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個顧傢軍的安慰下終於能夠嚎啕大哭,哭得聲嘶力竭,昏死過去。
再醒來時,我已經被抱到一個很大的院子裡,裡面都是在這場戰亂中幸存下來的百姓。
有像我這樣的孩子,有白發蒼蒼的老人,有神志不清的婦女,有深受重傷的男子...
他們臉上的表情和我一樣,充斥著痛苦,憤怒,無力和仇恨。
我想到我的父親母親,不顧自身虛弱,去找那個給我餅子的顧傢軍。
一路上我看到瞭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看到瞭斷壁殘垣,寸草不生。
我從書的世界裡走瞭出來,卻走進瞭書中最殘酷的字眼。
我在一個停屍處見到瞭那個顧傢軍,他正忙著給其他人收殮屍體。
看到我後,他給我指瞭一下我父母屍體的方向。
“一會兒所有身亡百姓會統一安葬,你若是想單獨為他們收殮...罷瞭。”
他看到我虛弱矮小的身形,面露不忍:“我幫你吧。”
他帶我去看瞭我父母最後一眼,然後將我父母安葬在一棵樹下,還找來一把刻刀和一個木板,問我父母的名字。
我說我父親叫文嘉,母親叫辛珍珠。
他撓撓頭:“我識字不多,不會寫嘉。”
我接過刻刀,親手在木板上刻下我父母的名字。
心裡盤旋著我娘最後跟我說的話:
“如果你能活下去,千萬別忘瞭國破傢亡之恨!殺父弒母之仇!”
一天後,所有顧傢軍都要離開瞭,他們要趕赴邊關抵抗西戎。
出征那日,我看到顧傢軍飄揚在空中,那面赤紅火眼的軍旗,暗自祈禱。
顧傢軍可一定要打敗西戎。
後面很長一段時間,我過得十分艱難。
我失去瞭父母親友,隻能一個人在傢裡,靠著官府和富戶分發的救濟粥艱難度日。
可漸漸的,我等來的粥越來越稀薄,最後連一粒米都沒有瞭。
我餓得頭暈眼花,不得不拿著我曾經視若珍寶的藏書去換吃的。
可這個朝不保夕的時候,願意讀書的人太少瞭。
我一日一日苦熬著,挨餓受凍是常有的事,活著最大的意義便是去打聽邊關的消息。
我聽說顧傢軍勇猛善戰,鎮國公顧鈞益用兵如神,他們收復瞭失地,一步步將西戎人打退。
每當聽到這樣的消息,我所有的饑餓和痛苦就都消失不見瞭。
直到在寒冷的冬天,我從行人口中得知,落日關一役,顧傢軍全軍覆沒。
那個給我餅子,幫我安葬父母的顧傢軍也死瞭,我沉浸於痛苦,連他的名字都沒有問清楚。
他為我的父母收殮屍體,可會有人為他收殮屍體嗎?
應該是沒有的。
邊關安寧,英雄隕落。
大喜摻雜著大悲。
一次賣書時,我被一個拐子捂住嘴拐走瞭。
我相貌普通,又長期饑餓,變得面黃肌瘦,偏偏我識字,他們不甘心將我賤賣,輾轉幾遭,都沒有找到好下傢。
我過瞭好幾個拐子的手,最後來到京都。
這個我父親無比向往的地方,果然繁花似錦,處處顯貴。
有戶人傢想要買能讀書識字的侍女,拐子便將我以一個頗為滿意的價格賣瞭出去。
等我到瞭府上,看到滿府縞素,才知道我被賣到瞭顧傢。
這冥冥之中的緣分,讓人不得不感慨。
我因為記憶力好,讀的書多,很快從一眾侍女中脫穎而出,得瞭族長的青眼。
族長問我姓氏名誰,傢是哪裡人,為何被賣為奴,我一一答瞭,換得他感嘆一聲:可憐。
在得知我受恩於一個顧傢軍時,他忽然淚流滿面,像是忍受著巨大的悲痛。
我已經失去父母瞭,無處可去,便留在瞭顧傢。
我隻要做完我手上不算重的活計,就能看顧府的藏書。
日子平平淡淡,隻是偶爾,我會夢到西戎人闖入傢中,殘害我父母的噩夢。
沒過多久,鎮國公的遺腹子出生,顧族長帶著一眾族人前去“恭賀”,我也被調去幫忙打下手。
族長和國公夫人發生瞭激烈的爭吵,原來族長帶著那麼多族人過來,是為瞭逼迫鎮國公府的大夫人讓出爵位給顧傢族人。
“大夫人,您別忘瞭,我是顧氏族長,爵主鎮國公身亡,顧氏一族現在是我說瞭算!”
“小兒年幼,不知品性,您可以先從族中過繼一個長成的孩子,若顧玉成器,再讓她襲爵也不遲。”
這話別說是國公夫人瞭,就是我一個孩子都不信。
國公夫人雙眼通紅,一個身形單薄的女子,面對虎視眈眈的族人寸步不讓。
“顧鈞益有親生兒子,為何要過繼別人的兒子?您雖是顧氏族長,可您別忘瞭,顧氏能有今日,全靠鈞益提拔!”
族長怒道:“無知婦人!你別忘瞭鎮國公是怎麼死的!”
場面一時陷入混亂。
我覺得有很多不對勁兒的地方,但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兒。
爭執到激烈處,國公夫人穿上一身誥命服,毅然決然抱著剛出生不久的男孩兒入宮,要為其請封世子。
聖上垂憐,將其封為世子,也堵住瞭族人的嘴。
族長氣勢洶洶過來,灰頭土臉回去。
一路上,我聽瞭許多族人對國公夫人的謾罵。
可我隻覺得,國公夫人的確瞭不起,一群婦孺面對一群兇神惡煞的族人,一點兒不落下風。
我一日日長大,也將顧傢的書一本本讀完。
我在別人眼中依然是個書呆子,會把為數不多的月錢用來買筆墨紙硯。
一起做工的侍女和侍從笑話我:“筆墨紙硯不能當飯吃,不能當花戴,買那個做什麼?”
我充耳不聞,隻有在書中,我才會得到片刻解脫。
等我到瞭該嫁人的年紀,有許多小廝都想要娶我,我都拒絕瞭。
如他們所說,我是個書呆子,我讀書的時間不多,實在分不出時間給情愛。
我的“怪異之處”不知怎麼就傳到瞭顧世子耳朵裡,我被調去瞭鎮國公府。
顧世子年僅十歲,當時筆直地站在桌子旁練字,表情淡漠,不像孩子。
她問瞭我幾個書中典籍,我一邊驚訝於她才十歲,就看瞭這麼多晦澀難懂的書籍,一邊認認真真答瞭上來。
然後她對我露出一個笑容:“很好,以後你就留在鎮國公府,陪我讀書吧。”
簡單的一句話,改變瞭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