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昏暗潮濕,腳方一踏進牢獄中,血腥腐敗的氣息便直接鉆入鼻中。
可薛澤卻面色不改,他手上沾過太多的血,早已對這種味道麻木不覺瞭。
牢獄中有很多人,但裡面卻靜寂得稍顯詭異,剛進來的犯人還敢哭天抹淚的喊冤,但待上兩日後他們恨不得鉆進墻縫裡,隻求這些錦衣衛將自己忘瞭。
若他們敢吵鬧或是遇到不順心的錦衣衛,與他視線交匯都免不得要被拉出來一頓毒打。
聽到錦衣衛與薛澤見禮,許多犯人更是瑟瑟發抖,幹脆將頭埋進腿中,嚇得團成瞭一團。
金寒時被綁在十字木柱上,身上的衣衫已經殘破不堪,裸露在外的肌膚鞭痕刺目,不忍直視。
薛澤到的時候正有人在鞭刑金寒時,金寒時咬著牙硬是沒發出一點聲音來。
雖是孱弱的讀書人,但身上卻有股子硬氣。
“還不肯認嗎?”薛澤走進刑室,冷聲開口問道。
獄卒忙收起鞭子,回道:“回指揮使,這小子嘴硬著呢,如何也不肯招供。”
金寒時費力抬起頭看清瞭薛澤的臉,聲音細若遊絲,“沒做過的事,我為何要招?”
薛澤走上前,冷冷打量他,開口道:“隻要招瞭便不會再對你用刑瞭,何必受這皮肉之苦?”
金寒時的嘴唇幹裂得如同久旱的土地,稍稍牽唇便流出瞭血珠,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會元如今卻狼狽不堪,可他還是一字一頓,不肯屈服的道:“我沒有舞弊,陳大人也未曾給過我考題,不曾做過就是不曾做過,即便死瞭也是這個答案”
“嘖。”薛澤皺瞭皺眉,他抬手遣走瞭獄卒,刑室隻剩下瞭薛澤與金寒時。
薛澤走上前,在金寒時身邊壓低瞭聲音道:“你隻需畫個押便好,之後我便會將你轉交給三司。
那些老東西註重名聲,不會對你用大刑,你到時反悔便是,隻需說是我錦衣衛屈打成招。
這樣你不必在我這受皮肉之苦,我也不必難心,你覺得呢?”
金寒時狐疑的看著薛澤,虛弱開口,“你為何要幫我?”
薛澤語氣冷淡,“受人之托而已。”
“是嫣然嗎?”金寒時眼中泛起點點光亮,望著薛澤問道。
“嗯。”薛澤頷首,不耐煩的道:“所以你趕緊招供去三司吧,屆時自有蘇鈺插手。”
薛澤給金寒時松瞭綁,又拿來瞭紙筆丟在金寒時眼前,金寒時掃瞭一眼,卻牽唇笑瞭。
“你笑什麼?”薛澤神色不虞。
“原以為薛指揮使雖兇名在外,但至少坦蕩,沒想到竟也喜歡玩弄人心。”金寒時被綁瞭兩日瞭,身子疲憊不堪,他背靠著柱子席地而坐,隻覺通體舒服。
他雖滿身血污,可一雙眼卻依舊明亮,似永遠不會熄滅的星辰,“嫣然與王爺一定會設法救我,但絕不會用這種方式。”
他若招供瞭,勢必會牽扯到陳大人,況且屆時薛澤有罪證在手,他若有個意外,那便是至死也洗不清罪名瞭。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是在哄騙你?”薛澤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語氣森然。
金寒時牽唇笑瞭笑,抬頭迎視著薛澤,輕描淡寫的道:“我實在太累瞭,想下來坐坐。
指揮使想哄騙我,我又為何不能哄騙您呢?”
他生瞭一雙勾人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帶著些許諷刺。
不愧是表兄妹,不僅相貌神似,在看人時,那雙明亮如鏡的眼噙著點點輕慢與嘲諷,簡直如出一轍。
他明明被人戲耍瞭,可不知怎的竟沒有很氣。
“你倒不蠢。”薛澤面無表情的評價瞭一句,轉身出瞭刑室。
昭王臉色陰沉的候在外面,兩人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金寒時不招供,他就沒辦法將事情牽扯到蘇鈺身上,是以便親自過來詢問。
本以為是薛澤手腕不夠,如今看來這金寒時還真是塊難啃的骨頭。
“那便大刑伺候,既然他不肯寫罪狀,那手留著也沒什麼用瞭,拔瞭他的指甲!”昭王眸光狠戾,全無往日謙和溫潤的模樣。
薛澤挑瞭下眉尾,沉聲道:“他畢竟是會元,又與蘇鈺沾親,若刑罰太重蘇鈺追究起來,錦衣衛也不好交代。”
“你什麼時候竟畏懼起蘇鈺來瞭?”昭王目光不善的盯著薛澤,在他心中薛澤就該是把鋒利的刀,為他披荊斬棘,無所畏懼。
薛澤脾氣不好,但這不代表他會被人三言兩語就激怒,尤其是面對這個在他心中可算蠢貨的昭王。
“既然王爺這般說瞭,我也沒什麼可顧慮的,在眾人心中我是王爺一派的人,王爺不怕,我怕什麼。”
昭王被捏到瞭痛處,父皇特意申明不得趁機夾雜私怨,打擊報復,顯然便是在警告他與獻王,的確不好做得太過。
“那怎麼辦,就這麼算瞭?任由他這般戲耍你我?”
