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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荒園對決被吹得天花亂墜,越是當事者越言之鑿鑿,將混戰描繪成一場空前絕後的慘烈大戰,死傷無數,鮮血染紅瞭雜草,幾天之後,那塊土地上開出的花都是紅色的
對這些傳言,韓孺子將會覺得可笑,當時卻的確感受過真實的緊張。
杜穿雲活捉瞭崔騰,這一點也不難,崔傢二公子根本沒想有人真敢對自己下手,站在亭子臺基上,一邊指揮武師和仆人戰鬥,一邊與柴韻對罵,武師們也懷著同樣的想法,因此隻顧賣力表演,沒有特意保護主人。
杜穿雲繞到亭子後面,突然跳出來,撲倒崔騰,抱著他在地上滾瞭一圈,然後扛在肩上跑進草叢裡。
事情發生得太快,崔騰毫無反抗,連叫喊都沒有,周圍的武師與仆人甚至沒有發現異常,隻有柴韻看到瞭這一幕,不由得哈哈大笑,“崔騰鼠輩,今日落入我手,看你還敢囂張”
雙方的幾名武師打得都不認真,忙著擺花架子,聽到柴小侯的話,一塊望去,全都大吃一驚,崔傢的武師急忙追去,柴傢的武師則退回保護主人。
“來我這兒幹嘛還不快去追,不能讓崔騰被奪走”柴韻怒道。
兩名武師離去,一名武師堅持留下,以防萬一。
如果說之前的混亂雙方心照不宣,自從崔騰被抓之後,混亂失控瞭。沒幾個人看到當時的場景,傳言像蝗蟲一樣在草叢中蹦達,從“崔騰被抓”迅速變成瞭“崔騰被殺”,柴韻一夥人有不少事先聽說過活捉計劃,這時竟也莫名其妙地覺得柴小侯有可能做出殺人之舉。
韓孺子與東海王分頭亂跑,無論走到哪都聽到有人喊“崔二公子死瞭”,不由得大驚,此事若真。杜穿雲可惹下不小的禍事。
韓孺子本想回到亭邊的空地上。不知怎麼跑到瞭墻邊,正要調頭,一棵大樹上傳來輕輕的叫聲:“嘿,我在這兒。”
杜穿雲像隻豹子似地將獵物帶到瞭高處。這時正蹲在一根樹枝上沖倦侯招手。
“崔騰”韓孺子正要發問,聽到附近有叫喊聲。急忙跑到樹後,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杜穿雲將倦侯拉上去,贊道:“身手挺靈活。以後可以跟我學輕功瞭。”
韓孺子笑瞭笑,在樹枝上不敢亂動。隻能扭頭觀望,直到抬頭才看見崔騰,他坐在更高一些的樹枝上。雙手放在身後,大概是被捆起來瞭。嘴裡塞著佈,既憤怒又害怕,臉色青紅不定。
“把他交給柴韻。”韓孺子說。看到崔騰沒死,他松瞭口氣。
“不急,多嚇他一會有人過來瞭。”杜穿雲指著遠方。
“行瞭,做到這足夠瞭,讓他們自己救人吧,咱們走。”韓孺子抬頭又看瞭一眼崔騰,想對他說幾句,又覺得沒必要,順著樹幹慢慢下去。
杜穿雲還沒玩夠,可是不能違背命令,隻好一躍而下,站在地上將倦侯接下來。
“他們能將崔騰救下來吧”韓孺子抬頭望去,崔騰坐的位置不矮。
“那麼多人,搭人梯也把他弄下來瞭。”杜穿雲一點也不擔心,他在樹上已經觀察過瞭,帶頭向無人之處走去,“原來這麼簡單,白瞎我的精心準備瞭,柴小侯會給咱們銀子吧”
“他看到你帶走崔騰瞭”
“看到瞭。”
“那就行。”韓孺子相信柴韻不至於賴賬,而且他此時在意的不是這件事,東海王今天的表現讓他感到困惑,心中猶豫著要不要赴今晚之約。
前方的杜穿雲停下瞭,韓孺子差點撞上,“怎麼瞭”
“噓。”
韓孺子以為杜穿雲發現瞭其他人,斜身向前方看去,心中猛地一震。
一雙人腳從草叢中露出來。
杜穿雲扭頭看瞭一眼,見倦侯沒有特別驚恐,說:“去看看,難道真有人打架下死手瞭”
韓孺子感到不安,可還是跟著杜穿雲走過去。
草地上躺著一名衣裳整潔的青年,身下的雜草卻已鮮血染紅。
“這是誰不像武師或者仆人,也不像柴韻請來的傢夥。”杜穿雲驚訝地問。
韓孺子的心提起來瞭,這是一場胡鬧,不應該死人,如今卻有一具屍體擺在眼前,而且他覺得眼熟,不由得上前一步,彎腰仔細觀察,那張臉孔已經失去生機,嘴唇微張,眼神空洞。
韓孺子見過死人,卻是第一次見到死人的眼睛,隻覺得體內陣陣發涼,然後終於認出瞭死者的身份,“他是匈奴王的質子。”
