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梁同知,亦是渾身在顫抖,他心知,自己是在冒險,冒著巨大的風險,可現在似乎已經騎虎難下瞭。
他的腦子裡隻有那個死去的兒子。
此仇不報,不共戴天
而與此同時,早有人領瞭京兆府的拘牌,那領瞭拘牌的都頭,臉都綠瞭。
京兆府,從未沒有簽過任何一張侍郎級別的拘牌啊。
說難聽一些,到瞭侍郎這個級別,就已算是高官瞭。
這樣的人物,京兆府府尹見瞭,都得乖乖的行禮,叫一聲大人,可現在,這拘牌上寫著的名字,卻比侍郎要高瞭不知多少,侍郎之上,乃是尚書,尚書之上,才是內閣大學士,這其中的區別,實在太大瞭。
梁同知很清楚自己將要惹上的是一個怎樣的人物,可事到如今,也隻能咬著牙堅持,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不僅僅是要替自己的兒子報仇,更重要的事,他方才說瞭,自己剛正不阿,不管是誰,他都要審,說出去的猶如潑出去水,覆水難收呀。
若是這時候因為這個人是內閣大學士就止步,那隻會將自己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因此,他隻能硬著頭皮審下去。
此時,在內閣裡,戶部司庫清吏司的人已是到瞭,蘇芳正好整以暇地打開一本本賬簿,大抵的看過。
幾個戶部來的官員,則大氣不敢出,偶爾,蘇芳抬眸,問起道:“江南的錢糧,怎麼比去歲少瞭一成”
一個戶部的官員便連忙回話:“近來江南改糧為桑的多,據說是因為出現瞭許多織坊,桑麻的價格足足高瞭兩成,官府倒是想殺一殺這風氣,可改的實在太多瞭,這股歪風,一時也剎不住。”
“原來如此。”蘇芳眉宇輕輕挑瞭挑,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旋即他隻點瞭點頭,淡淡道:“此事,記下來。”
頓瞭一下,他朝著身邊的書吏,又道:“修一份交姚公那裡,這不是小事,農乃國本,而糧為農本,沒瞭糧,可是要出大事的。”
他總是顯得心平氣和的模樣,若是陳一壽曉得這事,少不得要將案牘拍的啪啪作響,再要痛斥幾句,可蘇芳卻極有耐心,交代完瞭這事,便又垂下眼簾,漫不經心地去看。
幾個戶部的官員倒是長出瞭一口氣,顯然這位蘇公的好脾氣,讓他們自以為本要受的責罵算是躲過瞭。
卻在這時,一個老吏急匆匆的進來,幾個戶部官員見這老吏腳步匆匆的樣子,不禁覺得奇怪。
隻見這老吏往蘇芳的身側走去,似乎是想要附著蘇芳的耳畔低語。
蘇芳卻在此時輕輕抬眸,掃視瞭一臉狐疑的幾個官員一眼,隨即擺瞭擺手,對這老吏淡淡開口說道:“有什麼話直接說罷,不要這樣鬼鬼祟祟的,這裡是公房。”
老吏的眉宇微微一蹙,顯得為難,猶豫地道:“老爺這”
蘇芳卻是不以為然的笑瞭笑,坦然道:“公門裡,怎麼能藏著私事呢說罷。”
這老吏見蘇芳幾番這樣吩咐自己,他也沒法子幫忙遮掩瞭,隻好道:“京兆府來瞭人,想請老爺過去一趟。”
這話一出口,幾個戶部官員就更加一頭霧水瞭,一臉不解地看著老吏,下一刻,他們的面色不由變瞭,有些難過。
京兆府
這京兆府有什麼資格請內閣大學士蘇公跑過去
簡直是奇聞一件。
蘇芳顯然也沒想到,他不由微微皺眉,卻依舊是和顏悅色的樣子,一臉困惑地看著老吏,徐徐問道。
“噢,過去有什麼事嗎為何他們不自己來”
“這牽涉到瞭一樁案子,殺人的案子”
老吏悄悄地打量著蘇芳面色,小心翼翼的道。
那幾個戶部的官員一聽,一個個都不禁目瞪口呆起來。
殺人案,竟牽涉到瞭蘇公雖然這話說的極隱晦,可是有心人都能聽明白。
這是京兆府傳喚蘇公,蘇公涉案瞭。
京兆府真是好大的膽子啊,是瘋瞭嗎
而且堂堂內閣大學士,居然牽涉到瞭
幾個戶部官員心裡都驚得說不出話來,面面相覷地相互看一眼,倒是見蘇芳面色雖有些沉重,卻還算恬然,他們哪裡還敢留,忙起身道:“蘇公,下官告辭。”
蘇芳也隻是微微頷首點瞭點頭,這幾個戶部官員,便一溜煙的走瞭。
