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寧枝第一次見到小寶口中的小美和小美媽媽。
但母女兩個似乎和“美”這個字根本不沾邊。
小美的媽媽有點胖,皮膚也有點黑,即使精心打扮過,仍然透著一股無從逃匿的笨拙感。
她身邊穿著紅裙子的小姑娘就更不用說瞭,皮膚原本就顯得很黑,還被套上一身紅裙子,襯得一張小臉兒更黑。
小姑娘圓臉塌鼻子,兩隻腫泡眼,額頭上不僅有一塊四分之一張臉大小的紅色胎記,鼻子下還有兔唇動過手術留下的疤痕,正縮在媽媽身後怯生生地看著她。
看到兩個人,寧枝呆瞭一下,小寶已經高高興興去牽小美的手。
“小美~”他的小奶音興奮,好像根本沒有註意到小美臉上的缺陷,拉著小美的手誇她的新裙子,“小美,你裙子的顏色和小區花園裡的花是一樣的!”
小美怯懦抓瞭抓衣角,帶著缺陷的小嘴兒緩緩裂開,聲音輕輕的:“謝謝你,寧流深。這是我媽媽給我買的新裙子。”
小寶想把她從媽媽身後拉出來,小美蜷縮瞭一下,仰頭看瞭看媽媽,得到媽媽同意後才順著小寶的力道走到桌邊。
大寶正趴在桌子上看書,見小美過來,緊繃的小臉兒慢慢松開,轉身從小書包裡拿出來一盒小點心,推到小美面前。“這個是我一個叔叔送給我的蛋糕,給你吃。謝謝你之前分給我和小寶零食。”
小美的眼睛亮瞭一下,正打算對大寶道謝,就聽旁邊的小寶“哇嗚”一聲,大叫道:“哥哥!宴叔叔送的小蛋糕你竟然還沒有吃!我可不可以吃一個?”
“不可以。”大寶拒絕得幹脆又冷酷,“你今天已經自己吃完一盒子的小蛋糕瞭,再吃就成小胖子瞭。”
小寶捧著臉想撒嬌,嘴邊被遞瞭一個小蛋糕,小美笑瞇瞇:“分給寧流深一個!寧流深長得好看,變成小胖子也是好看的小胖子!”
“哇嗚!”小寶一口咬下半個小蛋糕,捧著臉美滋滋,“小蛋糕好好吃啊!謝謝小美,還是小美人好~”
“沒想到,小美竟然和你傢孩子認識。”
小美的媽媽黑胖的臉上露出一絲局促的笑意,捏著身上的白裙子低頭道謝:“謝謝你,我傢小美的臉……所以她平常沒有什麼朋友。謝謝你願意讓孩子跟她玩……”
“這沒什麼,應該是我謝謝你傢小美才對。”寧枝記得小寶和大寶好幾次舍不得吃給她帶回來的零食,就是小美分給他們的。
之前兩個孩子自己下樓,也是小美接受的他們。
她轉過身,對上小美媽媽的眼神,指瞭指小美臉上的胎記和嘴唇上的疤,“孩子臉上的這東西,是一出生就有的嗎?”
“……”
小美的媽媽眼神暗淡一下,緩緩點瞭點頭。
“胎記是孩子一出生就有的,疤痕是後來動瞭手術才有的,”她眼神落寞又抱歉,“我跟很多傢長解釋過,小美臉上的東西隻是難看瞭些,並不是病,隻是……”
她的手局促在裙子上抹瞭抹,笑容有些牽強,“傢長們還是不願意讓他們的孩子跟小美玩。”
看著女兒和小寶一起吃蛋糕的樣子,小美媽媽臉上的肌肉抽動瞭兩下,默默低下頭,悄悄紅瞭眼。
“你們既然到瞭我這傢店,就說明你們母女兩個現在遇上難事瞭。”寧枝撥開小隔間的簾子,“過來坐坐吧,我們慢慢談談。”
小美媽媽看著寧枝離去的婀娜背影,在原地愣瞭好一會兒,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寧枝的臉有點眼熟。
她剛剛隻當是女兒朋友的媽媽,她和對方可能曾經見過,但現在仔細想想,這不就是這段時間在網上特別有名的算命大師嗎?
昨天她好像還去瞭港區參加比賽,聽朋友說,她還被港區粉絲稱為瓜王……
一個又一個和寧枝相關的信息從腦子裡冒出來,小美媽媽臉色忽然蒼白起來,拉著小美就想走。
就在母女二人要跨過香火店的大門時,寧枝幽幽的聲音從小隔間裡響起:
“你們母女兩個的血光之災就在這兩天瞭,你就算自己不願意接受現實,也得想想你女兒的命吧?”
小美媽媽的背影僵住。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小隔間裡又響起寧枝的聲音:“而且,你女兒是你冒著生命危險生下的,生產的時候你身體受損,之後不可能再有孩子瞭。你就真的不擔心你這唯一的孩子出現意外?”
