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代柔的侍女若絮端著藥,小心地掀開簾子。
徐代柔正一臉虛弱地躺在床上。
若絮小聲道:“傢裡傳來消息,老爺這段時日總是遭到聖上訓斥,求您想想辦法呢。”
徐代柔身子不舒服,沒好氣兒道:“我怎麼想法子?姑母囂張跋扈,不過是生瞭個孩子,平白惹出那麼多事,被聖上禁足,我也被連累得不受聖上待見。”
若絮道:“這樣下去也不是事兒,這一日日的熬著,聖上怕是早將您忘瞭。”
徐代柔有些自暴自棄道:“我倒是有許多法子能勾得聖上過來,可苦於手底下沒人,尋常連聖上的行蹤都打聽不到。”
若絮小聲抱怨道:“皇後娘娘雖然禁足,但手裡的人遍佈六宮,她若是想幫您一把,您怎會如此舉步維艱。偏她不知怎麼想的,防您跟防賊一樣。”
徐代柔道:“怎麼想的,不就是怕我懷有身孕嗎?”
她父親叔伯跟徐皇後的關系惡劣,若她有瞭身孕,徐傢何必再去看徐皇後的臉色。
徐皇後也是怕這一點,所以表面跟她姑侄親厚,實則半點忙也不肯幫。
還將她調到棲霞宮,美名其曰棲霞宮沒有主位,她能更自在些。
可棲霞宮偏僻得很,連尋常宮妃都見不到,更別說跟聖上來個偶遇瞭。
說得難聽點兒,跟半個冷宮似的。
若絮端起藥碗,輕輕吹瞭吹,道:“藥涼瞭,您先喝藥吧,先養好身子,才能謀求身孕。”
徐代柔近些日子總覺身子不爽利,聞言端著藥碗,打算一飲而盡。
可是沒喝幾口,她胃裡一陣翻湧,竟然“哇”一聲,吐瞭出來。
弄得若絮衣服上全是藥汁子。
可若絮非但沒有覺得惡心,反而眼前一亮,驚喜道:“主子,您不會是懷有身孕瞭吧?以前聽嬤嬤說,懷孕的女子會時常乏力、嘔吐,不就是您現在的癥狀嗎?”
徐代柔愣瞭一下,道:“可是二十多天前,我來瞭癸水呀,而且我身子不爽利,禦醫也沒診斷出有孕來。”
若絮的興奮勁兒一下子消瞭,但她不甘心,道:“以前不知從哪裡聽過一耳朵,有些初有孕的婦女,也會來癸水。”
徐代柔心裡也燃起小小的希望,道:“若絮,你去禦醫院一趟,別用慣常給我請平安脈的禦醫,另請兩個來。”
若絮道:“是,主子。”
不一會兒,兩個禦醫跟著若絮來到瞭棲霞宮。
徐代柔打眼一看,的確是兩個新面孔。
一個面色四十多歲的年紀,一把胡須,看著經驗老到。
另一個瞧著比她大不瞭多少,似乎還是個學徒。
眉目清俊,說話時,兩腮還有兩個小小的梨渦。
徐代柔正是青春年華,就算是入瞭宮,斷瞭所有念想。
可是看到這樣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還是免不瞭多看幾眼。
若絮介紹道:“這位是張禦醫,這位是冷禦醫。”
徐代柔伸出手,若絮在上面放瞭一個帕子,由兩人細細診斷。
一會兒過後,張禦醫道:“回主子,您隻是受瞭風寒,並無大礙。”
一句話打破瞭徐代柔的希望,她有些不甘心,道:“若隻是風寒,我為何纏綿幾日還不見好,還時常心煩欲嘔,讓另一位冷禦醫再瞧瞧吧。”
冷流走上前去,一雙白凈的手搭上徐代柔的手腕,忽然,他的手指跳瞭一下,似乎十分震驚。
可這震驚隻是一瞬,他的眼珠子往張禦醫那裡瞥瞭一下,而後迅速轉回來,給徐代柔使瞭個同情的眼色。
接觸到徐代柔探究的眼神後,他又觸電一般,忙垂下眼簾。
所有動作都在一瞬之間,若不是徐代柔仔細觀察著冷禦醫,怕是也會忽略。
徐代柔心裡升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冷禦醫放下手,道:“小主,張禦醫說得不錯,您的確隻是感染風寒,至於心煩欲嘔,怕是腸胃也受瞭涼,多食些軟和溫熱的食物便能改善。”
徐代柔想到剛剛冷禦醫的眼神,怎會相信這樣的場面話。
但她知道,現在直接質問,是問不出什麼東西來的。
這個冷禦醫瞧著純良,可以事後再叫來逼問一番。
徐代柔道:“既如此,你們看看前兩日,宮裡其他禦醫開的藥,對不對我的病癥。”
張禦醫和冷禦醫輪番看過,皆說對癥。
徐代柔揮手讓他們二人下去。
若絮難掩失望,道:“隻是風寒嗎?”
