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是溫暖且燦爛的。
仙丹在陽光下的顏色更加瑰麗,誘得聖上口舌生津。
就在禮部準備典儀的這幾天裡,聖上焦躁不安,金丹盒子寸步不離,就連跟朝臣議事,都揣在懷裡。
有時夜裡醒來,第一時間便是伸手摸向枕邊,確定盒子裡的仙丹還在,方可繼續睡去。
他反復猶豫著要不要吃,懷疑著丹藥是否正如國師所言,能夠成仙成聖。
這種猶豫逐漸演化為一種負擔,以至於他一邊懷揣著丹藥,一邊期盼著典儀快些到來。
肉體帶給他的痛苦實在太多瞭。
國師給他日常煉制的丹藥,雖然可以讓他的身子不再麻木,可是失眠、夢魘、頭痛、易怒、內火旺盛,依然折磨著他。
他迫不及待需要尋求解脫。
這枚仙丹,或許就是轉機。
聖上站在高臺,手執仙丹已經好一會兒瞭,不知在想什麼。
直到禮部官員出言提醒,聖上才如夢初醒。
聖上從福海手裡接過匕首,親手去切割仙丹。
匕首鋒利的刀刃擱在正中間,將要用力時,他又向右偏移瞭一些。
在三分之一處,想要再用力時,他又猶豫瞭一下,再次往右偏移瞭一些。
所有人都註視著聖上的動作,離得遠的,或許看不清聖上在做什麼。
不過玄清道長和太子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聖上轉頭,看瞭一眼身旁的太子。
太子臉上褪盡瞭稚氣,此時微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察覺到他的目光,太子便對他露出瞭一個溫良的笑,輕聲喚道:“父皇。”
聖上嘆口氣,罷瞭,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
聖上重新把刀刃擱到三分之一處,用力切瞭下來。
切完後,聖上看向隕星,朗聲道:“朕承天恩,得此隕星,百煉成丹,今與太子共享。不求成仙成聖,但求身體康健,為大禹延續輝煌。”
群臣齊聲道:“敬謝天恩,庇佑我皇。”
福海低著頭走上前來,識趣地沒有伸手去碰托盤上的丹藥,隻是給太子倒瞭一盞無根水,呈到太子面前。
景棠在聖上的註視下,伸手拿起托盤上三分之一的仙丹,而後跪下對聖上道:“兒臣謝父皇。”
聖上“嗯”瞭一聲,示意他先行服下。
雖然隻有三分之一,但是黑紅色的仙丹裡依然夾雜著金黃。
眾人的目光從聖上身上轉移到太子身上。
眾目睽睽下,景棠咽瞭一下口水,他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的到來,可事到臨頭,還是有些驚慌。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就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看著他拿著仙丹愣神,聖上喚道:“太子,有何不妥?”
景棠閉瞭一下眼睛,再睜開時,帶著幾分決絕。
他接過福海遞過來的無根水,毅然決然將那三分之一的仙丹塞進嘴裡,而後仰頭飲下無根水。
眼睛的餘光掠過群臣,他從中看到瞭小舅舅的身影。
雖然離得遠,但景棠就是覺得小舅舅現在在看他。
仙丹順著無根水滑入喉中,微微的苦意在口腔裡蔓延,景棠下意識想要嘔吐出來,不過硬生生忍住瞭。
再去看小舅舅所在的位置,小舅舅已經和群臣一樣,半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景棠笑瞭笑,用略帶雀躍的聲音對聖上道:“兒臣覺得好極瞭。”
聖上點點頭,並未當即將剩下的仙丹服下,而是觀察瞭景棠一會兒。
景棠五臟六腑沉甸甸的,說不出的難受,不過面色如常,甚至能與聖上談笑風生。
底下的人都候著臺上的父子。
顧玉作為一個冷靜的看客,在臺下觀望著這父慈子孝的場景。
看到景棠服下那半丸仙丹時,她的心不可抑制地猛跳瞭一下,不過很快歸於平靜。
又過瞭一盞茶的功夫,聖上才示意福海上前,就著無根水,將剩下的仙丹服瞭下去。
沒有想象中飄飄欲仙的感覺,也沒有尋常丹藥入腹即熱的感覺。
苦中回甘,又帶著些許辛辣,讓聖上有些想嘔,他又示意福海再倒一盞無根水,猛灌下去,才壓下這種惡心。
既已服丹,典儀就接近尾聲瞭。
禮部官員又唱誦瞭些敬天的祝辭,群臣拜瞭又拜,方才結束。
群臣神色各異離開,居子石依然冷著臉,甩瞭一下袖子,表示自己的憤怒。
顧玉面色淡然,嘴角微勾,一雙鳳眼,盡是冷漠。
眼看著身邊的朝臣一個個離開,顧玉也不好再駐足。
她慢吞吞轉身,走在人影散動的奉天殿外,宮墻依然巍峨,而她行動處如穿花拂柳,自在悠閑。
若非身上的官服,還當是誤入的公子哥,閑庭信步,好不瀟灑。
顧玉一邊走,一邊留意著身後的動靜。
果然,沒走兩步,身後就傳來一陣驚呼。
“聖上!”
顧玉回頭,隻見聖上面目猙獰,從祭壇上跌瞭下來。
他身邊的景棠一手扶著國師,一手伸向自己的喉嚨,用力摳瞭幾下後,將胃裡的東西嘔瞭出來。
痛!
太痛!
五臟六腑,撕扯般的痛疼。
聖上瞪大瞭眼睛,這痛來得猝不及防,洶湧澎湃。
從剛服下的惡心,到身子的沉重乏力,他以為是正常現象。
可等典儀走完,群臣散去,他想要抬步離開,卻發現四肢麻痹,稍微挪動一步,驚覺足底恍若有千百根針紮著。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足底的千絲萬縷的痛便蔓延全身經脈。
他整個身子跌向身邊的福海,福海伸手去扶他,卻因身處臺階,腳下踩空,跟他一起從階梯上跌瞭下來。
福海微胖的身子壓在他的身子上,隨著“咔嚓”一聲,他的腿似乎被摔斷瞭,頭磕在地上,鮮血流到瞭他的眼睛裡。
可無論是被福海壓著的部位,還是腿骨折的地方,亦或者頭上開的血洞,跟五臟六腑的疼痛相比,都不值一提。
他想大喊“叫禦醫”,可是嗓子仿佛被濃痰粘住,除瞭“嗬嗬”聲,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還想伸出手,可四肢皆不受他的控制。
福海慘白著臉,從聖上身上爬瞭下來,一邊磕頭一邊道:“奴才該死!”
說完以後,又見聖上一言不發,福海不禁喊道:“聖上!您怎麼瞭?叫禦醫!”
變故突生,怎不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