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過Q群、微信群、論壇、貼吧、評論區的人都知道“歪樓”的涵義。當一個話題討論的熱火朝天之時,往往是離題萬裡。
如果把揚州城比作一個論壇。那麼,賈環現在做的事情就是故意將熱門話題“官府與鹽商勾結”帶歪。帶到“鹽商不法,鹽商以高鹽價盤剝小民”這上面。
當然,以黃秀才這樣罵幾句,還不足以制造輿論。在一個以鹽商為主要群體的城市裡罵鹽商博出位,還是有點困難的。
賈環一會兒會“跟帖”。
平遠堂前的庭院之中,松濤陣陣,江風徐徐,氣氛尷尬。眾人三三兩兩的站著。
站在鄭文植身邊的蘇州名士羅秀才並沒有感受到賈環的目光,問題。他心裡有一點快意
前些天在鄭傢,鄭元鑒罵兒子,卻是如同一個巴掌抽在他臉上。嘿嘿,現在倒是有人罵鹽商瞭
蕭幼安再次打圓場,勸道:“黃賢弟何必憤世嫉俗鹽業之事,從古至今。比如,唐朝的鹽鐵法,到前明的鹽法,再到本朝,弊端是有,也有益於民。”
蕭幼安這番話說的在場的二十幾人紛紛點點。確實如此。汪幼鴻、鄭文植、馬志道三人的臉色都好看瞭一些。不過,被點名罵的鄭文植冷哼一聲,表示不滿,甩袖到一邊看江景。
幾乎所有人都沒意識到,話題已經被帶歪到鹽法、鹽商之上。
賈環微微一笑,揚聲道:“幼安兄的說法。在下卻是有些不同的意見。”
賈環一開口,平遠堂中就響起一陣嗡嗡的聲音。賈環的身份,在來的路上,眾人都是知道。否則,他身邊會簇擁著四個名妓美人。前幾日,那首精品美人詞,可是讓揚州城中的花魁們齊齊出動。但最終還是無人等得到那首詞。
蕭幼安笑一笑,風度儒雅,他心裡是有數的,配合的道:“哦子玉有什麼高論”
賈環慨然的道:“以我看來,本朝鹽商有五害。其一,不從事生產,卻世代坐享鹽利富貴。何其不公其二,不守國法,販售私鹽。影響國傢稅收。其三,生活奢侈,敗壞社會風氣。其四,以高鹽價盤剝小民,致使小民數月不知鹽味。其五,弄虛作假,毫無誠信。官鹽質量極低,還摻雜沙土。簡直是利欲熏心。”
賈環說鹽商有五害,本質上還是和黃秀才一樣:罵鹽商。但賈環的名氣和黃秀才自是不在一個檔次之上。而名氣往往就意味著話語權。他拋出“鹽商五害論“,立即就引起眾人的爭論。繼而,衍生開各種論述、感慨。
要知道,為民眾發聲,罵幾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感嘆幾句“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這在讀書人來說,是政治正確,是占著大義,是能激起共鳴的
“唉”汪幼鴻禁不住苦笑著搖頭,和身邊的美人說話。給賈環這個層次的讀書人罵瞭那也是白罵。
看著紛紛發表意見的眾人,賈環微笑著,歪樓成功。
回頭把這個鹽商五害論傳播出去,自然就能將關於沙先生和鹽商勾結,收受瞭賄賂的流言壓下來。
聚會的話題,被引到鹽商不法、奢華上面。出自徽商的汪幼鴻、馬志道都是苦笑不語。其中的事情一言難盡。
但是,在平遠堂邊角看熱鬧的鄭文植卻是覺得一口氣未順,又來一個罵他的。
賈環罵的是鹽商,但鄭文植自動的對號入座,冷笑幾聲,大聲道:“賈孝廉在此大放厥詞,嬉笑怒罵。卻不知對前幾日揚州城中關於你的事情,坐何解釋以我看來,賈孝廉的人品未免太卑劣瞭些。有何資格說他人”
正在說笑、討論的文士、名妓們都停下來,目光落在賈環身上。
賈環還在欄桿邊,深秋上午的陽光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哂笑一聲,灑然的道:“謠言止於智者。倒是要請教下這位羅秀才,關於我的謠言,是你編的吧”
賈環根本不理鄭文植,而是將目標對準羅秀才。這些天,汪傢早就查清楚,是羅秀才在操盤謠言之事。
羅秀才在一旁看鹽商被罵的熱鬧,此刻,被賈環質問,悍然的反擊道:“賈孝廉既然說謠言止於智者,又何必問在下倒是在下很羨慕賈孝廉的艷福。哈哈與兩位江南大傢共度良宵。”
所謂的艷福,當然不是指的宋、劉兩位名妓,而是指的謠言中,賈環所做的事情。
“嘿嘿”圍觀眾中,發出幾聲曖昧的笑聲。
賈環嘴角帶著嘲諷,淡淡的道:“羅朋友這可就說錯瞭。中秋之時,我並未與宋、劉兩位大傢共度良宵。此事,幼安兄可為我作證。”