徐代柔警覺道:“我總覺得沒這麼簡單,你想辦法查查那個冷大夫的當值時間,我得單獨問問他。”
若絮道:“是,那這藥還喝嗎?”
徐代柔道:“不喝,偷偷倒掉。”
兩日後,徐代柔在宮門前閑逛,不小心摔倒,在石階上擦傷瞭胳膊,若絮再次前往禦醫院,將冷禦醫請來。
冷流跪在地上替徐代柔請脈,徐代柔卻說:“冷禦醫年紀輕輕,就醫術瞭得,真是讓人佩服。”
冷流目不斜視道:“不敢當主子誇獎。”
徐代柔見若絮將旁邊伺候的宮人都遣得遠瞭些,便假裝拾手帕,低頭在冷流耳畔說道:“我這身子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冷流臉色一變,做賊心虛道:“主子說的話,我聽不明白。”
徐代柔瞇起眼,惡狠狠威脅道:“你若是聽不明白,我就大叫你非禮我,到時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冷流顯然沒見過這麼無賴的主子,道:“臣與主子無冤無仇,您何必為難?”
徐代柔瞪大瞭眼睛,厲聲道:“你說是不說!”
冷流被嚇怕瞭,道:“事關臣性命,臣無話可說。”
徐代柔道:“你若是不肯說,我讓你現在就死!輕薄宮妃,你有幾個腦袋可以砍!”
冷流被嚇得面無血色。
徐代柔道:“你放心,你若是說瞭,我絕不會外傳,也絕不會牽累你,還會賜你加官進爵,榮華富貴。”
冷流戰戰兢兢道:“臣若是說瞭,主子萬不可外傳,否則你我都難逃一死。”
徐代柔道:“我發誓。”
冷流道:“主子的身子,分明是小產後的脈象。”
徐代柔臉色青白,道:“怎麼會是小產後的脈象?我什麼時候...”
小產過...
上次的癸水,的確比以往都疼,血量也比以往都多。
她年紀小,沒什麼經驗,隻是多喝瞭一些暖宮的薑湯便過去瞭。
莫非那就是小產嗎?
冷流道:“您小產之後,未加防護,又染瞭風寒,若不盡快調養,以後恐難有孕。”
這句話就像是晴天霹靂一般,將徐代柔砸得眼冒金星。
她在不知不覺時小產,又在不知不覺中險些失去瞭做母親的資格。
徐代柔緊緊攥著手裡的帕子,她感覺自己的心也要被人攥碎瞭。
她的孩子...
沒瞭...
誰!
誰要害她!
徐代柔心裡有瞭答案。
能悄無聲息做下這一切的人,除瞭她的皇後姑母,還能有誰!
徐代柔雖然已經有瞭答案,仍然問道:“誰讓你們瞞著我的?”
冷流道:“臣不知。隻是上官不說實話,臣也不能說實話。這問題您就是去問任何禦醫,得到的答案都一個樣兒。今日臣一時失言,說瞭胡話,主子千萬不能當真。”
徐代柔慘然一笑,道:“胡話...”
怕是就算她鬧開瞭,也隻能得一句胡話。
徐代柔道:“現在你跟我是一條線上的螞蚱,我若是出事,一定會帶上你一起死。”
冷流道:“主子,臣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學徒,您放過臣吧。”
徐代柔發狠道:“我會想辦法將你提上來,從今往後,我的身子由你親自照料。”
冷流咬著牙,一臉憤懣不平。
徐代柔道:“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隻要我好,你才能安全,知道嗎?”
冷流道:“是,主子。”
徐代柔道:“你回去吧,且不能讓人知道,今天你我的談話。”
冷流憤恨地站瞭起來,離開瞭。
徐代柔呆愣愣地回屋,若絮見他們談話結束,也跟著進來。
徐代柔抱住若絮便開始哭,道:“若絮,孩子沒瞭。”
若絮大驚失色,道:“怎麼會沒瞭!”
徐代柔恨恨道:“是她害我!除瞭她,滿後宮沒人有這麼大的能耐!”
不必說明,若絮就猜到“她”便是徐皇後。
若絮道:“你可是她的親侄女,她怎能心腸如此歹毒!”
徐代柔哭道:“我不會放過她的,我不會放過她的!”
千小心,萬小心,她還是沒能逃過徐皇後的毒手。
在沒人看到的地方,冷流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兩個梨渦格外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