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變得仿佛濃墨般深沉。
在魏丘西南的軍營外,魏鄢陵軍第三營營副將幹賁,環抱著雙臂站在那條不知名的河流東岸,在深沉中的夜幕下,目不轉睛地盯著河對岸。
不知過瞭多久,他好似有所察覺,機警地回頭掃瞭一眼,左手下意識地按住瞭掛在腰間的劍鞘,因為他看到數丈外隱約有兩個人影正毫無遮掩之意地向他走近。
“幹副將。”其中一個身影壓低聲音打瞭聲招呼。
青鴉眾這幫傢夥還真是
幹賁警惕等對方走近,待見到那兩個身影皆是近幾日頗為面熟的熟面孔後,這才無可奈何地搖瞭搖頭。
黑鴉眾是這樣,青鴉眾也是這樣,仿佛這些隱賊就喜歡神出鬼沒,連在友軍面前也是如此,也不曉得是不是為瞭凸顯他們與尋常士卒不同的地位。
移開瞭按在劍柄上的左手,幹賁低聲問道:“是殿下有何吩咐麼”
“並沒有。”那名青鴉眾搖瞭搖頭,說道:“我等隻是被派到這裡,確保幹副將偷渡這條河流,避免被對面的韓軍哨衛發現。”
事實上,幹賁這幾日一直在註意河對岸韓軍巡邏士卒的換防時辰這玩意是有跡可循的。
在一支軍隊中,巡邏換防的時間一般是固定的,因為負責警戒某個區域的將領,幾乎不可能一天換一個巡邏換防的時間表,除非是有跡象表明先前的巡邏時間安排被敵軍偵破。
因此,對於今夜要偷渡面前這條河流,悄然渡河偷襲河對岸的韓軍,幹賁其實心中是有把握的。
不過,在聽到這名青鴉眾的話,他心中卻升起瞭幾分納悶:確保你們青鴉眾如何確保我軍能在不驚動韓軍巡邏哨衛的情況下順利渡河
想到這裡,他好奇地問道:“如何確保”
那名青鴉眾咧嘴笑瞭笑,風輕雲淡地說道:“殺死那些哨衛盡可。”
幹賁愣瞭一下,因為與對方並不是很熟的關系,並沒有多問,隻是隨口應瞭一聲。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瞭,轉眼便到瞭子時前後。
此時,那名青鴉眾忽然朝著幹賁抱瞭抱拳,低聲說道:“時辰差不多瞭,那麼,我等就率先渡河瞭。”
率先渡河
幹賁又愣瞭一下,他心說:用來渡河的浮橋還在我駐守的軍營內,你們怎麼渡河
可能是註意到瞭幹賁的奇異目光,那名青鴉眾咧嘴笑瞭笑,隨即,徑直往河灘走去,在幹賁不解的目光中,居然悄無聲息地下瞭河流。
而繼此人之後,幹賁這才註意到這一帶其實早已潛伏瞭數百個青鴉眾,這些身影陸陸續續地下瞭河流,在冰冷的河水中遊向對岸。
幹賁看得目瞪口呆。
要知道,幹賁出身楚國銍縣一帶,從小在渦河邊長大,深諳水性,可他仍然不敢在這等寒冬跳入河流。
當然瞭,在河水裡的時候,其實並不算太寒冷,關鍵在於從水中爬上岸的瞬間,當寒冷的夜風吹過濕漉漉的身體,那種冰冷刺骨的感覺,縱使是一名在沙場上久經考驗的士卒,恐怕多半也吃不消。
當然,這隻是對於尋常士卒而言,至於隱賊眾,這或許隻是傢常便飯,畢竟隱賊眾專門受到過這方面的訓練,論意志力,可不是尋常士卒可以比擬的。
“沙沙”
就在幹賁睜大眼睛註視著面前那條平靜的河流時,他身後方隱約傳來輕微的聲響。
原來,那是一名名魏軍士卒扛著用來渡河的浮橋,悄悄向這邊移動的動靜。
“幹賁,你在看什麼呢”
一個身影閃到瞭幹賁身邊,好奇地問道。
此人,便是幹賁的同僚,同屬鄢陵軍第三營的將領,佘離。
“看青鴉眾怎麼遊到河對岸。”幹賁低聲說道。
聽聞此言,佘離亦吃驚地張瞭張嘴,不可思議地望向面前那條河流。
良久,他詫異地問道:“青鴉眾過河瞭他們怎麼會來”
“為瞭確保此次行動的成功。”幹賁淡淡說瞭一句,隨即問道:“東西帶來瞭麼”
“嗯。”佘離點瞭點頭,隨即在仔細看瞭幾眼河對岸的動靜後,低聲下令道:“架浮橋,渡河。”
聽聞此言,黑壓壓的魏軍士卒們扛著浮橋來到河岸,小心地將幾座浮橋放入水中,隨即將其推向河對岸。
隨後,隨著東岸的魏兵奮力一堆,浮橋另外一端,便借著水的浮力,架在河對岸的河灘上。
“上”
幹賁揮瞭揮手,低聲下令道。
當即,便有魏兵排成長隊,沿著浮橋悄無聲息地度過瞭這條河。
這條不知名的河流,僅隻有七八丈寬,以至於隻要架好浮橋,魏軍士卒想要在短時間內穿過這條河流,根本不成問題。
更何況,為瞭今夜的作戰,魏軍假借打造拒鹿角作為幌子,秘密在軍營內造好瞭十幾二十幾架浮橋。