薛澤神情陰鬱,如夜色下的密林下,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危險,“我會親自動手。”
昭王張張嘴,沒再說話,心裡的氣惱消散瞭不少,甚至還添瞭些對金寒時的同情。
薛澤在城中惡名遠揚,與他殘忍的審訊手段有著分不開的關系,聽說有人甚至被他折磨致死。
牢內的氣味委實難聞,昭王不欲再留,應瞭一聲轉身走瞭。
薛澤則眉目冷戾的回到瞭刑室,金寒時正在閉目修養,薛澤命人重新將他綁回瞭柱子上,拿過皮鞭,抬腕揮出瞭皮鞭。
那皮鞭猶如張開獠牙的毒蛇,在空中發出凌冽的聲響,落在金寒時身上更是響徹入耳,聲音讓獄卒聽著都覺得頭皮發麻。
那鞭子抽打在金寒時身上,瞬間濺起瞭血霧,金寒時雖咬著牙,但還是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幾鞭子下去,金寒時身上的囚衣已被鮮血染紅,昏死瞭過去。
薛澤隨手將鞭子丟下,冷漠的道:“給他上點金瘡藥,別讓他死瞭,日後他由我來親自審訊。”
“是。”
獄卒連忙領命,小心翼翼的送薛澤離開,折身回來時與人將金寒時一同放下扔進瞭牢房裡。
在錦衣衛做事的人心腸都足夠狠,但對於這個新科會元還是不由得心生同情。
本是風光無限的才子如今卻要被指揮使每日審訊,真是淒慘無比,慘到他們都不願費心欺負他瞭。
……
謝夫人和王氏來金府探望金氏,謝瀾則去瞭陳念房中寬慰她。
王氏的夫君是大理寺卿,此番參與審案,王氏道:“我已經與老鄭說過瞭,讓他盡快將寒時提到三司,這樣好歹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不過金寒時畢竟不是朝廷命官,有些難度,王氏隻能盡可能勸慰她。
“陳大人已經被提審至大理寺瞭,雖受瞭些傷,但狀態還好,陳小姐也能暫時放下心瞭。”
金氏拉住王氏的手,淚眼婆娑的道:“王姐姐,此番要多麻煩鄭大人瞭。”
王氏是個率直的性子,擺擺手道:“這有什麼,陳大人與金公子本就是被冤枉的,他盡可能幫襯就是。
當初我那婆母病重,若非你尋到瞭百年老參,她能康健的活到現在嗎?
就算沒有你我的關系,隻憑這救命之恩,他也得好好打點。”
謝夫人也道:“清者自清,你也要顧慮自己的身體,便是沒有胃口也要多吃一些,這個時候你若病倒瞭,那才是添麻煩呢!”
“好。”金氏被她們說動瞭,捧著婢女送來的瘦肉蔬菜粥吃瞭起來。
謝夫人和王氏相視一眼,兩人皆松瞭口氣。
這時王氏的婢女走進來道:“夫人,老爺派人給您送瞭封信。”
王氏一愣,好端端的送什麼信啊。
謝夫人眼睛一亮,忙道:“是不是有關陳大人的消息?”
金氏立刻放下碗望瞭過來,“王姐姐,你快打開看看。”
“好好。”王氏連忙展開信,上面隻有簡潔數字,三人幾眼掃過。
謝夫人若有所思的道:“這麼說陳大人與那遊商見面隻是為瞭買花而已,隻要能找到人證便可洗清嫌疑。”
王氏搖頭道:“可那遊商已經死瞭,死無對證,誰人能為陳大人證明啊?”
“我。”金氏撐案而起,永遠溫柔清婉的眸中此時滿是堅定,“我可以證明。”
宋府。
宋安然的身子已養得差不多瞭,便回瞭宋府散心。
宋府如今隻有宋清君一個主子,顯出兩分蕭條來。
宋安然臉上終於有瞭久違的笑意,聲音也輕快瞭不少,“金寒時鋃鐺入獄,我倒要看那雲嫣然還如何得意。”
起初聽到金寒時高中會元,她氣得一晚上沒睡著。
她隻覺老天真是不公平,憑什麼將好東西都給瞭雲嫣然。
沒想到禍事竟來得這樣快,還真是痛快!
