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同知大吼一聲,面帶猙獰之色,目光通紅,完全是一副殺人的模樣,此刻於他而言,已再沒有什麼轉圜的餘地瞭。
他的兒子已死在瞭陳凱之的手下,今日不死不休。
現在隻要抓住瞭陳凱之確鑿的罪證,他陳凱之,便非要殺人償命不可。
在梁同知的心裡,隻剩下唯一的念頭,就是為他的兒子報仇,什麼前程,什麼後果,他再也沒有心思去想瞭。
因此,他面容微微一抽,赤紅著眼瞪著陳凱之,道:“方才是你承認自己動瞭手,現在人已經死瞭,無從抵賴,陳凱之,這殺人的大罪,你認還是不認”
認還是不認
隻要認瞭。
即便陳凱之你是宗室,又能如何,難道還能明目張膽的在證據確鑿之下,平安無恙嗎
陳凱之卻顯得極冷靜,微瞇的雙眸,陰沉著臉。
不認,這是罪加一等,因為證據實在太多瞭。
可是一旦認瞭。
這梁同知,若是真打著強項令的旗號,不計任何後果,那麼
一下子,整個京兆府的大堂裡,空氣驟冷,令人不寒而栗。
便連陳凱之,也感受到瞭一股莫名的殺氣,他不著痕跡地皺瞭一下眉頭,像是在深思著什麼。
在內閣,靠著諸公的公房,便是一處茶坊。
此時,在茶坊裡,蘇芳正慢悠悠地喝著茶,一個老吏已給他換瞭三泡水,其實內閣有一個優待,每一個內閣大學士,都準許帶一個傢人來此照料平時的生活起居,而且這樣的人,絕對是信得過的。
蘇芳面無表情,雙眸微瞇著,似在看著茶杯升起的青煙,又似在想著什麼,整個人看上去卻有著些倦意。
這時,老吏在他的近前道:“老爺,下午戶部就有人來瞭,請老爺過目一下”
“啊知道,今日是十三,該是清查戶部錢糧的日子。”
這老吏略帶關心地道:“老爺該去歇一歇,別累著瞭,否則”
蘇芳眼眸一睜,卻是微微一笑道:“平時在午時總要歇一歇,可今日卻一點困意都沒有,多喝幾口茶吧,老夫還有些事需要再想想。”
老吏隻好點頭,隨即,像是想起瞭什麼,又道:“噢,還有一事,那明鏡司的吳同知,已親去瞭臨淄”
“哦。”蘇芳輕描淡寫地應瞭一聲。
臨淄乃是蘇芳的老傢,那畢竟隻是一個小府城,根本不可能勞動到明鏡司的同知親自去,當然,若是那兒有個內閣大學士的老宅,可就不一樣瞭,所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蘇芳卻隻是一笑:“無妨,他很快就會回來瞭,到時這京裡,可有令他頭痛的事處理。”
“老爺說的是”
蘇芳抿瞭口茶,才又道:“這叫禍水東引,有人想要借明鏡司來撼動老夫,老夫就借京裡最天不怕地不怕的一柄刀,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說著,蘇芳又是一笑:“下去吧,好戲就在後頭,你等著看,若是這時候,一邊是剛正不阿的京兆府同知,另一邊卻是名噪一時的宗室,這若是碰撞起來,那明鏡司和這位同知的關系,可是不淺哪,要嘛,就是陳凱之令他們焦頭爛額,要嘛,就是他們整死瞭陳凱之,可這又如何呢”
他雙眸微微一瞇,嘴角的笑意越發甚瞭,道:“陳凱之深得太後的信任,這是人所共知的事,陳凱之若是被整垮瞭,依著老夫對太後娘娘的瞭解,這明鏡司的指揮、同知、僉事諸人,怕也得吃不瞭兜著走,老夫”
他舉起瞭茶盞,又輕輕抿瞭一口茶水,下一刻便面帶微笑,一副輕松自在的樣子:“靜靜的看戲,看戲罷。”
在京兆府的大堂,殺氣騰騰的梁同知,此刻已是決心放手一搏瞭。
兒子死瞭,這筆賬,是絕不可能算瞭。
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取瞭陳凱之的性命,一定要為他的兒子報仇,討一個公道。
他獰笑看著陳凱之,雙目盡赤,隨即步步緊逼,口氣嚴厲地道:“到瞭如今,你便是殺人,殺人重罪,無人可免,本官忝為同知,豈容你放肆,來人啊,照例先打四十棍,押入大牢,待案卷呈入刑部、大理寺,擇日問斬”
問斬
其實對於梁同知而言,他壓根就沒想給陳凱之問斬的機會,因為一旦問斬,勢必要等到秋後,以陳凱之宗室的身份,怎麼可能問斬所以,這關鍵就在那四十大棍上頭瞭。