小美媽媽:“……”
她眼圈發紅看瞭眼自己身邊仰著頭,一聲不吭,正乖巧望著自己的孩子,垂在身側的拳頭松瞭又握,握瞭又松,這次小隔間裡再也沒有發出聲音。
過瞭好一會兒,小美媽媽隨手抹瞭把臉上的淚,摸瞭摸女兒的頭,“小美,你先去和你的朋友們玩會兒,媽媽去和你朋友的媽媽聊會天,很快就回來,好不好?”
三四歲的孩子,已經能察覺到身邊人的情緒。
小美眼神膽怯地看瞭眼寧枝所在的小隔間,輕輕點瞭點頭。
小美媽媽進去隔間的時候,寧枝已經把茶倒好瞭。
香火店裡安裝瞭中央空調,小隔間的上方就是個風口,桌子上茶杯中冒出來的白氣被風口的風吹得四散,等小美媽媽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手裡已經多瞭一杯白氣被風吹散的清茶。
她雙手緊張握住茶杯,輕輕開口:“謝謝……”
“先不用謝我。”寧枝抿瞭口茶,“你其實也有預感吧,你和你女兒最近會有危險。”
小美媽媽握著茶杯的手猛地一顫,忽地抬頭看向寧枝。“我這幾天總是做夢,夢到我老公把我帶到瞭一片海上,在離岸很遠的地方把我推下瞭船,不管我怎麼求救,他都隻是站在船上冷冷看著我,看著我慢慢下沉。”
“我之前聽小區裡的老人說,人如果總是做同一個夢,那這個夢就是預知夢。寧大師,我真的會……會被我老公殺死嗎?”
“這件事你不應該問我,”寧枝依舊垂著眉眼,“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你應該比我清楚得多。”
短短兩句之後,小美媽媽又不說話瞭。
等一杯茶水下肚,寧枝給自己續上茶,緩緩道:“你丈夫從你們剛結婚的時候就一直在出軌,這麼多年下來你不可能沒有察覺,為什麼現在還在裝看不到呢?”
“寧大師,”沉默瞭一會兒,小美媽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問道,“你兩個孩子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大寶和小寶的父親?”寧枝腦海中浮現出宴俞洲的臉,她輕笑,“我傢倆孩子是單親,目前還沒有父親。”
“……”
聽著她坦蕩的語氣,小美媽媽略帶羨慕地嘆瞭口氣,“不好意思,我不清楚……”
“沒關系。”寧枝打斷她的話,對上她略顯怯懦的目光,“我並不在意這些。不過……”
她的話紮緊小美媽媽的內心深處:“你問我這個問題,是想拿大寶小寶的父親,和小美的父親,做一番比較嗎?”
被戳破心思,小美媽媽眼中的羞愧一閃而過,不等她道歉,寧枝已經先一步搖搖頭:
“這沒什麼。但是,你老公之前天天借口加班晚回傢,近兩年直接開始夜不歸宿,有事沒事就對你和孩子大呼小叫,從不拿錢回傢,還動不動就用離婚、讓你女兒變成沒爸爸的可憐蟲這種話來威脅你……”
“小美媽媽,這絕對不是愛情,更不是一個父親負責任的表現。”
小美媽媽的臉色隨著寧枝的話越來越白,明明心裡已經對可能老公出軌的事情明明白白,但嘴上仍然忍不住為丈夫辯解:“可是,我從來沒有抓到他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我就這樣懷疑他,對他太不公平瞭……”
“公平?”寧枝笑瞭,一雙黑黝黝的眼睛裡滿是嘲諷,“你連懷疑一下他都舍不得,但你知道他幹瞭什麼嗎?”