宋清君也彎唇笑瞭笑,他這是一石二鳥之計,不但為昭王獻策拉下瞭秦傢,還順帶著將金傢也拉下瞭馬。
昭王與薛貴妃為此很是開懷,承諾待此事塵埃落定後便將陳濯的位置留給他。
督察院左督禦史,雖沒有太大的實權,卻能掌握禦史臺的風向,朝臣權貴也要對他禮讓兩分。
“父親,寧王定會想辦法救金寒時出來,此事還能有轉圜的餘地瞭嗎?”一日不見金寒時死,她便一日不安心。
若非雲嫣然她們太過可恨,害得她動瞭胎氣,她的孩子怎麼會沒。
這筆血債必須要從雲嫣然身上討回來。
宋清君慢條斯理的喝著茶,不徐不疾的道:“我與翰林院幾位官吏一同目睹瞭陳濯給遊商銀錢,陳濯沒有子嗣,府中隻有金寒時一名弟子,隻要他洗不清嫌疑,金寒時便沒有辦法脫罪。”
雖然陳濯交代他隻是尋那遊商買花,可那又能怎麼樣呢?
遊商已死,死無對證,這個黑鍋陳濯隻得背著!
還有金氏那個賤人,還想著離瞭宋府另覓下傢?
癡心妄想!
他們不要自己和安然好過,自己便絕不會放過他們!
見宋安然還是有些不放心,宋清君笑著勸慰道:“你不必憂心,此次他們死定瞭。”
就算陳濯交代出金氏,除瞭會讓他們的奸情暴露於人前外,沒有任何幫助。
當初他選這遊商來做此事,為的便是如此。
“如今你的身子已經恢復的差不多瞭,是時候再給王爺懷個麟兒瞭。
昭王妃雖在你之前入府,但直到現在也隻有一個女兒,你若能為王爺誕下長子,這滔天富貴還不是你們娘兩的?”
宋安然羞澀的端起瞭茶盞,輕輕頷首應瞭一聲。
如今她已從悲痛中清醒過來,愈加懂得瞭男人的寵愛有多麼重要。
王爺寵愛她時,府中眾人無不對她殷勤周到,後見她失勢,就連一個小小的侍妾也敢跑來她面前耀武揚威。
“父親放心,女兒不會再犯傻瞭。”
父女兩人說著交心話,管傢忽然走瞭進來,垂首皺眉,支吾著似要說什麼。
“有什麼事便說。”
管傢這才道:“老爺,金氏去瞭大理寺為陳濯作證。”
宋清君眸光沉瞭沉,半晌才壓下肩膀,抬手道:“知道瞭,下去吧。”
“父親,出什麼事瞭,金氏為什麼能為陳濯作證?”
宋清君一拳砸在桌案上,冷冷道:“那個賤人早就與陳濯有瞭首尾,我隻沒想到金氏竟會為瞭救他連顏面都不要瞭。”
想到曾經對自己百依百順的女人,如今竟投入瞭另一個人的懷抱,宋清君隻覺怒火中燒,自己身為男人的尊嚴被人踐踏折辱。
金氏是他的東西,他可以丟掉,卻不允許別人撿走。
宋清君語氣陰沉,“無事,你不必擔心,她去瞭也無用,除非那個遊商能夠死而復生!”
……
錦衣衛對陳濯還算客氣,隻用瞭基本的鞭刑,但他們為瞭消磨他的意志,不肯讓他睡覺,甚至每日派人盯著他,在他要睡著的時候突然敲鑼將他喚醒。
這種精神折磨雖沒有肉體的疼痛,卻讓他整個人萎靡恍惚,頭疼欲裂,那種心焦心煩更無法言說。
好在大理寺以提審之由將他帶瞭出來,他這才好好睡瞭一覺。
牢門被打開,陳濯抬頭看瞭眼走進來的獄卒,心知這是又要提審他瞭。
他起身配合的走出去,一次次的提審已經讓他筋疲力盡。
每次都是一樣的問題,可見朝廷一時也沒有更多的線索,這次他怕是真要栽瞭。
他不怕死,他隻擔心女兒會承受不住。
不過轉念想想,她那麼善良一定會幫他照顧念兒的。
想到她,他彎唇笑瞭笑,卻在走進大堂時,在日光投射之處見到瞭讓他魂牽夢縈的人。
他抬起被鐵鏈綁住的手,用力的揉瞭揉眼睛。
這是日有所思出現幻覺瞭嗎?
金氏在看見陳濯時,眼中的水霧凝結成瞭淚滴,此時的他哪裡還有先前的儒雅清俊。
金氏雙拳緊握,心中那絲緊張恐慌也沒有瞭,她絕不能讓他有事。
“大人,我可以為陳大人作證,他與那遊商往來的確隻是為瞭買牡丹花。”
“金小姐。”陳濯發現眼前的女子不是幻覺後,心中瞬間湧起恐慌,連忙開口試圖制止。
金氏卻語氣堅決,吐字如釘,“因為陳大人那些牡丹花皆是送給我的!”