重罪都需先打四十棍,這四十棍,既可讓人劈開肉綻,甚至可以將人打得脊椎盡斷,而一個人若是斷瞭骨錐,便必死無疑瞭,在這個時代,根本就沒有任何救治的可能。
這四十大板一定可以要瞭人的命。
今日他便是要將陳凱之活活打死,至於之後的後果,則另行再說,反正陳凱之的罪名是確鑿的,既然確鑿,自己就有轉圜的餘地。
退一萬步,就算因此而使他的前途不保,丟瞭官職,那又如何,今日,他打定瞭主意不死不休
這梁同知可謂已是憤恨交加,什麼都不管不顧瞭,一門心思先打瞭陳凱之再說。
他的一聲令下,差役們倒是稍顯猶豫,畢竟怎麼說,陳凱之的身份都擺在那裡。
陳凱之卻依舊很平靜,從容優雅地站著,一雙眼眸淺淺一瞇,看著梁同知,一臉正色道:“梁同知,你敢打我,你可要想清楚瞭”
陳凱之素來很少仗勢欺人,可現在這一句厲聲責問,就頗有幾分權貴的樣子瞭。
梁同知反是哈哈大笑起來,現在反正是豁出去瞭,他直接大手一揮,格外正氣凜然地反駁陳凱之。
“莫說你是宗室,便是皇子來瞭,而今殺人,本官既是權責所在,在這證據確鑿之下,怎麼容得下你老夫剛正不阿,這天子腳下,若是今日放瞭你,本官如何對得起朝廷的厚碌本官早說過,本官乃是董宣,今日無論你是誰,這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也休想逃之夭夭”
陳凱之心裡嘆瞭口氣。
他很明白,這個梁同知由頭到尾就是想殺瞭他。
顯然這梁同知很聰明,他假裝一副剛正不阿的模樣,某種程度來說,算迎合瞭這禮教社會所謂犯上的傳統。
這樣的行為,不但不會遭到指責,甚至可能還會得到相當一部分人的贊許。
“哎,這是你逼我的。”陳凱之輕輕嘆瞭口氣,慢悠悠的道。
“什麼”誰也沒料到,陳凱之會突然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梁同知目光一閃,他心裡生出奇怪,到瞭這個時候,這陳凱之還想
他鐵面無私的模樣,冷冷笑道:“拿下,打”
“且慢”陳凱之神色一沉,冷笑道:“同知大人,似乎還少瞭一件事。”
梁同知冷道:“什麼事”
“動機你說陳某人殺人,好,那這殺人確實是證據確鑿瞭,我陳凱之行事,光明磊落,可也得殺人的動機吧,這動機呢”陳凱之雙眸一張,眼裡掠過精光。
梁同知一呆,似乎沒想到陳凱之會這樣問,不過他已經做好瞭心理準備,因此他冷冷地看著陳凱之,從牙齒縫裡擠出話來:“你自己也說瞭,是因為梁寬打瞭一個店夥”
陳凱之大笑起來,道:“我為瞭一個不相幹的店夥而打死一個貴傢公子好歹我陳凱之也是堂堂的宗室,這話,敢問你信嗎又或者是,在場之人,誰會相信,你們也太小看我陳凱之瞭吧。”
一下子,空氣又一次的凝結瞭。
便連一直默不作聲,打定瞭主意想要隔岸觀火的府尹高見深,此刻也有些動容起來。
同知剛正不阿,他不好過問,免得有人說他包庇陳凱之,他和陳凱之畢竟沒什麼情分,所以出瞭事,至多也隻是梁同知擔著,可現在,若是證據不確鑿,就是另外一回事瞭,他一樣要吃不瞭兜著走。
梁同知冷冷地盯著陳凱之,語氣帶著幾分不耐,冷道:“那麼依你所言,真實的動機到底是為什麼”
他依舊殺氣騰騰,顯得極沒有耐心。
陳凱之心裡卻是樂瞭,隨後,他一字一句道:“很簡單,因為這是內閣大學士,蘇公的意思。”
這一句話開口,頓時令滿堂嘩然。
在許多驚嘆的目光下,隻見陳凱之繼續道:“今日清早,我去瞭內閣,見瞭蘇公,蘇公早就聽聞瞭那梁寬的惡名,說此人橫行京師,乃京中一害,請我去將人殺瞭,這一切都是蘇公的授意,若是不信,就請京兆府去查一查,今日,我是不是去瞭內閣,又是不是去見瞭蘇公,蘇公還說,這惡少每日都會在那裡買糕點,那糕點的鋪子,三十步之外,還有一個茶水鋪,叫張記,那裡的茶水,冠絕京師,這些統統都可以查,沒錯,人的確是我殺的,我陳凱之行事,光明磊落,也沒什麼可以避諱的,不過若是非要問起事因,這一切就都是依蘇公之命行事,還請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