬眸,看著陳凱之,突然開口說道:“凱之,你且留一留,你是待詔翰林,哀傢有些事,要向你征詢。”
陳凱之心裡很困惑,卻依舊神色淡淡的道:“臣遵旨。”
太後獨獨留下瞭陳凱之,倒是使人意外,陳贄敬別有深意的看瞭陳凱之一眼,旋即微微一笑,便帶著眾人退瞭出去。
太後命人斟茶,緩緩的端起茶盞,小心翼翼捏著茶蓋,將茶泡刮去,隨即輕輕抿瞭一口,便朝陳凱之含笑道:“你也喝茶。”
陳凱之先將記錄統統收拾好,方才抿瞭口茶,這宮中的茶水乃是上等的佳品,回味無窮,不過陳凱之心思沒放在茶水上,而是小心的觀察著太後,想著她留自己下來,是為瞭何事。
太後放下手中的茶盞,深深嘆瞭一口氣,旋即格外認真的問道:“太皇太後之事,你可知道嗎”
陳凱之輕輕頷首。
“臣在文史館,翻閱過一些實錄的記載,略知一些。”
太後笑瞭笑,繼而一臉正色的看著陳凱之:“那麼以你之見,太皇太後此番,來這洛陽,可有什麼用意”
陳凱之萬萬想不到,太後竟問起自己這傢事,不過細細一想,天傢的傢事,不就是國事嗎
現在這太後,頗有考校自己的意思,陳凱之稍一沉吟:“臣之愚見,無外乎是兩個可能。”
太後默不作聲,凝神聆聽陳凱之的高見。
陳凱之徐徐而道:“這其一,就是太皇太後自己想來,她畢竟年紀大瞭,甘泉宮雖是個好去處,可人年紀大,便越希望靠傢近一些,這裡,畢竟曾是太皇太後的傢。”
“隻是這其二,便是趙王將太皇太後請瞭來,不過臣以為,這個可能其實並不大,倘若太皇太後當真向著趙王,要來,也早該來瞭,何必要等到這個時候,臣倒是以為,太後實在有些多心。”
太後聞言略有所思的樣子,陳凱之自然知道太後的擔憂,最怕這太皇太後心向著趙王,然後事事刁難她,這樣的話,太後的日子便不好過瞭。
雖然太後地位尊貴,可是太皇太後卻是她的長輩,不管怎麼樣,太後都不敢逾越太皇太後,畢竟太皇太後的身份擺在那裡,若是稍不慎,就落下一個不孝的名聲瞭。
不過現在想什麼都沒用,陳凱之便沒再多加分析,而是安慰太後。
“太皇太後既然來瞭,那麼太後身為子女,好生的侍奉著便是,其他的事,倒是不必牽掛。”
慕太後聞言心寬瞭不少,便朝陳凱之頷首點頭:“雖說”她笑瞭笑:“雖說你這話,說瞭等於沒說,不過至少,倒是讓哀傢安心瞭一些。不過等那太後來瞭,想必趙王人等,一定會盡力想要表現一番,哀傢是婦人,卻不能去接駕,那麼,你便代哀傢去吧。”
陳凱之愣瞭一下,我去,我隻是一個翰林啊,以什麼名義去呢趙王去,那是去爭寵的,我一個翰林,爭個鬼啊,多半連個說話的機會都不會有,真是活見鬼瞭。
豈不是去走狗腿子瞭,忙上忙下的累得半死,指不定還受到趙王等宗室的排擠,這活不是人幹。
可慕太後既有安排,陳凱之哪裡敢說個不字,隻好領命:“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