“啊”人群中響起一陣驚呼。
“怎麼可能會有男人能拒絕與宋、劉兩位大傢一起過夜”
“真的假的此事江南都已經傳遍,怎麼會是這樣”
質疑聲不斷的冒出來。幾名名妓都在想著如何競爭的事情。另有幾人好奇的打量著賈環青稚的臉龐。
蕭幼安好整以暇的微笑道:“子玉是翩翩君子,心有所屬。成全一段佳話之後,就飄然離去。諸位莫非忘瞭水調歌頭那首詞作的題頭嗎再者,眾目睽睽之下,他們三人登船而去,可曾有宋、劉兩位大傢親自承認共度良宵的隻言片語流傳出來”
“原來如此”眾人立即就信瞭。能寫出如此感人肺腑的傳世之詞,感情必然是真的不能再真。而宋、劉兩位名妓則是模糊宣傳,並沒有親口承認。
至於,此時此刻,有沒有同行腹誹兩位江南名妓是心機婊,那就不得而知瞭。
鄭文植微微皺眉。這個消息太過於突兀
羅秀才隱隱約約感覺到有點不對勁,看著賈環,下意識的反問道:“那又如何”
賈環噓著眼睛看羅秀才,譏諷道:“不如何。這說明你編造的流言是假的。是基於你的臆想。由此可見,你內心裡是何等骯臟,齷蹉,陰暗,卑鄙,下流,無恥”
一連串的詞語丟出來,增加著賈環的語氣,就像是一個個的耳光,抽在羅秀才臉上。
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羅秀才氣的手指著賈環,“你亂講什麼”
賈環打斷羅秀才,義正言辭的罵道:“羅秀才,你真是枉為讀書人你的聖賢書都讀到狗身上去瞭嗎還沒有一臉廉恥之心。人死為大你卻編造罔顧人倫的惡毒謠言,污蔑科場前輩。當真是豬狗不如,見利忘義的真小人。”
羅秀才氣的渾身發抖,兩隻眼睛死死的盯著賈環,手握緊成拳頭,“你”
不是他罵不過賈環。而是此時氣勢處在下風。蕭幼安剛剛已經解釋瞭。他謠言之中最為精髓的部分是假的。現在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會信他的話。
言語需要有人信服才有攻擊力。
賈環再補一刀,“閣下拿錢,甘願為商人做狗。傳出去,這江南士林,還能容得瞭你我看閣下還是早點回蘇州去的好。”
鄭文植搶白道:“賈孝廉好威風,都使得我們揚州來瞭。羅相公是在下請來的朋友,在揚州盤亙兩日又礙著賈孝廉什麼事”
羅秀才現在正在幫鄭傢操盤,當然不能放他走。
賈環根本不理鄭文植,眼睛盯著羅秀才,淡淡的道:“在下的座師恭為文壇盟主,姓方諱望。”
這句話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羅秀才嘴唇動瞭動,氣色灰敗,拱一供手,“告辭。”轉身往平遠堂外走去。
“誒”鄭文植一臉的懵逼,他不明白羅秀才怎麼就這樣就走瞭,恨恨的瞪賈環一眼,他是連沙勝都敢嘲諷的人,這時威脅道:“你給我等著。”帶著奴仆,追著羅秀才離開。
蕭幼安笑著搖搖頭,道:“秋風蕭蕭,我等不宜在庭外久候,不如,先到堂中安坐。坐而論道。”
他知道怎麼回事的。
首先,讀書人是要臉的。即便心裡不要臉,表面還是得要臉。否則,在士林怎麼混這就是讀書人和商人的區別。鄭大公子理解不瞭羅秀才的心態。
在大眾廣庭之下,羅秀才被賈環揭穿是流言的編造者,而且還是假的,是羅秀才內心裡太齷蹉,才有這麼個謠言出爐。這就涉及到讀書人的道德問題:攻擊科場前輩林如海是探花,病死在任上的官員。很犯忌。
羅秀才怕不怕呢其實是不怕的。畢竟隻是小范圍的聚會。又沒有學校的生員、教諭、縣令大宗師等人在場。再一個,蘇州和揚州遠著呢。
但是,賈環的座師方望方宗師執天下文壇之牛耳,一舉一動頗受士林關註。如果,賈環把這件事告訴方宗師,對羅秀才的影響就大瞭。要知道,蘇州也是江南名城。
讀書人要功名這種道德敗壞的事情傳回蘇州,誰敢點羅秀才的卷子
所以,第一:在場面上輸瞭一陣之後,現場這麼多人做證,落瞭口實;第二:有賈環的威脅。羅秀才立即就慫瞭,轉身回蘇州。
以他的看法,鄭文植是追不回來的。
位於蜀崗之上的平遠堂為前朝名士歐陽修所修建。其下就是瘦西湖。秋末初冬,風景優美。
眾人分席坐定之後,隨行的仆人送來瓜果、菜肴、美酒。賈環輕輕的抿瞭一口酒,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