等人都撤瞭個幹凈,蘇芳的眼裡頓時掠過瞭殺機,有些生氣地看向老吏道:“出瞭什麼事”
老吏在蘇芳的怒目下,遲疑瞭一下,才道:“是是這樣的,那陳凱之殺瞭京兆府梁同知的公子,去瞭京兆府,那姓梁的自然不肯罷休,可可也不知怎的,後來陳凱之,居然說是這是蘇公指使的,這這”
“”蘇芳瞬間有些無語,真是千算萬算,萬萬沒有算到,自己本是借刀殺人,結果卻被陳凱之直接拖下瞭水去。
這種事最可怕之處就在於,其實事情的真相並不重要,因為誰也不能證明,自己到底有沒有指使陳凱之殺人,可隻要陳凱之一口咬定,就極有可能引發天下的震動,造成無可挽回的影響。
蘇芳略一細思,臉色變得蠟黃起來,眉宇皺瞭皺,嘴角輕輕一勾,卻是冷笑起來道:“陳凱之這小子這樣的賊”
是啊,這樣的人,怎麼不賊呢
本來還將他當做一柄刀,誰曉得,這傢夥直接砍到瞭自己的身上。
直接將他給拖下水瞭。
不曾想到借瞭刀,這把刀卻硬生生的砍自己瞭。
蘇芳心裡有些無奈,更是有些錯愕。
此刻,老吏見蘇芳有些無措的樣子,不由說道:“要不然,小人這便去將京兆府的人打發走”
老吏憂心忡忡的,很是為蘇芳擔心。
蘇芳卻是搖搖頭,嘆瞭一口氣,連忙說道:“此事,肯定要傳開,怎麼會捂得住捂不住瞭,人若是打發走,這無數流言蜚語,照樣要鬧得滿城風雨”
蘇芳雖是無奈,可還算冷靜,他輕輕地磕著案牘,雙眸微微一沉,格外鎮定地笑瞭笑道:“老夫要去,但是也不能好吧,去吧,你來,老夫有話要交代。”
內閣裡的消息最是靈通,隻一會兒功夫,消息便傳開瞭。
誰也料不到,竟會發生這樣的事,無數人議論紛紛,緊接著,他們便看到蘇芳出瞭內閣。
而在京兆府之外,更是人滿為患,事情已經越來越復雜,聞訊而來的好事者竟是接踵而至,一時人潮將這京兆府圍得水泄不通。
陳凱之安靜地佇立在正堂,整個人顯得從容優雅,一雙眼眸微轉著,四處巡逡瞭一圈,此刻他的臉色,反而比高見深和梁同知要好一些。
過不多時,外頭便傳來消息:“內閣大學士,蘇公到瞭。”
來瞭
梁同知心裡咯噔瞭一下,可隨即又燃起瞭一絲希望,他就希望蘇公因為陳凱之攀咬他,從而震怒,對於此事,蘇公自然是抵死也不會認的,隻要不認,事情就好辦瞭,這陳凱之攀咬蘇公,這算是罪加一等,萬死莫恕。
在他的心裡,他隻認一個理,他的兒子是死在陳凱之的手上的,至於陳凱之再多的辯駁,他毫不在乎,他隻要那個殺死自己的兒子的人付出代價就行。
此時,隻見外頭的人群,自動的分開瞭一條道路,蘇芳一副好整以暇的態度,徐徐的踱步進來。
他隻一抬眸,便看到瞭陳凱之。
陳凱之與他對視,能看到他這平靜之中,所刻意壓制的巨大怒火。
陳凱之心裡想,這可怪不得我,一切都是你們咎由自取的。
你們想殺人,就殺人吧。
偏偏要利用我,將我當傻瓜一樣的耍,那我陳凱之自然是不客氣的,敢利用我,也得付出一點代價吧。
因此他反而顯然輕松自然。
蘇芳進來,高見深便忙起身,不敢坐在正堂之上,快步迎上去道:“蘇公。”
他要行禮,蘇芳卻是擺擺手道:“今日你們是主審,老夫是待罪之人,不必如此。”
高見深哪裡敢說什麼,忙道:“來人,給蘇公看座。”
早有差役搬來瞭一把胡椅。
蘇芳倒也不客氣瞭,直接大喇喇的坐下。
而那高見深,自是乖乖的站在一旁,完全將這件事情交給梁同知去處理瞭。
陳凱之忍不住抗議:“為何蘇公有座,我沒有座”
“夠瞭”到瞭這時,梁同知已感受到瞭蘇芳眼眸裡對陳凱之噴出來的怒火,他心裡瞭然,這敢情好,今日既然連蘇公都驚動瞭。
正好,將你陳凱之碎屍萬段
他皺著眉宇,朝陳凱之厲聲道:“陳凱之,你方才不是說這一切都是蘇公指使的嗎那麼,現在蘇公就在這裡,孰是孰非,一問便知”
他面帶獰笑,陰鷙的目光裡帶著得意,陳凱之雖然給自己制造瞭一個巨大的麻煩,可無論如何,現在蘇公總算來瞭,這蘇公會承認他指使瞭陳凱之嗎這是絕不會的,既然不會,這就是誣告瞭,誣告是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