“質子是什麼玩意兒”
“匈奴王送到大楚當人質的王子。”
“匈奴人,看著不像那還好,匈奴人都很壞,死就死瞭吧。”
韓孺子搖搖頭,“有點不對,你看看他真死瞭嗎”韓孺子膽子夠大瞭,也不敢靠屍體太近。
杜穿雲走過去,伸手探探鼻息,趴在胸口上聽瞭一會,抬頭道:“死透瞭。”
附近傳來一陣喧嘩,韓孺子示意杜穿雲別吱聲,兩人都蹲在地上,可來者若是走近,還是能發現他們。
“找到二公子瞭,他還沒死”有人喊道,喧嘩聲漸漸遠去。
韓孺子長出一口氣。
杜穿雲莫名其妙,“是你殺的人”
“當然不是。”
“那你緊張個什麼勁兒咱們走吧,讓別人處理屍體。”
韓孺子沒動,想瞭一會,低聲說:“事情不對勁兒。”
“怎麼瞭這幫傢夥根本不會打架,保不齊有人一時失手。”
“不對,附近沒有打架的痕跡,屍體是從別處搬來的。”
“那也跟你沒關系啊。”杜穿雲平時最愛惹事,這時卻覺得倦侯多事瞭。
韓孺子越想越不對,他記得這名匈奴王子,此人曾經在宮裡當侍從,還跟張養浩打過架,身為質子,在京城很孤立,不可能受邀參加柴韻和崔騰之間的爭鬥,如今卻無緣無故死在這裡,十分可疑。
“把屍體搬走,先藏起來。”韓孺子說。
杜穿雲睜大眼睛,“你”
“快點,沒時間解釋。”韓孺子的心事本來就重,身為廢帝之後更是狐疑多慮,死者身份特殊,大楚與匈奴正在交戰,他不想在這種時候惹來麻煩,甚至有一種感覺,拋屍者選擇這個時機,沒準就是為瞭陷害廢帝。
“往哪藏啊咱們也不可能背著屍體到處走。”杜穿雲左右看瞭看,突然貓腰跑進草叢,沒一會又回來瞭,“真幸運,附近有一口枯井,扔進去吧,一時半會沒人能發現。”
杜穿雲抓住屍體的雙手,抬頭對倦侯說:“幫忙啊,我一個人可不行。”
韓孺子有點希望杜穿雲能一個人扛走屍體,可是沒辦法,隻好上前幫忙,抓住雙腳。
兩人抬著屍體悄悄行進,一聽到遠近的叫喊聲就停下來等待一會,好在崔騰吸引瞭園中所有人的註意,一時無人到這邊來。
枯井離著不遠,兩人將屍體扔進去,附近找不到可遮蓋之物,反正井裡面黑黢黢一片,站在上方望不見異常。
“幸虧是咱們先發現屍體。”韓孺子說,隻走瞭一小段路,他已用盡瞭力氣,強掙紮著起身,打算盡早離開是非之地。
“咱們走的是出園小路之一,待會很可能還會有人走,那灘血跡怎麼辦”杜穿雲對這種事更仔細些。
“不管瞭,隻要屍體今天不被發現就行。”
遠處的叫喊聲變得響亮,韓孺子和杜穿雲匆匆離去,沒有親眼目睹後面的事情。
這天夜裡,韓孺子忍住好奇心,沒有去見東海王。作為廢帝,怎麼胡鬧都沒事,頂多坐實“昏君”的稱號,若是不小心卷入朝廷陰謀,卻是死路一條。
崔小君察覺到倦侯的異樣,卻沒有多問。
第二天一大早,柴韻派人來請倦侯。
韓孺子和杜穿雲一塊去的,柴韻親自出府相迎,喜形於色,“昨天你們兩個走得太早瞭,沒看到崔騰的醜態,他嚇哭瞭,當眾大哭,笑死我瞭。他還說要讓崔太傅殺瞭你和我,給他報仇,可我知道,他根本不敢對傢裡人說起這件事,哈哈”
柴韻叫來自己最好的幾個朋友,一塊宴請倦侯,席上眾人激揚慷慨,好像剛從戰場上歸來,吹噓自己的膽量,嘲笑敵人的懦弱。
有人提起瞭那片血跡,可是在一連串誇張的傳言當中,真實的血跡反而無人關註。
酒過三巡,柴韻湊到倦侯耳邊低聲說:“銀子已經送到府上,一兩不少。”
韓孺子笑笑,這筆錢柴韻本人其實沒出多少,他設瞭一個賭局,輸贏隻看倦侯的手下敢不敢活捉崔騰,他贏瞭,足夠支付六萬兩銀子。
“今晚一塊出去玩吧。”柴韻笑著發出邀請。
“玩什麼”
柴韻大笑,“跟我來就是,肯定讓你玩得開心就是。”
韓孺子本想拒絕,正好張養浩過來敬酒,仗著酒勁大聲道:“柴小侯,出去玩可不能忘瞭我,倦侯是我給你請來的。”
“都去,大傢都去”柴韻豪爽地說,引來一片歡呼。
韓孺子笑著舉杯,算是答應瞭,目光卻時常盯向張養浩,怎麼想都覺得匈奴質子的死亡與此人有關,隻是不明白這背後究竟藏著什麼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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