“什麼?”小美媽媽對寧枝的答案發怵。
然而,寧枝並沒有幹脆利落地回答她,隻是道:“你先回傢,去你丈夫的書房看看,他書房的桌子上有你想知道的東西。”
“可是,我丈夫已經很久沒有用過書房瞭……”小美媽媽下意識拒絕,對上寧枝冷淡的眼神,又把剩下的話都吞進瞭肚子裡。
“如果你真的想改變你和你女兒在不久後死亡的結局,那就按照我說的去做。”
——
從香火店出來,小美媽媽走在回傢的路上,滿腦子都是這句話。
回到空蕩蕩的傢裡,傢中還是她帶著孩子離開時的模樣,沒有半點變化——她已經半個月沒有回來過的老公,這次依舊沒有回來。
她站在門口愣瞭一會兒,一抬頭就看見瞭掛在最顯眼位置的結婚照。
結婚照上她笑容明媚,還沒有現在這樣自卑,但和身邊一臉冷峻、樣貌出眾的丈夫站在一起,總顯得低瞭一等。
尤其是生瞭孩子,她的小美臉上有塊胎記,還是兔唇,讓丈夫受盡嘲笑,這些便讓她愈發內疚。
而因為藥物原因,她的身材逐漸走樣之後,那種自卑感更加如影隨形。
明明她除瞭容貌之外的各項條件都很優越,但加上丈夫時不時的貶低比較,她在丈夫面前越來越抬不起頭。
望著結婚照上笑容明媚的自己,她突然覺得刺眼,快步走過去,費瞭老鼻子勁兒才把巨大的結婚照摘下來。
隨後,她停在瞭書房前,眼睛一動不動盯著眼前用梨花木制成的上好門板——
她是C市本地獨生女,雖然容貌上不盡人意,但確實實打實的受寵。
父母是大學老師,還是各自所在領域的領先人物,對於她這個女兒完全不吝嗇。知道她老公是農村來的,買不起房子,直接大手一揮送瞭她一套當嫁妝,為瞭她和老公上班方便,還陪嫁瞭兩輛豪車。
隻是她生瞭小美後就成瞭傢庭主婦,屬於自己的那輛車就很少開過。
而房子裡這間地理位置最好的房間,從他們一結婚就被丈夫占據成瞭書房,自從這裡成瞭書房後,她從來沒有被允許進去過。
不知道是不是她以前太過乖覺,從沒踏進過這扇房門,丈夫竟然沒有把書房的門鎖上,她輕輕一推,書房的大門就被緩緩推開瞭。
書房裡,靠近窗戶的地方被放瞭一大張桌子,陽光照射在桌子上,明亮卻不傷眼,是個適合孩子看書的地方。
但是女兒的那些書卻蝸居在兒童房,從來不被允許拿到這裡來看,更不允許進入這間書房。
她走進書房,習慣性撿起地上的紙團扔進垃圾桶,一抬頭,就看見書房的桌子上放著一份合同。
她知道出於禮貌,她不應該去看,但是冥冥之中總有一個聲音不停叫囂著她應該去看看,而她聽從那道聲音的召喚走到桌子前,看到桌子上文件的瞬間,身體不受控制地僵住。
明明窗外就是艷陽天,屋子裡也沒有開空調,她卻如墜冰窖。
那竟然是一份死亡保險,投保人是她,而收益人竟然是丈夫。
可她明明從來沒有簽署過類似的文件!
帶著文件,她失魂落魄跑回香火店,這時候的香火店裡除瞭寧枝和三個孩子,又多瞭一個女人,而且這人她還聽說過。
“誒,小美媽媽,你好呀!”顧芽熱情打招呼。
對於這個曾經從事特殊行業的女人,丈夫很不齒,總是很厭惡地提醒她離這個人遠點兒。
但是她卻不這麼覺得,同樣身為女人,要不是迫不得已,誰會願意去做這種身不由己,還天天被人在背後說閑話的工作呢。
她舉起手不太自在打瞭聲招呼,寧枝招呼她進小隔間:
“找到東西瞭?”
小美媽媽把那份已經簽瞭字的保險放到桌子上,神情恍惚,“這份保險……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簽過。”
她雖然長得不好看,但也不影響她出生在高知傢庭,在簽字這方面,她從小就被教育要把整個文件看完再考慮要不要簽,不論誰遞過來的文件都是這樣。
所以,她很確定自己從來沒有簽署過這份保險。
“簽名仿造而已,很容易的。”寧枝拿過那份保險看瞭眼。
“寧大師……”有瞭這份保險,小美媽媽覺得自己的心臟撲通撲通跳。
之前寧枝說她和女兒都有血光之災,現在她的血光之災來源找到瞭,但是她女兒的呢?
“你想問你女兒的事情?”
不等小美媽媽開口,寧枝已經先一步將她想問的問題說瞭出來。
“是。”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就去這個地方吧。”寧枝在便簽紙上寫下一個地址遞給她,“我口說無憑,不如你自己去看看。”
——
小美媽媽跟著便簽紙上的地址,開車來到指定地點,這裡竟然是個醫院。
她按照便簽紙上的病房號碼走過去,先是乘電梯到瞭高層,但是剩下的路因為維修,她隻能從安全出口通過。
爬完三層樓梯,她沉重的身子已經氣喘籲籲,就在她打算推開安全通道的大門準備出去的時候,隨著沉重大門的推開,丈夫熟悉的聲音竟在耳邊愈發清晰:
“別哭瞭,囡囡的心臟配型我會找到的。”
“這兩天我把那個醜女人支開,讓她回趟娘傢照顧幾天她那個快死的爹,然後就帶著那個醜丫頭來給囡囡配型,好不好?”
丈夫的聲音低沉舒緩,是對她從來沒有過的溫柔。
緊接著,她聽著一個帶著哭聲的女聲響起:
“這可是你說的,你不能反悔!囡囡也是你的女兒,而且囡囡可比那個兔子嘴的醜丫頭乖巧多瞭,你可不能心軟!”
“我當然不會心軟瞭。”丈夫溫和沉穩的聲音再次響起,“等那醜八怪母女一死,保險金到手,給囡囡換瞭心臟,咱們一傢三口就去國外生活,我再也不會委屈你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