忽然,幹賁註意到身背後魏丘方向,隱約傳來些許腳步聲。
他當即意識到,這是魏丘山上的友軍下山來瞭今夜的作戰,是魏丘一帶魏軍近兩萬奇襲部隊的聯合行動,說是破釜沉舟也好、背水一戰也罷,反正,所有的食物都被吃完,而所有的力氣,也都將用於今夜的戰事,一旦踏上河對岸,此地近兩萬魏軍奇襲部隊便沒有瞭退路,迎接他們的,就隻有兩個結局:要麼擊潰河流西岸的韓軍,要麼反被韓軍所擊潰。
不成功,便成仁
“快快快”
“上”
在寂靜而深沉的夜幕下,魏軍士卒們沿著浮橋悄無聲息地渡過瞭河流,朝著遠處篝火斑斕的韓軍營寨前進。
一路上,他們幾乎沒有遇到韓軍的巡邏哨衛,仿佛那些巡邏衛士,果真已被青鴉眾們暗殺。
眼瞅著距離篝火斑斕的韓軍營寨越來越近,因為某位肅王殿下的話語激勵而士氣爆棚的魏兵們,一個個露出瞭猙獰兇悍的神色,渾身上下充滿瞭危險的氣息。
仿佛他們是夜幕下的狩獵者,而前方的韓軍營寨,便是他們的獵物。
而與此同時,在遠方篝火斑斕的韓軍營寨內外,那些韓軍士卒們尚未發現重大的危機正逐漸籠罩他們,就連軍中三位北原十豪級別的韓將,都未能察覺到。
靳黈、馮頲,此刻已在各自的帳內早早地歇息瞭,唯獨暴鳶,仍躺在自己帥帳的床榻上,枕著雙手反復思考著整件事。
今日白晝裡的時候,由於得知魏公子姬潤或有可能從魏丘的東側悄然向太行山逃離,因此,暴鳶當機立斷派出瞭眾多騎兵前往阻截。
但不知為何,他隱隱感覺有點不對勁。
不可否認,正如馮頲所說的,在目前的情況下,那位魏公子潤決定棄車保帥,舍棄五千名左右的魏兵而保住其餘近一萬五千名魏兵,這是非常明智的選擇。
隻是,那位魏公子潤果真會這樣做麼
不得不說,撇開瞭敵我陣營不談,暴鳶對魏公子姬潤是頗有好感的,因為這位魏公子麾下的軍隊從未做出過侵擾韓國平民的舉動,更不曾四處抓捕當地韓國平民,用這些平民作為要挾韓軍的籌碼。
因此在暴鳶看來,那位魏公子潤非但是一位出色的統帥,更是一位正直的正人君子。
這樣的人物,會做出拋棄麾下忠誠士卒的事麼
可若是他並不打算丟下麾下的軍隊逃離,那魏丘東邊的事,又作何解釋呢
暴鳶撓撓頭,著實有些想不通。
忽然,他猛地睜開瞭眼睛,喃喃說道:“難不成是調虎離山有意想支開我軍麾下的騎兵”
想到這裡,他整個人翻身坐瞭起來,臉上的震驚之色越來越濃。
因為倘若那位魏公子潤果真是打算調虎離山,故意設法支走韓營內的騎兵,那麼,對方的真正意圖也就不言而喻瞭。
夜襲
背水一戰
想到這裡,暴鳶猛地站起身來,走出瞭帥帳,對帳外的值守兵士喝道:“快,速速”
可他話還未說完,就聽到整座軍營的西側傳來瞭廝殺的動響。
他緊走幾步,望向軍營西側,隱約看到這座軍營的西側,隱隱有火光沖天。
果然
暴鳶面色一正,當即喝令道:“快速速發出警訊,魏軍前來襲營”
“鐺鐺鐺”
“敵襲敵襲”
片刻之後,一隊隊韓軍士卒一邊用手中的長劍敲擊盾牌,一邊飛快地跑過一頂頂兵帳。
聽聞營內的動靜,兵帳內的韓軍兵將紛紛手持兵器奔瞭出來,驚問營內的變故。
包括韓將靳黈、馮頲。
“發生瞭何事”抓住一名奔走呼喊的士卒,靳黈驚聲問道。
見此,那名士卒回覆道:“回稟將軍,魏軍偷襲我軍營寨”
可能是睡得有些迷糊,靳黈皺著眉頭不解地問道:“哪支魏軍”
那名士卒奇怪地看瞭一眼靳黈,回答道:“魏丘的魏軍”
靳黈放開瞭那名士卒,看著他繼續一邊奔跑一邊呼喊,與從對面那頂帳篷中走出來的馮頲相視一眼,心中著實有些轉不過彎來。
魏丘的魏軍那就是說,不是泫氏城那邊的援軍,而是魏公子潤麾下的軍隊咯可可那位魏公子潤,不是正打算逃亡太行山麼為此,咱們還將軍中的騎兵都派去堵截
可能是被冷風一吹,靳黈與馮頲逐漸清醒過來,想通瞭整件事。
“居然主動出擊”
舔瞭舔有些發幹的嘴唇,馮頲的面色不是很好看。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明明是被圍困在魏丘一帶的魏軍,居然會主動出擊,夜襲他們的軍營。
對視瞭一眼,靳黈與馮頲迅速穿戴好盔甲,趕往爆發戰事的西營。
他們已意識到,今夜這場戰事,事關彼此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